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他一天都等不了
高珣落跑了。
況淮夜不想這麽說。
但在他那天去自己家睡過覺之後,他就聯系不上他了。
最開始的一兩天,況淮夜以為是高考結束高珣要忙着班裏同學填志願之類的事情,所以沒有回他信息。可是半周過去他所發的每一條內容都像是石沉大海,高珣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自然着急起來。趁着某個中午把Irene哄了睡午覺後他直接給高珣打了電話。
卻被告知用戶不在服務區。
這不正常。
他去查裝在公寓裏的安全系統,那天晚上高珣沒有留宿,離開的時候是在半夜,難道是路上出了什麽情況?
迎面飛馳而來車裝着特殊改造過的雙光透鏡和疝氣燈,高珣被那光晃得條件反射伸手擋了一擋,然後那車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撞去……
況淮夜黑色的背心在二十三度恒溫的房間裏沾上了汗。
不會的,不要自己吓自己,先去班級的群問一下,如果高珣真的有事,他們肯定會知道。
【高老師去支教了!!】
【志願确認都是黃主任來班裏做的,聽他說高老師過年的時候就申請好了要去。】
【嗚嗚嗚嗚,我們小高好壞!要走也不說一聲,都沒有去送他,別的老師可能都有人去送的!】
【應該是怕影響我們高考才沒說吧,唉。】
【支教好像一去就要兩年啊……】
況淮夜看着一條條不停跳出來的,同學們的新發言,剛才還急得冒火的身體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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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高老師過年的時候就申請好了要去。】
也就是說高珣有整整半年的時間可以告訴自己這件事,可最終高珣還是選擇做個嚴守秘密的人,一個字都沒有和他透露,任由他這個傻瓜活在自己以為的交往順利當中。
是,他們是從沒有明确說過正在談戀愛之類的話,但是幾個月前他回去的那一次,高珣同意他在他床上過夜的那一次,他以為這就是他們之間正式的開始了。
他以為高珣喜歡他,接受他。
他不覺得這是他自以為是的錯覺,因為當他埋在高珣體內時,沒有人能比他更近,更清楚地看見高珣眼睛裏強烈的感情,沒有人能比他更深,更真實地體會到高珣身體裏柔軟的纏綿。
難道這一切就只是性嗎?難道那個晚上對高珣來說是什麽意義都沒有的嗎?
所以繞了一大圈,高珣依舊認為他不配知道他嗎?
那為什麽還要大費周章回他的信息,接他的電話,甚至跑到他家去,睡在他的床上,送他生日禮物……甚至說出那句讓他雀躍不已的“我想你”?是怕中斷了這些會打草驚蛇一樣讓他發覺他的不對勁嗎?
況淮夜有一萬個問題梗在心裏要問高珣。
但不管他撥多少遍電話,也只能一次次聽見那句機械的對不起對方不在服務區而已。
高珣,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他們斷聯三個月後,況淮夜終于帶着一肚子氣回來了。
他顧不上要休息哪怕一天,Cyrus那裏剛解除了警報來接Irene,他就問他借了車以最快的速度飙到機場并買了最近一趟回國的航班。
班上的同學沒人知道高珣具體支教的地方,況淮夜去找了羅雪歌。
“高珣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這個男孩子好像幾天沒睡過覺,臉色難看的像鬼一樣,提問的語氣更是……慢着,羅雪歌有些震驚地看着他:“你,你不是不會說話嗎?”
況淮夜直接忽略了她的問題,更加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我要知道高珣到底他媽的去了什麽地方。”
“……你找小珣幹什麽?他去支教了。”羅雪歌想起很久之前有一個雙休日況淮夜還來問過自己高珣的地址,她當時沒有多想,只當他是找班主任有重要的事,可是現在他幹嗎還要找高珣,如果他是要複學大可以直接找主任,她不免有些警惕。
“找他要賬。”
要賬??
小珣怎麽可能欠學生的錢?
不對。
不是欠錢。
羅雪歌看着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孩子,急躁的語氣和神情下有蓋不住的傷心,好像有些明白過來。
雖然況淮夜很想立即瞬移到高珣面前,但可惜羅雪歌說支教是市裏統一安排到了地方先培訓半個月,再進行分配,她只知道高珣應該是去了X省,是高珣上火車時告訴她的,後來高珣就再沒和她聯絡了,她打過電話也發過信息,但高珣都沒有回複。
X省位置偏遠,下面缺少教師資源的村鎮更是數不勝數,想找到高珣不是一兩天就可以的事,況淮夜要先回趟家,他回來的太急,行李都還在Cyrus那裏。
他的枕頭不見了。
況淮夜去衣櫃裏拿衣服的時候,看了幾秒才明白為什麽一進來就覺得床上不太對勁。另外一起不見的還有他床頭櫃上的半包煙。他有印象,它就扔在那裏,可是現在也不見了。
高珣把它們拿走了。
況淮夜摔上了櫃門。
這算什麽,分明舍不得老子,還要一聲不吭地走掉。
在玄關剛套上一只高幫的戶外靴,況淮夜想起來自己那份生日禮物,高珣說他放在這裏了。
生日禮物,在高珣來說是不是更像分手禮物?
況淮夜短暫猶豫了會兒,終還是戰勝不了想看看高珣畫的自己是什麽樣而踢掉穿了一半的靴子。
他在書房的桌上找着了被卷在畫筒裏的禮物。
展開的第一時間他去關注的并不是畫本身而是下方的署名,很好,沒有那個該死的玊字。
然而也沒有他要求珣字。
哪個都沒有署。
畫是上了色的,雖然只上了眼睛一個地方。原來在高珣眼裏,他的眼睛是這樣一種特別的灰綠色。他的手臂枕在頭下,全裸地躺在高珣的床上。
況淮夜認出來,這是那個他們每分鐘都要在一起的晚上。
畫筒邊上還端正地擺着一本很厚的邊角有些起翹的本子。
況淮夜随手翻開了它。
XXXX年X月X日
今天晚飯之前,爸爸就走了,他本來說要和我們一起吃晚飯的,但是後來他和媽媽又吵起來,他就走了。
他們可能是因為我才吵架的,因為媽媽警告過我,不許和爸爸說話,我沒有忍住……
XXXX年X月X日
爸爸媽媽離婚了。
爸爸把所有東西都帶走了,我求爸爸不要走,我以後都會考滿分,不會再看動畫片,但是他還是走了。媽媽帶我去派出所,以後我就不叫沈珣了。
媽媽不許我再去上美術課。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畫畫。
XXXX年X月X日
今天媽媽發現了我一直偷偷在畫爸爸,她很生氣很生氣,把所有的畫都撕了。
媽媽讓我跪下。媽媽哭了,她說爸爸是喜歡男人的變态,他和褚老師好。
我不太懂她的話。
媽媽要我寫了保證書,保證以後不會再畫畫,不會變成同性戀,不會惹媽媽生氣,不會讓媽媽傷心,會做一個讓媽媽滿意的孩子。
我很害怕。
XXXX年X月X日
媽媽對不起,我沒有考到全部滿分。
XXXX年X月X日
媽媽我做錯了。
我真的不會再畫畫。我不會再讓媽媽傷心,會做一個讓媽媽滿意的高珣。
XXXX年X月X日
媽媽我做錯了
………………
2019年6月11日
況淮夜,很多你問過但我沒有回答過的事情,都在這裏了。
如果你已經看完,想必也大致清楚了,為什麽會出現玊。
因為原本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我爸隐瞞了自己的性向,欺騙我媽,生下了我。
我不該出生的。我讓我媽活在了她不能忍受的被動裏。
而我保證書上寫得那些話,最後還是都變成了空話,一句都沒有實現。
不管是不會再畫畫,還是不會變成同性戀。
我不斷地在讓她失望,為了讓她少失望一點,或者,只是為了讓自己多安全一點,這東西的後半本基本都不能算是日記,只是家庭作業。雖然是家庭作業,但它們也是我的一部分。
你記得過年有一次我們通話的時候,我哭了那回事嗎?
她要我和相親的女孩子結婚。
我生平第一次對她說了不要,我不能讓一個不相幹的女孩子成為另一個如墜深淵的人。我從家裏出來之後就提交了支教申請。
五月吧,我去拿你寄來的繡球那天,我媽在我房子裏看見了我畫的你,她全部撕掉了,現在這張是我後來重新畫的。她說我畫得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還問我畫上的男孩子是誰。
我說是我喜歡的人。
她被我氣得暈了過去。
今天我來你家之前其實先去了她那裏,但我想她短時間內是不會想再看見我了,所以我沒有上去。
這個城市太多雨天了。
填大學志願的時候我曾經想過要離開這裏,考研的時候我也嘗試過聯系國外的學校,最終因為我媽的反對,也因為自己的不夠有勇氣,都作罷了。
但是這一次,我知道我真的得走,我得去一個沒有那麽多雨天的地方。
支教規定時間是兩年,我猜也夠太陽曬掉一身的潮濕了吧。
關于究竟要不要把這本東西放在這裏,我猶豫了很久。
我和你坦白,你回來的那個晚上,我是下過決心,那是最後一次的。如果我真的想為你好的話,那真的應該是最後一次的。
你看,我這個自私虛僞的大人,滿口的要為你好,卻又把這樣的東西留下來擾亂你。
阿夜,對不起。
我想,至少我得讓你知道,你沒見到過的我,其實就是這副樣子。
我把關于我的所有真相留給你。
或許你願意幫我保留它,直到我回來。如果你不願意,那麽也沒關系,你可以随意處理它。
……好像還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可是時間有點來不及了,我該走了。
提前祝你十九歲生日快樂。
高珣
況淮夜将那本日記放進了背包裏。
高珣是該道歉,卻不是為了他胡說八道的什麽自私,而是他憑什麽覺得他一聲不吭地跑掉,自己能原地不動乖乖等上兩年?
他一天都等不了。
他現在就要見到這個笨蛋。
然後,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将他困在自己的身邊,一步也不許他離開,再也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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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