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處暑一過,天很快就涼了下來。

阿蓉下了趟山,把前幾天拾的山貨拿到鎮上去賣,因為路程遠,她起早貪黑的趕路,雖然辛苦些,但收獲還是不錯的,一天忙活下來,錢袋裏傳來銅錢相撞的叮當聲,讓她很有些成就感。

不過,這樣的好機會不多,畢竟只有這個季節才能拾到這麽多山貨,而且到了熱鬧的市集,因着這幅長相,總免不了惹些混徒過來輕薄幾句,若不是她定力好當做視而不見,換作尋常姑娘,早被吓跑了。

她也才是十六七歲的少女,不是不在乎這些,只是迫于生計,想盡快攢些盤纏,好去到別處謀生。

她将錢小心翼翼的收好,等着天亮,仍早早出門去,只盼着能多有些收獲,回頭再多賣些好價錢。

在山上轉了大半天,總算把背上的竹筐塞得滿滿當當,她挺滿意,打算先回去歇一歇,于是沿着山路往回走,頭頂天高雲淡,初秋的山林異常安靜,然快走到自己那間小院子的時候,漸漸聽見些嘈雜聲,再在山路上轉個彎,她一下就愣住了,門口忽然出現一群人,看樣子,似乎是在等她。

她滿腹疑惑的走過去,來到近前終于認了出來,堵在門外的那些人,原來都是柳林村的村婦。

“你們這是……”她剛開口問,一個村婦認出她來,立刻跟門裏喊,“來了來了,阿林他娘,你家阿蓉回來了!”

緊接着,一個婦人就擠了出來,見到她一臉驚喜的喊叫,“哎呀我的囡囡,你果真在這!”

聽聲音就知道是阿林的娘陳氏,阿蓉頓時一層雞皮疙瘩。

“囡囡”?陳氏這是在叫她?

她吃錯藥了吧!

然而陳氏不僅這樣叫她,還極其親熱的要來拉着她的胳膊,她立刻一個激靈側身躲開,皺眉問道:“你怎麽來了?”

這個女人,從前哪裏跟她這麽親切過?突然來這一手,肯定有問題!

手落了空,陳氏當然尴尬,不過馬上自己緩和,笑道:“阿蓉,這麽久不見你,可擔心死我了!”

阿蓉滿是防備的看她,“擔心?當初不是你嫌我浪費糧食,叫我滾的嗎?”

“呦呦呦,瞧這丫頭,還跟我記上仇了!”陳氏臉皮出奇的厚,雖然遇了冷臉,依然笑呵呵,再度貼上來仔細看她的臉,“阿蓉啊,你真的好了?”

周圍的村婦們也都擠過來看她,紛紛感嘆,“果真好了,蓉丫頭還跟以前一樣漂亮呢!”

好久不見的人們一下都出現在面前,還都看西洋景似的這樣看她,阿蓉直覺頭皮發麻,心裏也奇怪的厲害,又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現在終于确定她是真的好了,且看上去還比以前更好看了些,陳氏終于徹底放了心,趕緊道:“阿蓉啊,那時候你賭氣離家,我很是自責,都怪我氣糊塗了才那樣說你。你不知道啊,你走後我有多後悔,想起你不知去處,常常擔心的掉淚呢!”說着竟然哽咽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跟真的一樣。

不過這麽多年了,阿蓉還是很了解她的,當然不信她,見她當着這麽多人故意如此,更加鄙夷,哼道,“要果真如此,那可真是有勞你惦記了!”

陳氏自然知道她是在嘲諷,一時沒說什麽,倒是人群裏有一個村婦指責阿蓉,“這丫頭氣性也太大了,人家怎麽說也養了你這麽些年,做長輩的,都這麽給你道歉了,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阿蓉皺眉瞧過去,見那說話的是村東頭的李張氏。這個婆子平時跟陳氏交好,幫着陳氏說話也不奇怪,然陳氏演技實在好,眼眶一紅,淚珠一串串往下掉,周遭農婦們都被蒙騙,紛紛跟着李張氏數落起她來。

阿蓉一人不敵這周遭數嘴,畢竟是個小姑娘,論起撒潑也比不過她們,只好不與她們争辯,冷着臉看向一邊,這一瞧不要緊,終于叫她看見了罪魁禍首——阿林正在人群後頭站着,見她瞧過來,怯怯的垂下眼簾。

好啊,原來是這臭小子洩的秘,她想質問他,可無奈隔着這群村婦們,只好暫時作罷,陳氏見輿論已經一邊倒了,阿蓉也不再說話,終于收了收眼淚,道:“我揪心了這大半年了,你邵爹爹也四處找你,現在可好了,總算把你找到了,咱們回家吧!”

阿蓉心底冷哼,這是看自己好了,又要把她接回去?或者是看秋收在即,家裏缺人手,要她回去幫忙呢?反正陳氏可不會這麽好心。

曾經她也把那裏當做家,所以任勞任怨,就算陳氏總是虧待自己,也不曾有怨言,可當她病了,陳氏就那般厭惡自己,仿佛自己還不如賽雪的娘阿歡有用,她早被徹底傷了心,就算如今陳氏肯收留,她也不想再回去了。

阿蓉冷聲道:“不必了,我在這挺好的,不敢再去打擾你們。”

“這還是在埋怨我呢!”陳氏假意苦口婆心,“這兒有什麽好的,荒山野嶺,你一個姑娘家,萬一來只老虎,把你吃了可怎麽辦?”

阿蓉木着臉,“我都住了這麽久了,若真的有老虎,早就被吃了!”

若真的好心,當初把她趕出來的時候,怎麽不擔心?

陳氏被她一噎,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時候,那李張氏便又出來說話了,數落她道:“瞧這丫頭,還挺記仇的,阿林娘當初也沒辦法啊,你說你那個怪病,哪有大夫能治的了啊?再說,要不是當初人家收留你,你現在又在哪兒呢?”

這樣一提,周遭的大嬸們又開始數落她,“就是,做人也要講點良心的,人家好歹養了你這麽多年……”

衆人七嘴八舌的這麽一通數落,阿蓉終于有些招架不住了。

這是她的軟肋,當初若沒有邵家的收留,她也許不會活到現在的……說來說去,那也救命之恩哪,她畢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她咳了聲,道:“我不是沒有良心,當初你叫我走,我不是就走了嗎,你們的恩,我會想辦法報……”

“哪裏要跟我這樣見外的,”陳氏見她松動,馬上露出笑來,“原本就是拿你當我的女兒的,那時候一時生氣,說了氣話,誰知你氣性大,還說走就走了……好了,現在既然找到了,就別跟我置氣了。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後,你邵爹爹一直埋怨我。”她又作勢抹了抹眼淚,嘆道,“咱們有話回家說,走吧,跟我回去吧!”

可阿蓉是真的不想再回去,腦子一轉,想了個主意,跟她道:“其實……我的病還沒完全好,現在雖然瞧着跟從前一樣了,說不定哪天,又會複發的,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

果然,這話一說,陳氏一下愣住了,瞅了瞅一旁的李張氏,李張氏眼珠一轉,道:“這說的什麽話,阿林娘難道還會嫌棄你不成?”說罷趕緊超陳氏使眼色。

陳氏便趕緊點頭,“就是,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快跟我回家吧!”

阿蓉原以為這樣一說,處處精打細算的陳氏總會知難而退,卻沒成想她是這種反應。她稍稍猶豫一下,原想再找個借口,哪知陳氏跟李張氏哄着村婦們一擁而上,把她連拖帶拽的擄下山去了。

一直躲在人群後頭的阿林很高興,這下阿蓉姐終于能回家了,否則眼看冬天要來,她一個人在山上怎麽過冬呢?

阿蓉心裏惦記着賽雪,還有昨晚藏好的錢袋,自己沒辦法回來,只好趕緊跟阿林喊,“阿林,我的貓,還有……”

話還沒說完,阿林早就高興的應了下來,“我幫你抱着貓,你放心吧。”說罷趕緊返回院子裏,找到懶洋洋的小貓,一把揣進懷裏,歡歡喜喜的跟上人群,一同下山去了。

直到踏踏實實的站在了邵家的院子裏,阿蓉還是沒搞明白,這陳氏葫蘆裏到底賣得什麽藥。

陳氏那邊呢,見終于把她弄回了家裏,趕緊端茶倒水的把大夥兒感謝了一番,待人群散了,把李張氏拉到角落裏說悄悄話,“李嫂,這丫頭若是果真再犯了病,那,那可怎麽辦?”

李張氏說,“所以這事兒得抓緊時間辦哪,趁她好的時候嫁過去,那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她往後犯不犯病的,跟你還有什麽關系!”

陳氏覺得有道理,這才放下心來。李張氏想了想又說,“你趕緊給她置辦幾身像樣點的衣裳,我這就去給人回話。快的話,估摸明後天,人家就能過來。”

陳氏忙不疊的點頭,趕緊道謝,又覺得有些緊張,問,“這事……有把握嗎?”

李張氏笑着瞥她,“你瞧這丫頭,比從前更好看了,十裏八鄉也找不出她這麽一個,還有不成的道理?”

陳氏一聽,也覺得成事十有八.九了,立刻高興的摩拳擦掌,樂得眼角開花,“多謝你了李嫂,等拿到錢,少不了你的那份。”

李張氏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點頭道好,兩人再合計幾句,趕緊各自行事去了。

~~

阿蓉隔着窗戶瞧見這一幕,心中狐疑的厲害,雖然聽不見她們說什麽,不過她料定陳氏又在打她的主意,正在琢磨,聽見有人拍門,“姐,姐,貓我帶回來了,放到院子裏好不好?”

自然是阿林了,阿蓉叫他,“你進來,我有話問你。”

“哎。”小少年聽話的邁進屋裏,曉得免不了要被阿蓉算賬,讪讪的低着頭不敢看她。

瞧見他這幅模樣,阿蓉嘆息一聲,問,“是你告訴你娘的?”

阿林趕忙擺手解釋,“不是我。是昨天下午,村東頭的李叔跟我娘說,在鎮上看見你了,說你病也好了,我娘才決定今天去找你……我本來想給你送信,但是我娘一直看着我,我溜不出去……”

李叔?那不就是李張氏的丈夫嗎?阿蓉回憶了一下,但是昨天集市上人多,她實在想不起有沒有見過這個李叔……

不過就算李叔看見她了,陳氏又怎麽知道她住在哪兒呢?

她瞪了阿林一眼,“他又不知道我住在哪兒,肯定是你帶的路!”

阿林低下頭來,使勁跟她道歉,“對不起,你一個人在山上,我心裏難過……還有,我娘她已經知道錯了,是真心叫你回來的。”

阿蓉哼了一聲,陳氏有真心才怪!不過礙着阿林,她只是腹诽一下,想了想,問他,“你娘是怎麽打算的?我看她跟李張氏在一起嘀咕,肯定沒好事,你老實告訴我,要是敢騙我,我往後不認識你!”

“啊?”阿林撓了撓頭,“我娘跟李張氏?我真不知道啊……”

他急的滿臉通紅,阿蓉見他一副當真不知情的樣子,只好暫時作罷。

可是這陳氏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她有種預感,定然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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