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番外：山中歲月（1）

高珣沒有料到況淮夜會這麽難哄。

況淮夜是騎他的重機車進來的。

下着大雨，路況又差，摔着了被小亮撿到給帶回高珣這裏。

他的防風外套破了，褲子和高幫的戶外靴上滾滿了泥，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臉頰也有一定程度的刮蹭。況淮夜瘦了也黑了，風塵仆仆又充滿疲倦，只有那雙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亮得讓高珣心裏的那頭小鹿驚喜又難耐地躁動起來。

高珣以為況淮夜會不顧有第三個人在場就沖過來抱他的。

像他們上一次見面時那樣，攜着一陣風跑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抱離地面，然後親着他耳邊的發說，終于又抱到你了。

可是況淮夜只是走過來，拉開了自己的防風外套，從懷裏掏出那本高珣留在他那裏的日記，遞還給高珣。

“摔到腿了嗎？”高珣見他走路時有些一瘸一拐的樣子，着急地問。

況淮夜別開臉去沒回答，把那日記往高珣那裏又遞了遞。

高珣于是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況淮夜在跟他生氣。

“我去拿點碘伏和創口貼……”教室和外頭一樣，都是崎岖不平的泥地，孩子們有時玩得瘋了也會摔倒受傷，所以高珣在這裏放了一些應急的東西。

他轉開身正要去拿，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況淮夜卻捉住了他沒戴手表的那只手腕。

“就在那兒，不用出去。”高珣指了指幾步開外的講臺說。

況淮夜扣在他手腕上的力道沒有一絲放松，甚至還把高珣往自己這邊又扯了扯。

他握得實在太緊了，見到他之後始終過速的心跳就這樣理所當然地被握在了他的手心裏。

高珣忽然有些不敢看他。

Advertisement

這場原本以為要下到半夜的雨，到了下午竟然就轉弱了，快晚飯時還依稀露出了點太陽。

小亮的爸爸老洪找到學校裏來，見除了自己兒子，教室裏還有高老師和另一個年輕人，兒子說是高老師的朋友，老洪立刻熱情地邀請他們一起上自己家去吃飯。

那臉上有點挂彩的小年輕是個寡言少語的，一路上都沒開口。經過扔在路邊的摩托車時，他瘸着腿要過去扶，老洪才知道他居然是騎這個東西進來的，便忍不住說，小夥子以後要是再來可千萬別騎這玩意兒了，村裏的路不好，趕上下雨就更危險了，前幾年他們隔壁家的二小子就是下雨天騎着這個出村的時候摔到河裏的，差點把小命都給交代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他說完這話，那小年輕倒是不很在意，反而是高老師的臉色沉重起來。

離家還差幾步就聞見了飯菜的香味，家裏的大閨女在門口迎他們，見着高老師忙往裏頭跟他媽喊了一聲：“媽，高老師來家了！”

高珣跟老洪一家介紹況淮夜是自己來這裏前帶過的學生時，頗有點做賊心虛般的不自在——得是什麽樣的學生才會這麽不遠萬裏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險都要進來看他啊。幸好這裏民風淳樸，他們聽後也并未有什麽疑慮，只是一樣熱情招待。

老洪家的大女兒趁沒人注意，輕聲和他打聽：“高老師高老師，您這個學生是外國人嗎？”

“不完全是，他是混血兒，算一半外國人吧。”高珣配合着她的音量也悄聲回答着，見她微微泛紅的臉上布滿了可疑的羞澀，還時不時地整理着自己的頭發和衣服，高珣問：“覺得他好看？”

“嗯，好看！比電視上那些人都好看！”她紅着小臉誠實地點頭道：“我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呢。”

高珣笑了，他心裏竟對小姑娘的說法很有認同感。

況淮夜就算是瘦了黑了，胡子拉碴，滿身狼狽，也折損不了他這份好看。

在人家家裏，況淮夜不能像剛才那樣捉着他的手把他控制在自己半臂的範圍內，可是高珣能感受到他專注而炙熱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從自己身上移開過。

無論高珣是去洗手還是幫忙去拿碗筷，他停下來況淮夜也停下來，他一動，況淮夜的視線立刻就跟上來。

況淮夜用眼睛代替了手，緊緊地攥住高珣。

有那麽一刻，高珣覺得自己都快被他盯得燒起來了。

原本想着吃飯的時候況淮夜多少會分散點注意力，情況能好一點。但實際上，他一坐下，坐在他對面的況淮夜就伸着那兩條長腿，不動聲色地将他的腿困在自己的雙腿之間。

高珣起初沒有注意，吃一半無意識地移了下腿卻撞到了他，高珣才向桌下瞥了一眼。

況淮夜包圍着他。

他的腿向後退了一些。況淮夜就游刃有餘地把腿又伸長了一些。

高珣垂着眼睛夾着自己面前的那盤菜，卻連夾的是什麽都不大清楚，老洪一家人在熱熱鬧鬧地說些什麽，自己又回了些什麽，通通都不大清楚了。

況淮夜正包圍着他的這個事實讓他的耳根太燙，模糊了他對周圍的感知。

他從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麽容易害羞的人。

他們倆過去在一起做過那麽多沒有羞恥心的事……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況淮夜知道他了，知道他騙婚的和美術老師搞在一起的爸爸，知道他控制欲旺盛把同性戀視為洪水猛獸的媽媽，知道他小心翼翼維持着的破碎虛僞的過去。

知道他喜歡他。

高珣把自己一絲不挂地攤在了況淮夜眼前。他決定這麽做的時候确定不了況淮夜知道全部的他之後會有如何反應。

他給況淮夜寄了好幾封信，卻一封都沒有收到回應，他想，可能是況淮夜還沒有回來，可能是況淮夜也想把這兩年時間作為一個緩沖。也可能是，況淮夜已經遇到了更好，更正确的人。

高珣沒有信心。

可是，況淮夜趕來了。來到這裏，他的身邊。

高珣見到他的那一刻，才徹底明白，什麽為況淮夜好，希望況淮夜遇到更好更正确的人，不過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才故作姿态說出來的好聽話。

他喜歡況淮夜，要況淮夜，就像況淮夜喜歡他，要他。

所以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吃完飯老洪要留他們住一晚，高珣考慮了下還是拒絕了。雖然這裏入夜黑得很快，路上也沒什麽路燈，但是……

他們那麽久沒見面了，況淮夜又始終保持一言不發好像很難哄的狀态，住在別人這裏可能會很不方便吧。

至于為什麽會很不方便，高珣沒好意思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