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高珣，不要讓我生氣

盡管前一天晚上和況淮夜視頻了不短的時間，高珣第二天還是很早就醒了。

離他媽來敲他房門叫他起床準備迎接拜年的親戚們大概還剩十來分鐘，高珣不願意去想即将展開的這一天，那只會讓他的焦躁和厭倦提前到來。

高珣難得這樣枕着手臂賴在床上，發了會兒呆後瞥見了随身帶回家的包，心思一動過去蹲着打開了它。裏頭除了他的電腦還有一張對折好的紙，是況淮夜的成績單。他的手指劃過一門門科目的分數，思緒又繞到了昨天晚上去。

高珣懷疑在別人面前流眼淚這事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否則他當時怎麽會一聽到況淮夜的聲音就自然而然地又哭了呢？雖說他馬上反應過來這樣不妥，但到底後知後覺，情緒崩潰地喊了聲“阿夜”眼淚就流下來了總是事實。

況淮夜是說話算話地在按自己的心意追他，那他有沒有做到在按自己的心意拒絕況淮夜呢？

他的心意現在還和在況淮夜書房裏時一樣嗎？他不太肯定。

但這個不肯定，高珣想，他不能告訴任何人。

“高珣。”門被有節奏地叩響三聲，“你該起床了。”

上午十點，第一個來走親戚的是小舅舅一家，随手攜帶的除了水果和保健品外，還有他們五歲大的小孫女。

“來，寶貝兒，給大家表演個唱歌。”小舅媽眉開眼笑地把小丫頭領到茶幾邊仍不忘回頭補充幾句詳細介紹：“這孩子唱得可好了！在幼兒園的唱歌班裏回回都是領唱！”

一曲終了，小丫頭在大家捧場的掌聲中正要坐回沙發來，小舅舅發言了：“乖囡，再給大家背首唐詩！就背你在家常背的那首，鵝鵝鵝！”

…………

高珣先看看這一衆坐在沙發上拍着手的大人們，又看看茶幾邊已經開始表演跳舞的小姑娘，心裏不免暗嘲，怎麽就弄得像舊時大戶人家過年請人來唱堂會似的。

待小姑娘十八般武藝全部表演完後，他媽媽立即往人家手裏放了個壓歲紅包。

得，這下不是像了，完全就是了，連賞錢都有，還能再怎麽齊活？

小姑娘領了壓歲錢高高興興去一邊看電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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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珣知道，接下來就要輪到他的時間了。

小舅舅端起早就涼了的茶抿了一口，然後笑眯眯地問：“小珣呀，這一年都還好啊？工作忙吧？”

高珣坐直了身體，不卑不亢地答道：“都還好。在帶高三，有點忙。”

“你這個年紀，忙忙工作是對的！要有事業心嘛。不過，忙工作歸忙工作，個人問題的也要記挂在心裏，成家立業兩不耽誤啊。你從小就最是懂事的，不好讓你媽媽一直為你操心這點事情啊。”聽着每句話都是對高珣說的，然而眼光卻始終是落在他媽媽身上。

高珣左耳進右耳出地剛要回些客套的受教話，他媽媽先開了口。

“是這個道理。還好他現在總算有個在交往的女朋友，我也能稍微放心點了。”

“哎喲！那可真太好了！小珣眼光好，挑中的人應該是不會錯的，女孩子是做什麽的啊？”小舅舅一愣，倒是小舅媽反應快，馬上接過了話去。

“是做設計的。爸爸是大學的老師，媽媽在民政局工作。”他媽停了一下，端着笑說：“要順利的話，我想着是最好今年年內他們能把婚結掉。”

“這麽快啊？”小舅舅很驚訝。

然而高珣比他還驚訝。

聽他媽媽描述的條件，女孩子指的應該是徐佳怡。

可是徐佳怡什麽時候成他女朋友了？

他完全不知情。

徐佳怡恐怕也不知情。

吃過午飯，小舅舅一家走了。

高珣和他媽媽一起收拾着碗筷。他打量着她的神色還算平和，考慮片刻，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媽。我跟小徐，不是男女朋友關系。”

他媽媽手上擦桌子的動作未停，眼睛都沒擡起來看他，像對此事毫無關心地說：“晚上不做飯了，你陪我出去吃。”

包廂門打開的瞬間，高珣停在了門口。

裏面是正在挂大衣的徐佳怡，旁邊坐着的那對中年夫婦應該就是她的父母。

“愣着幹什麽？進去。”他媽推了他一把，輕聲催促道。

高珣于是能百分之百确定，這個涉及雙方家長見面的新春飯局是她媽一手攢的了。她在家裏說的希望自己今年內結婚的話，不是敷衍敷衍親戚，是認真的，并且很有行動力地已經來趕鴨子上架了。

恐怕昨天晚上催他發過年信息的時候，她就跟對方約好了這頓飯了。

真是不辭辛勞，煞費苦心。

高珣被她綁着上了懸崖，低頭一瞧，一陣陣凜冽的風照頭撲來，就要把他吹入深淵。

這飯他是吃不得了，他得走。

“高老師，高媽媽，你們來啦！”徐佳怡笑眯眯地沖他們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她面上浮起了一點笑意。

“哪裏，我們也是剛到的。”徐佳怡的爸媽都站了起來，做出請他們入座的手勢：“佳怡，去跟包廂的服務員說一聲，可以上菜了。”

“哎好。”徐佳怡快步過來，經過高珣身邊時還拍了他肩膀一下：“高老師，你怎麽呆呆的？”

“佳怡，女孩子家家的別那麽粗魯。”徐佳怡的媽媽嗔怪一聲。

徐佳怡聳了聳肩膀，對着高珣做了個鬼臉。

高珣猶豫了。

如果他現在擡腳就走，不說是不是不顧及他媽媽，單是對女孩子而言，在她父母面前被相親對象扔下，會置她于多麽尴尬的境地。

高珣食不知味，整頓飯期間桌上上了哪些菜都說不出個大概來。徐佳怡的父母人都很溫和，和他媽媽聊得挺投機的樣子。徐佳怡和那天見面時一樣，活潑大方，挑着話題和高珣說話。高珣就是垂着眼睛，也能感覺到他媽媽偶爾瞥向他們這裏的眼光。

她滿意了嗎？

“小徐這個女孩子，性格倒挺活潑，和你正好互補。我看她父母和她對你都挺滿意的。她父母人也不錯，是吧？雖然她這工作我始終覺得……不過到時候你們有了孩子，她在家的話也方便帶。”回家後她沒允許高珣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要他坐下來談一談。

她這番話高珣聽來像天方夜譚一樣。

高珣覺得自己快吐了。

他盯着面前的茶幾說：“我沒想過要和小徐結婚，我們也不會一起生兒育女。”

她的手輕輕撣着她深色呢料褲子上的灰，完全沒在意他說了什麽自顧自地又繼續道：“時間嘛，本來春天是不錯，但現在才準備難免太匆忙了，就在十月十一月裏挑一天吧。再晚就要冷了。”

高珣再也控制不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捏緊了的手指是顫抖的。

“坐下。”她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高珣，不要讓我生氣，坐下。”

“不要讓我生氣”這幾個字在過去幾乎能算是他們母子之間的魔法語言，只要她一說，高珣的膝蓋就開始自發性地想往地上磕，然後順理成章地給她流利背誦他曾經寫過的保證書上的內容。

可是這一次，高珣知道，他不能跪在她面前乖順聽話，只求她能不生氣傷心了。

因為這不是他一個人妥協就能解決的問題。

這裏頭還涉及到第三個人，涉及到那個毫不知情并且完全無辜的女孩子。

他不能讓對方蒙着眼睛陪自己去跳萬丈深淵，沒有人該為他和他媽媽陪葬。

“我和徐佳怡不會結婚。”他內心堅決，但在她的凝視下，吐露出來的每一個字，依舊帶着艱難。

“嗯？”

“我說，我不會和她結婚。”握拳的動作讓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可是高珣感覺不到痛了：“媽媽。我什麽都依您了。大學的專業，畢業的工作，我想出國讀研，您不允許，我也沒有再提。我什麽都依您了，因為我答應過您，不讓您生氣，不讓您傷心。可是這件事情，我不能答應。請您……依我一次。”

“你說得這算什麽話，和我翻舊賬嗎？”她聲音不重，語氣卻不輕：“依你？你對徐佳怡不滿意是嗎？那行，可以依你。明天開始你再去見我給你安排的別的相親。”

“我不會再去相親。”

“高珣，你耍脾氣也要有個度。”她終于沉着臉從沙發上站起來。

“媽媽，我沒有耍脾氣，我是在很認真地告訴您，我不會再去見您安排的任何一個女孩子。請您放棄吧，您就當……”

高珣的話還沒說完，一記重重的耳光，甩在了他的臉上。

“滾。”她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