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入夜,淩府燈火輝煌。

這是每年的慣例,每當祭祖之日,淩家都會專設晚宴來招待賓朋。

因今年是逢十的大禮,又因白日裏的那場風波,少主發下話來,今日的晚宴一定要辦的更加隆重,滿府的下人立刻打起精神好好準備,是以這個夜晚,原本就富麗堂皇的淩府格外喧鬧。

宴廳酒過三巡,微醺的賓客們放松了不少,不斷有人來向淩瑧敬酒,好在他酒量不錯,幾輪喝下來,依然一派翩翩風度。

衆人似乎都已将白日的風波忘了個幹淨,而見到他在堂間游刃有餘的模樣,幾位長輩也忍不住對他連連稱贊。家業經營的風生水起,不論是否出力,大部分族人們都能沾上光,是以大家都還是很感激他的。

相較于其他人的客套,裴大人的所思所想可是大大不同,被奉為上賓的他在旁呵呵笑道,“令尊歸隐後,家業卻未起波瀾,少主功不可沒啊。”說着裝作随意調侃,“只是這府裏只有你一位主子,未免有些冷清,淩少主眼下這樣好的年紀,是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不知我等何時能喝上您的喜酒啊?”

語罷立即引來一群人的起哄,輩分最高的一位太爺很有些感慨,放下酒盅道:“俗話說男大當婚,長啓,你是該考慮一下,為自己娶位賢妻了。”

淩瑧大大方方的笑笑,舉杯道,“他日若有喜事,一定免不了勞駕諸位前來!”

衆人便也都跟着端酒,擱下酒杯時,席間已然換了新話題。

裴承并不是很滿意,趁着席間去園子裏透氣的空當,招來自己的一個小厮,來到無人的地方叮囑:“跟淩家下人們打聽打聽,看看這淩少主可有婚娶的打算。”

小厮應聲,立刻前去,留下裴承暗自打着小算盤。

他有一兒一女,兒子與淩瑧同歲,前年成家去年生子,女兒如今正待字閨中,若能嫁到這處府上,倒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雖然臨安城向來不乏世家新貴,但既有最好的,何必退而求其次呢?

散了散酒氣,裴大人重回歸宴間,照慣例,等會宴席結束時,淩家還會向賓客們派發紅封,從前便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鬧,今次既是逢十的大禮,料想這紅封的數目也會更加可觀,來都來了,不拿白不拿嘛!

喧鬧的晚宴大約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在戌時之前結束,衆賓客帶着醉意,滿意的離開了淩家,各自散去。

馬車搖晃了一路,終于回到了州府衙門,裴承下下車後,并未直接回後院,而是先去了自己的書房,方才去打聽消息的小厮心領神會,忙跟了進去。

“如何?”才在太師椅上坐下,裴承就趕忙問。

小厮低着頭一五一十的秉承,“回大人,奴才方才問過了,淩家目前并無辦喜事的日程,淩少主也并無意中人。不過聽說多年前,淩家家主曾為他訂過一門親事……”

聽見這話,裴承略有失望,遺憾問道,“是哪家的姑娘?”

小厮趕緊解釋,“聽聞是江北的一位小姐,也出身大戶人家……不過,這家人多年前就出了意外,早已不在人世了。”

“嗯?”

事情突然又有了轉機,裴承點頭道:“既然人已死,婚約也就散了……”說着随意一問,“江北……大戶人家,可知姓什麽?”

小厮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姓齊……”

裴承一頓,“江北齊家?”

小厮點頭,“莫非大人您認識?”

應是不錯了,裴承回憶道,“江北齊家,昔日誰人不知?那可是與江南淩氏齊名的世家巨賈。多年前,老夫就在江北任職,與他們多有交集,他們盤踞在江北,一度也曾富可敵國……”他感嘆道:“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聽聞齊家家主惹上了不得了的仇家,一夕之間,銷聲匿跡了……”

小厮對這陳年舊事很感興趣,問道:“那麽大的家業,全都沒了?”

“算是吧,”裴承回憶道:“齊家家主有個妹妹,早年嫁進了安順王府,是齊家唯一的親眷,家主并孩子都沒了,家産便是她的了,畢竟是嫁了人了,說來說去,不過都進了安順王爺的口袋,成了人家的財産了。”

小厮在一旁聽完,感慨的連連點頭,“如此說來,還是淩家會料理,興盛百年,與各處關系都不錯,也不奇怪一直以來的順風順水了。”

裴承頗為贊同,點頭道:“的确如此,所以說這淩少主是個人才。你瞧瞧今天,白日裏祭祖的時候,沉穩的根本沒有一點異樣,等把大事先辦完,轉頭就拿他二叔開刀!摘除完異己,晚上照舊能談笑風生,把周圍的宗親哄得好好的,沒一個人說他不是。這樣的性子,像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嗎?”

“是啊是啊!”小厮趕緊笑臉拍馬屁,“所以說,還是大人您有眼光!”

裴承也深以為然,正在思索該如何攀上淩家這門親,冷不防的,聽見小厮道了一句“不過……”。

他把眼光投過來,小厮趕緊上報道,“奴才差點忘了,聽說……淩少主似乎有位表妹,自打前年回了臨安,便時時去淩家湊熱鬧,似乎對淩少主有點意思……”

“表妹?”裴承端起桌上熱茶抿過一口,忽然笑笑,“既是表妹,倘若你情我願,早已定下來了,既然這麽久都沒消息,就是還差着點兒……”擱下茶盞,又略作思考,“這事兒還得聽聽女人家的意思,走吧,給夫人通報一聲,說老夫回來了。”

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裴承起身,回了自己的後院。

~~

賓客們離開後,府裏終于安靜了下來,今日行程雖然緊張了些,但總算辦好了重要的事,淩瑧松了口氣,踏着月色,往自己的卧房走。

下人們還在收整宴廳,搬着東西匆匆忙忙的行走,見到他,紛紛停下行禮,他并不多說什麽,只管自己徐行。其實毒才退去,不宜飲酒,等會兒免不了要喝些醒酒茶。

自己一個人,确實有些孤單,小時有母親關懷,即使深夜,也總會為挑燈讀書的他送來暖湯,而現在呢,這深深府宅中沒有親切的人,雖然他想喝什麽,廚房都會利落準備,可那些賞心悅目的湯羹裏,少了讓人暖心的溫度。

正走着,身後傳來一聲女子嬌滴滴的呼喚,“表哥。”

淩瑧停住腳步,回頭去看,果然看見了表妹李蔓兒。

許久未見面了,李蔓兒這會兒看見表哥,高興的不得了,見他回頭看,凝起滿臉的笑就迎了上來。待人來到近前,還未等再開口,淩瑧倒是先問起她,“什麽時候過來的?”

李蔓兒笑着回道:“就下午啊!”又嗔怪他,“我來了半天了,你都不知道。”

淩瑧淡聲說,“今日太忙,午後一直在前邊招待客人,沒回來過。”

李蔓兒當然不會生表哥的氣,柔聲道:“表哥你病才剛好,要多多休息啊。”

淩瑧輕點頭,問她,“姑母也過來了?”

李蔓兒嗯了一聲,“今兒這樣的大日子,我娘肯定是要過來的。”

外嫁的女兒,雖然不能出席大禮,但總要回娘家來看一看的。

淩瑧想了想,還是道:“今兒天晚了,我就不過去打擾姑母了,明早早點過去跟她請安。”

少女一笑,“知道你今天忙,我娘也沒等你,方才已經歇下了。”一陣涼風吹來,把他身上的些許酒氣帶到跟前,李蔓兒微微蹙眉,“表哥喝酒了?”

“難免要應酬一下。”

見她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淩瑧主動道:“天晚了,你也早點歇着吧,更深露重,小心着涼。”語罷轉身就走。

可要緊的話還沒說呢,少女急的在背後喊他,“表哥,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淩瑧這次卻連頭都沒回,“明兒再說吧。”說着徑直朝前,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只剩下少女立在夜色中,依然望着他離開的方向。

初秋的涼風襲來,帶着燈籠不住的搖晃,把姑娘精心穿好的衣裙也吹了個淩亂,身邊的丫鬟采青勸道:“小姐,天涼了,咱們還是早點回房吧,表公子現在把大事辦完了,空閑就多了,來日方長嘛。”

少女這才不太情願的轉身,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她的娘親是淩瑧的親姑母,幼時也是在這處府宅裏長大的,後來成親,遂任職的夫君去了外地,此後便甚少回來了。直到去年夫君過世,孤兒寡母的娘倆才回到了臨安。

雖說夫家在臨安城裏也有祖宅,但淩家這位姑奶奶卻時常回娘家住住,即使娘家已經沒了什麽親人。

淩瑧是知禮的晚輩,姑母來,他便命人好生招待,姑母是父親的胞妹,祖父的親骨肉,在他幼年時,也頗多照顧他。

~~

因為喝了酒的關系,淩瑧這一夜睡得不太舒服,渾渾噩噩的挨到天亮,身上仍不熨帖。他索性起床去練了兩套劍法,出了一身汗,總算通透一些。

下人們已經備好了早膳,他沐浴完畢坐到桌前,看着滿桌精致的早點,雖是餓了,卻不太想動筷。

忽然特別想念她煮的魚粥。

也相跟着,想念那山上的一切。

見他一直不動筷,身邊的下人們都有些疑惑,近身服侍起居的明義關問道:“少主,可是早膳不合您胃口?您想吃些什麽,奴才這就去叫廚房做。”

可他想吃的,除了她,別人做不出來。

他心間有些惆悵,便吩咐明義,“叫安瀾過來。”

明義以為他要有要事要交代,趕緊跑出去喊安瀾。

不一會兒,安瀾便匆匆趕了過來,一臉緊張的問,“少主有何吩咐?”

他說,“你去問問,她這幾天好嗎?都在做什麽?”

聰明的安瀾立刻反應過來少主問的是誰,沒有多嘴,趕忙下去詢問給阿蓉安排的暗衛,不一會兒又過來回話,“少主,阿蓉姑娘平安無虞,只是現在并不在山上了,聽說前日,回了先前居住的柳林村。”

只聽叮當一聲脆響,手中的筷子跌落在精美的碗盤上,他皺眉問,“她回去了?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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