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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 有很長一段時間,祁瑞安都懷疑過傅冉和顏冬青是特務, 因為他聽見過傅冉喊“皇上”, 顏冬青自稱“朕”。
祁瑞安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們是大魏的皇上和皇後,當時唯一的想法是, 他們在對暗號。
他試圖接近過兩人, 但顯然顏冬青極為警惕,拒絕他的數次接近, 暗中觀察過他們一段時間之後,祁瑞安又不确定了, 因為他至今還未發現兩人有上線或下線接頭, 除了那聲皇上和朕。
祁瑞安想起他去世的父親, 解放前後一直從事刑偵工作,為了把他培養成刑偵專員,在他十歲那年把他一個人丢在蘇聯, 寄養在一對反特夫婦家中,帶他打進敵特分子內部。
這六七年間, 祁瑞安跟無數敵特分子組建過家庭,扮過兄弟,兄妹, 以及父子父母,包括祁年陽夫婦。
想讓敵特分子相信他是同夥的前提是,他必須做出讓敵特分子相信的事。
祁瑞安必須得承認,他不算好人, 因為他也曾殘害過他的同胞,起初他有過無盡的負罪感,但想到他父親說過的話:你所做的,是為護佑這片國土不被觊觎,即便被誤會被不解,只要記得,你生是這個國家的人,死是這個國家的魂,叛徒漢奸不可當。
他的父親又何嘗不被冤枉過,但他的父親堅持下來了,他也一樣能堅持住。
祁瑞安有時會想,如果他沒有去蘇聯,沒有反特父親,他會過怎樣的生活,是不是和普通人一樣,念書工作娶妻生子,既不用考慮哪天被敵特揭穿,也不用怕被同胞當叛國賊.
傅冉氣喘籲籲的跑回去,吓得直拍胸脯,傅冉別的不怕,就怕被人知道她有個空間,如果被顏冬青以外的人知道了,還不得把她當妖精燒了吶。
見她從外邊匆匆回來,廖娟奇道:“這是幹啥去了?咋穿成這樣啊?”
傅冉把對付祁瑞安的措辭搬出來,低聲道:“農村剛收完糧,我在附近郊區轉了圈,想看看能不能買點糧,先存着,等明年三哥去陝中,讓他多帶點過去。”
聞言,廖娟直拍大腿:“你這孩子倒提醒我了,是要趁早準備,等冬天了,黑市上的糧一準死貴死貴,起碼得賣到一塊多一斤!”
要知道,糧站的細糧也就一毛八一斤,生生貴了十來倍!
“你一個女娃,就別往外跑了,回頭讓你爹騎車去郊區農村轉轉。”廖娟也怕兒媳婦在外出點啥事,到時候不好跟兒子交代。
傅冉聽話哎一聲,算是把廖娟給糊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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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廖娟他們上班,傅冉去了趟百貨商店,全羊絨的毛線秤了三斤,兩斤老藍色,一斤黑色。
老藍色拿來織毛衣,黑色織毛褲,要是有剩餘的,傅冉還想給小妞妞織一身小毛衣小毛褲。
時下流行雞心領元寶針,傅冉還不會織,去找高雪梅,跟她學織毛衣。
高雪梅會的織法多,元寶針,菠蘿針,銅錢針,她樣樣都會。
“給你家顏冬青織的啊?”高雪梅打探。
傅冉笑眯眯承認:“快秋天了,給他織一身保暖。”
聽她這麽說,高雪梅也心動了,想給祁瑞安也織一身,兩人別的事沒有,成天擱在一塊比着織,傅冉很快就把毛衣織了出來,剩下的二兩毛線又給小妞妞拼了件開衫毛衣。
織好之後,傅冉騎車去了趟劉溝子村,迫不及待要拿給顏冬青看。
哪知顏冬青不再施工地,工地上空蕩蕩連個人影都沒有,沿路找去劉二柱家。
劉二柱他娘道:“今兒一早都去城裏啦。”
“去城裏?大娘,他們去城裏幹什麽?”傅冉奇道。
“去開大會。”劉二柱他娘拉傅冉擱家門口坐,絮絮叨叨說:“就在公安局,批.鬥前村的王婆子,你現在過去,興許還能碰見他們。”
自打革.命的浪潮席卷全國,上到市縣,下到公社生産隊,一切工作都要以批判展開,一切走資派,反動派,漢.奸,蕩.婦等行為作風不正的人,全要揪出來,暴露在群衆面前,接受群衆的批判和指責。
傅冉沒坐太久,忙騎車趕回城裏,直接去公安局。
還沒到公安局,就瞧見公安局門口熙熙攘攘擠了一堆人,有學生有工人還有莊稼漢,圍着一圈喊打喊殺。
他們中間,一個老婦身上挂着破鞋,麻木的站在那兒,頭微垂着,神情怔愣,不知道在想些啥。
“臭不要臉的,biao子!”有人沖過去,掌刮了老婦一個耳光。以前這老婦欺負過她,這回可算是出口惡氣了。
“她是我們劉溝子村的恥辱!”
“跟鬼子睡過,她是漢.奸!”
“...........”
老婦扯嘴笑笑,身體上的痛,遠不及她心裏的痛,她是跟鬼子睡過,可能怪她?
鬼子進村那會兒,專挑好看的女人擄走,把她們關在一個房間,要她們挨個供鬼子發洩獸.欲,同她一起的姐妹受不住這種侮辱,有自殺的,有被折騰死的,只有她幸存了下來。
解放後她被解救出來,再回到劉溝子村,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變了,連她男人也不願要她,孩子嫌她丢人,她也知道自己不光彩,自個住在村尾,極少出門,就怕被人指指點點。
可還是沒能躲過,她自認沒做錯過什麽,可還是被人拉出來,讓她當着所有人的面念她的罪行,扒掉她的衣裳讓她無所遁形,讓她自我反思.
她反思什麽?反思男人沒用,不去保家衛國,讓她一個女人淪落到那種地方,是件很光彩的事?
老婦木木的想着,無論別人怎麽踢她打她,她也不說話。
傅冉以前沒注意瞧過,但凡有批.鬥大會,她都遠遠躲開不去看,今天還是頭一次,只一眼便看不下去,在人群裏來回張望,總算在公安局西側看到顏冬青的身影。
顏冬青正蹲靠在牆上抽煙,也沒那個心思去看熱鬧,這種事他不贊同,也不會多嘴說,他到底不是這裏的人,無權過問他們任何事。
瞧見傅冉拎個布兜過來,顏冬青碾滅煙頭,帶她去人群背側。
“怎麽找來了?”
傅冉回頭瞧瞧那群人:“劉大娘告訴我的,三哥,您怎麽來這地方啊,怪吓人的。”
顏冬青沒說話,低頭看了眼傅冉拎的布兜:“這麽一包,裝的什麽?”
“我給您織的毛衣!”傅冉笑,掏出毛衣給他看:“本來打算給您送去,您不在。”
顏冬青捏捏她臉,笑得溫柔:“朕的冉兒這麽賢惠......”
他還沒說完,就被傅冉比劃了個“噓”。
自知失言,顏冬青低聲笑道:“我錯了。”
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顏冬青要帶她回礦區,傅冉指指被圍的老婦,吶吶道:“三哥,她怎麽辦啊,看着挺可憐的......”
盡管顏冬青心裏也不忍,但他比傅冉更多了幾分冷血:“聽話,冉兒,這不是我們該管的事。”
話雖這麽說,傅冉還是有些難過,盡量不去看那地方,跟着顏冬青越過人群往外走。
還沒走出去,就一道熟悉的聲音喊:“散了,都散了。”
傅冉回頭,是張志剛,黑着臉站人群裏,吼道:“她哪裏有錯?有錯的是她男人沒護好她,有錯的是所有男人沒護住這片地兒,你們按着她批判算啥本事?都回去,散開散開!”
張志剛本來就是暴脾氣,早忍了一肚子火了,在辦公室裏憋着勁兒,跟他一塊的同事也都互相勸着,他們公安局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再出頭為人說話,搞不好公安局都能給砸了。
不過張志剛說話在理兒,無疑在打男人的臉,大家夥兒悻悻的,都沒話可說,還有幾分理智的女同志鞠一把同情淚,不贊同道:“咱不能坑害同胞,得揪出真正的漢.奸啊!”
打大家夥兒松動之際,張志剛迅速給老婦松綁,下秒,傅冉撺到他跟前,把幹淨的毛衣往老婦身上一套,肥大的衣身立刻把她裸.露的身體遮住。
“你咋在這兒?”張志剛瞧瞧她,又瞧瞧跟進來的顏冬青。
傅冉咧着嘴:“姐夫!”
這聲姐夫喊的甘心情願,還帶了幾崇拜。
因為這聲姐夫,張志剛樂得找不着北,撓頭嘿嘿笑:“那啥,你兩把人扶去局裏,剩下的我來處理。”
顏冬青點點頭,把老婦扶進公安大院,帶去張志剛住的地方。
老婦啥話也說不出,撲簌簌掉淚,良久才哽咽道:“我弄髒你們衣裳了。”
“不礙事,衣裳髒了能洗,不是事兒。”傅冉寬慰她,從張志剛家拖出一把長條凳,讓老婦坐。
張志剛一個單身男人,沒婆娘沒孩子,家裏又沒值錢東西,門櫃也不鎖,顏冬青從他櫃裏翻出紅糖,沖了缸紅糖水給老婦。
老婦抖着手接過,顫聲道謝。
“您家裏人呢?”傅冉打了水,毛巾打濕了遞她。
老婦勉強扯了扯嘴:“嫌我丢人,早就沒往來了。”
正說着,張志剛回來了,進門摘了大帽,直搖頭:“這幫二流子,唉!”
顏冬青示意他看老婦,眼神詢問他怎麽辦。
張志剛也不知道該咋辦,抹抹腦袋,沉吟道:“要不.先擱我這住幾天,等風頭過了,再送回去。”
傅冉笑眯眯的說:“姐夫,您真好!”
想到那聲“三哥,您真好”,顏冬青臉有點黑,小皇後還真會拍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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