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仿佛他就在這裏,沒有離開一樣
時間一眨眼到了五月中旬。
天氣熱了起來,教室天花板上有些年頭了的吊扇發着吱吱呀呀的聲音,兢兢業業地驅散着漸漸升起的暑氣。黑板的倒計時牌子上十位數那裏,不知不覺跳到了三。同學們桌子上的各類試卷作業和課本參考越堆越高,有時他們低頭一趴,站在講臺上老師也根本看不着他們在幹嘛了。
同學們又累又倦自然是不必說的,老師們也都打仗似的咬牙熬着這解放前的最後黑暗,把知識集中了再集中,提煉了再提煉,盡量能讓他們再多吸收一點是一點的争分奪秒着。
黃主任在各班之間來回巡視的時間也變多了,常常是悄無聲息的趴在教室的後門窗戶上,檢查同學們是否有堅持努力學習。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七班這幫猴子們發現後,幹脆在後門窗戶上貼上了厚厚的幾層試卷,弄得黃主任來檢查時對着貼在上頭的物理題吹胡子瞪眼睛了好一會兒,繼而光臨七班教室親自動手把糊在上頭的卷子拆了。
晚自習高珣坐在講臺上批卷子,沒批幾張便覺得眼睛酸澀不已,只好摘了眼鏡閉上眼睛休息片刻。睜開眼的瞬間,高珣模糊看見教室最右邊那一列的最後一個座位上好像坐着人,心裏一驚,匆忙戴上眼鏡,原來是吳老師正坐在那兒給旁邊的同學講題。
高珣不由将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打開況淮夜的對話框,看着那上頭況淮夜每天固定會發來的【很想你】出神。
高珣沒有在況淮夜出國後就和他切斷聯系,因為他清楚他這裏一旦渺無音訊,那況淮夜很可能會找機會趕回來,就像過年那次只是在電話裏聽到他似乎在哭,況淮夜就立即要回來确認一眼他是否沒事。
況淮夜在面對的事情或許不像自己猜的那麽危險,但可能也不會像他說的只是看孩子那麽輕松。
高珣不想他分心。
所以他沒有和況淮夜切斷聯系。他們之間依舊日夜颠倒,兩個人都忙且累,通話變得很奢侈,對話的頁面上反複出現的就是況淮夜的【很想你】以及高珣的【注意安全】。
像是在兵荒馬亂當中确認存活的儀式。
周六的最後兩節課變成了查漏補缺和疑難解答的專場,因此結束的時間也越來越難控制,有不少家遠的老師開始周六都住在學校裏,高珣卻是無論幾點結束都會趕回他的小公寓去的。
因為每周日他要畫畫。畫給況淮夜當生日禮物的畫。
雖然當時他嘴上并沒應允,但其實心裏是答應了的。
最初他想只要一兩周應該就能完成的,可是大概荒廢的真是有點久了,怎麽畫都顯得很生硬,和他印象裏的況淮夜有很多的不似。
況淮夜應該是更好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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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把自己都不滿意的畫送出去,于是漸漸收不了手一樣,越畫越多。抽着煙的況淮夜,從窗臺上躍進來的況淮夜,挑着眉在笑的況淮夜,壓在自己身上不斷進犯的況淮夜……
有時候看着一地的畫,高珣會有一些分不清,他究竟是想要畫一幅最滿意的送給況淮夜,還是只是誠實地把每一個在他腦子裏來回出現的況淮夜記錄下來。
高珣用指腹抹了抹畫中況淮夜的眼尾,忽然覺得應該給畫上色的,可是那種既特別又好看的灰綠色,不知道能不能調出來呢。
他歪着頭考慮上色問題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來。
“喂您好,是高珣先生嗎?”那頭挺禮貌地問。
“我是,您哪位?”
“噢我這邊是小區物業的快遞管理處,您有個加急的同城快遞,送快遞的小夥子第一天上班,找不到幢數急得要命,您看我可以替你先簽收一下然後等會兒我給您送過去嗎?”
加急的同城快遞?
他沒有網購任何東西,應該也沒有人會給他寄東西,除了況淮夜……
“那麻煩先幫我簽收一下,不用送過來了,我現在就過去取。”
“行行,那我等着您!”
高珣算了算時間,估計況淮夜那裏還是半夜,沒問他寄了什麽,匆匆換了鞋子拿上鑰匙和手機就出門了。
高珣在物業的快遞管理處收到了一盆繡球花。
這繡球的花瓣不是單一的某種顏色,而是糅雜着粉色紫色和淺杏色的漸變顏色,看上去稀有又珍貴。高珣檢查了快遞單,發貨地是郊區的一個花圃。
這座城市的許多公園裏都種植着繡球,但是按以往經驗來說,這些繡球通常都是在六月初才會開得旺盛起來,高珣不知道況淮夜是怎麽得知的有這樣早于外頭開的繡球,并還很快地挑了一盆這樣漂亮的給他寄來。
仿佛他就在這裏,沒有離開一樣。
高珣和物業道了謝,抱着那盆花慢慢地往家裏走。
況淮夜的想念是具體的,具體成一株繡球,被他抱在懷裏,要跟着他回家。
推開門看見滿地狼藉的剎那,高珣以為家裏遭搶了。
正要報警卻看到了過年那次不愉快的飯局後就不曾見過面的,他媽媽,怒極了站在他的客廳中央。
說是遭搶了或許也沒錯。
他畫的,那麽多張的況淮夜,都被撕碎了扔在地上,一起躺在地上的還有被砸了的畫具,就連他的畫架也被推倒了,安靜地卧在她的身後。
真是熟悉的一幕。
高珣放下他手中那盆繡球,他特意放的遠一些,他不想它剛被抱回來就要無辜受到牽連。
“你這麽長時間不和我聯系,我以為你總要曉得反省,原來你是藏在家裏畫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這一次,是她站在她的懸崖上了,他聽得見她聲音裏,帶着深淵傳來的風。
“高珣!”她的冷靜和克制也像被她撕碎的畫一樣,散在地上了:“你畫得這什麽見不得的人的東西?這個男孩子是誰?”
他的視線停留在滿地的碎片上,他沒有跪下去,在這個懸崖上他不能再跪下去,即便他的膝蓋在感受到她的怒不可遏時總是不自然地發軟,他也不能跪了。
他高中那次偷着畫畫她也沒有這樣生氣,他想畢竟聽人轉述和親眼目睹,受到的刺激程度肯定是不同的。
何況他畫裏的況淮夜有好幾幅都是赤裸的。
這讓她無法再心存僥幸。
“高珣!說話!”
“……這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高珣垂着的眼睛緩緩地擡起來,直視着她。
他很難受,他知道她在期待怎麽樣的回答,他卻要讓她失望了。他總是不願讓她失望,所以才會有那張保證書,才會有那麽多的妥協和低頭。可是過年那次争執時,他就知道不行了,已經是極限了,他再也不能假裝自己可以符合她的想象了。他也不能像高中那次一樣,若無其事地說出只是好朋友的話來,因為況淮夜從來不是他的好朋友。
他是更重要的人。
他是他即便在媽媽面前,也不能掩藏的人。
“我喜歡這個男孩子。”
“……你再說一遍?”
高珣看着她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心裏抽痛,咬了咬牙又說了一遍:“媽媽,我喜歡男孩子。”
高玥感覺自己失去了語言,一陣頭暈目眩,随即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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