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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瑧一愣,反應過來趕緊叫她,“等等……鞋還沒穿好。”
她剛才鞋沒穿完,還光着一只腳呢。
她一怔,低頭一瞧,這才也發覺,又慌亂回來穿鞋,因為還得擋着臉擋,一心不能二用,剩下的那只鞋怎樣也穿不好,實在狼狽的緊。
把她的這幅模樣看在眼裏,淩瑧嘆息道:“不必擋了。”
然聽見這句話,她卻突然崩潰了,毫無頭緒的動作一下頓住,擋住的臉上傳來哭音:“你,你已經看見了……我是醜八怪……”哭了一下又有些生氣,“你之前答應過我的,眼睛好了要先告訴我……騙子……”
她哭的又急又氣,因為沒站穩,身體搖晃一下,差點摔倒。
他趕忙伸手去扶,無奈解釋,“我最不願看見就是現在這樣,所以剛才才瞞着你……不是有意要騙你,對不起。”
她不再說什麽,可還是用手擋着臉,顯然不願面對他,他只好把她胳膊拉下來,緩聲說,“我已經看到了,沒有被吓着,也沒有覺得你是醜八怪,所以不用擋了。”
她漸漸平靜一些,手也放了下去,卻始終低着頭,半晌,幽幽的說,“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很難看。”
可他卻當真不覺得她難看,想了想,忽然說,“我說過可以給你治好,我是你的大夫,大夫要給病人瞧病,你這樣擋着,我怎麽給你看病?”
她一愣,這才終于慢慢擡起頭來,試探問,“真的?可以治好嗎?”
終于讓她肯看着自己了,他一笑,對着那雙水漉漉的眼睛說,“你瞧,我連自己的眼睛都能治好,這是臨安所有的名醫都辦不到的事,所以你覺得呢?”
的确,她還從沒聽說過哪個大夫能如此妙手回春,阿蓉想了一下,小心問道,“那,依你看,我這個難治嗎?”
淩瑧說,“不難,比我這個容易,之前缺一味藥,現在都已經齊了。”
她眼睛頓時一亮,睫毛上的淚珠還沒幹,卻也重又露出笑來,說,“太好了……”可笑過後卻又有些局促,紅着臉說,“那藥費貴不貴?我現在沒有錢,只能先欠着……”畢竟越難治的病,診金就應該是越貴的。
他笑道,“我不是說過,你救我在先,所以我必傾身相報,診金不要提,這是我的謝意。”
她這才終于放心,跟他說謝謝。
淩瑧忍不住提醒,“腳不涼麽?”
她一怔,趕忙坐下來穿鞋。淩瑧在旁等她,輕咳一聲,問她說,“你沒有纏足?”
方才必定是被他看到了,阿蓉紅着臉解釋,“從前就沒纏,去邵家的時候,阿林娘說,已經晚了,纏不了了,所以後來一直這樣。”
其實纏不纏足倒沒什麽,一朝有一朝的風氣,比如現下北方的許多地方,許多官家女子也并不纏足的。只是這樣一問,淩瑧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江南還未有多開化,女子多數纏足,聯想到阿蓉識字的事,他覺得,這姑娘或許并非生在本地。
她把鞋穿好,輕聲說,“好了。”
經過剛才那麽一場,平靜下來後,阿蓉不怎麽說話了,兩人一時都有些無所适從,淩瑧決定打破僵局,主動提議道,“要不要再抓條魚?”
阿蓉立刻來了精神,忙不疊點頭,“好啊好啊。”
于是兩人故技重施,如上次一樣配合,沒過多久,清幽的玉蝶潭頓時變成了豐收的魚塘。
……
~~
事情一旦有了希望,人便迫不及待起來,他曉得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容貌,所以第二天,便開始為她醫治。
最初三日,以湯藥為主,淩瑧自己寫好藥方,命人找來藥材,阿蓉則自己煎藥,因為迫切希望病能治好,所以她極其嚴格的遵醫囑,熬藥喝藥不敢有絲毫怠慢,藥雖苦,只要有希望,她甘之如饴。
而三日後,在喝藥之外,他開始為她行針。讓她吃驚的是,他用針紮完她幾處穴位,居然還會在她指尖擠出血——其實與其說是血,不如說是毒,因那些滴出來的血居然是黑色!
她看得膽戰心驚,淩瑧倒很平靜,跟她說,“這就是你體內的毒。”
“毒?”她不明所以。
他點頭,坦誠道,“你中的毒名叫‘落春紅’,産自前朝夷邦,通常使女子在幼年時中毒,及笄之年毒發,毒發初時為肌膚斑塊,若不及時服用解藥,斑塊便會擴展,直至遍布全身,最後破潰,若付不到解藥或者無法解毒,那中毒之人只能在痛苦之中死去。”
阿蓉頓時驚懼交加,“我怎麽會中這種毒?”
他說,“傳聞古夷邦多美女,但國力貧弱,常常民不聊生,故女子為謀求安穩,多數外嫁鄰國,國君為免子民凋敝,就命人研制出此種毒藥,專以控制邦中女子,若女子不外嫁,便能得到解藥,否則,只能在大好年華痛苦死去。”
阿蓉瞠目結舌的聽完這怪譚一樣的故事,憤恨道,“太過分了,堂堂國君,居然想出這樣下三濫的法子!如果他能把自己的國家治理好,還愁子民凋零嗎?”
他較為平靜,只是若有所思的嘆道:“這法子雖然不好,但其實一味仁政,未必就能治得了國……”
這是他近來的感觸,治國何不如治家?倘不是他從前太過心慈手軟,還會吃這一遭虧?
故事還沒聽完,阿蓉暫且放下憤怒,好奇地問,“那後來這個什麽國……昌盛了嗎?”
淩瑧說沒有,“太.祖.皇帝建國時橫掃西南,夷邦是第一個被收伏的。後來據史書記載,太.祖.皇帝嫌這種毒藥太泯滅人性,下令禁了。”
阿蓉贊同點頭,“做得好!”
可又更加奇怪,“那既然已經禁了,為什麽我會中毒?”
“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這毒必定是你小時就中了的,而下毒之人,很可能與古夷邦有關系……”淩瑧看着她,問道:“從前的事,你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嗎?”
阿蓉凝起眉來,使勁去想,可無奈,不管怎麽用力,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她懊喪的搖頭,“想不起來。”她問他,“這也是一種病吧?有法子治嗎?”
淩瑧如實道:“這類失憶,沒有固定專門的法子,可能需要一些機緣,”見她實在痛苦,他緩聲安慰道,“不急,一件一件的來。”
阿蓉也只好點頭,沉默了一會,又問道,“那……我的臉,還有多久能治好?”
淩瑧沒什麽表情的看着她,看的阿蓉只覺心虛,可看着看着,竟又笑了,他微勾着唇角,說,“這幾天都沒照鏡子嗎?”
山上哪來的鏡子?她從前也只是在洗臉的時候偷偷從水裏瞧幾眼,而這幾日,更是連看都沒敢看,生怕一點變化都沒有,直叫自己灰心。她誠實搖頭,“沒有,不敢看。”
淩瑧這才說,“改天叫人帶個鏡子上來,你自己瞧吧。”
他一臉神秘莫測,不過是想賣個關子,其實她的臉已經好多了,紫斑幾乎淡到看不見,不過因為接連幾日的化瘀排毒,臉色不甚好,只需多等些日子,調養好即可。
阿蓉還有問題要問,話未出口,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這山上從來不會有人敲門的,阿蓉奇怪問,“誰呀?”
門外人答道:“屬下有事求見少主。”
阿蓉趕緊看向淩瑧。
其實聽聲音便知是安瀾,淩瑧說,“進。”而後門便被推開,安瀾走了進來。
安瀾進來後,剛要向淩瑧請安,目光瞥見她,有一瞬間猶豫。
阿蓉立刻知趣起身,“我去找找賽雪……”說着躲進了屋裏。
安瀾這才輕聲道:“少主,至昨日,六府共有二十八位掌櫃有異動。皆是此前與淩昌頻繁書信往來者。”
安瀾從不會這樣現身,淩瑧從見到他,便知事情有變,此時聽完,沒有過多驚訝,而是問道:“臨安有幾人?”
安瀾道:“多數在其餘五府,以松江,常州為主,臨安暫時未有。只是久未見您,總有人詢問,加上淩昌故意制造謠言,難免人心不安。”
淩瑧點頭,臨安總算是自己的地界,自己親眼看着,這些人總不會太過分。而他,此番避世的時間的确也不短了,淩昌又趁機跑來攪局,大掌櫃們有些坐不住,也屬正常。
他又問,“其他五府堂主如何?”
安瀾道:“松江與常州兩位堂主,此前曾與淩昌一同來到臨安,并都要求見您,就在山莊遇襲不久。文叔将他們打發回去後,暫時還沒有動靜。而其他幾位并無異常。”
近處的江南六府,除過眼皮底下的臨安沒有堂主,其餘五府都各有一位,負責代替家主打理各自轄區的産業,這些人,都曾是父親親自挑選過的,而今看來,大概已經有人起了二心。
“釜底抽薪?”
他冷笑一聲,擡頭看了看天,嘆道:“梅子快熟了,是時候了。”
“今年逢十,祖祭是大事,現在該開始準備了。這兩地方也該換換人了。”他道。
安瀾低頭說是。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說,“準備下山吧。”
安瀾一怔,意外之餘更是欣喜,自知道少主複明,他便盼着他下山的這一天,此時聞言,趕忙問道:“少主何時啓程?”
現在才早上,這個時辰出發,傍晚之前總能趕回臨安,他道:“現在。”
安瀾大喜,立刻出去準備。
院裏一時安靜了,淩瑧想了想,還是得告訴她。
而避在屋裏的阿蓉見人走了,主動跑了出來,剛想詢問他,望見他的神情,心裏無端一緊。
她猶豫一下,還是問道:“你要走了嗎?”
他點頭說是,又有些惋惜,“家中有事。”
她努力裝作輕松的樣子,鼓勵他道:“那你趕緊去吧,眼睛好了,就去幹正事,争取早日報仇!”
他笑笑,說:“報仇不急,還要一些日子,只是唯恐後院起火,不能再耽擱了。”略作思量,他安頓道:“你放心,接下來的藥,我會叫人定時給你送來,不要着急,很快就會好了。”
她當然相信他,點頭說好。默了一下,又問,“那你還回來嗎? ”
他說,“當然,這裏是個好地方……”話還未說完,安瀾又進來複命,說,“少主,車就在山下。”
她于是趕忙勸他,“那你不要耽擱了,快去吧!”
他沉默一下,想了半天說辭,卻終是什麽也沒說,出門而去了,白色衣角閃過破舊的木門,就這樣消失不見。
等了好一會兒,直到聽不見聲音,阿蓉才敢開門往山路上看,但山林幽靜,早已沒了他的影子。
她的心猛然變空,呆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回院裏。
已經長成半大貓的賽雪走了過來,喵喵叫着蹭她的腳,她蹲下去,抱起雪白團子,悶聲說,“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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