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進城的路,明明是淩府在前,淩瑧卻先去送阿蓉,故而等饒了大半座城再回到家時,夜已經很深了。

今天的這一趟,算是百忙之中硬擠出來的一點空閑,其實這些小事,随便指派個心腹去做就好了,哪裏用得着他親自出馬?到底還是他沉不住氣,一聽見她遇了麻煩,就再也坐不住了。

其實也還是想再親眼看看她罷了。

現在好了,她終于來了近處,有了個能讓他放心的,安身的地方。讓她住在玲珑坊當然不是長久之計,可她那樣的性格,倘若用力過猛,恐怕她會抗拒,所以一切得慢慢來。

從早到晚,來回一趟城郊,不算輕松,不過他心底總算踏實了。回房才換了衣裳,內府總管方進迎上來跟他禀報,“少主,姑奶奶今日一早過來,說是有要事要同您商議,已在府裏等您一天了,這會兒人還在芝蘭院呢。”

管家所說的姑奶奶既是他的親姑母,淩慕蘭。她出嫁前就住在芝蘭院,現在回了臨安孀居,這兒依然是她的。每每回到淩府來,自然還是住在這裏。

淩瑧有點意外,問道:“姑母可歇下了?”

“還沒。”方進答,“方才還差人到門房上問您回來了沒。”

淩瑧點點頭,吩咐道:“那就請姑母過來一趟,備茶吧。”

“是。”方進趕緊去準備。

沒了旁人,燈火輝煌的房間裏,青年才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沒過多久,淩慕蘭果然過來了。

唯一的女兒才剛十六,她這個做母親的也沒多大年紀,依然是窈窕的身姿,臉上甚至看不到皺紋,堪稱秀色可餐。只是可憐這大好的年華,卻早早守了寡,不得不再回到臨安,依靠娘家。

現在的淩家,除過淩瑧的父親淩濯,最親的便是淩瑧了,淩昌與她同父異母,從來沒有視彼此為親人過,所以那時的祖祭,淩瑧拿淩昌開刀,身為兩人至親的她也沒有說過什麽,一來,她是女眷,離開臨安這麽久,就算說話,料想也沒有多大作用;二來,看得出來,那兩人已是深仇大恨了,她往後還要依靠淩瑧,自然不能幫淩昌說話。

淩慕蘭是地道的大家閨秀出身,又做了多年的官太太,十分守禮,即便回了娘家,孀居的她穿着打扮也十分素淡,行為舉止,不落別人半點口舌。

也正因為如此,淩瑧對姑母尊敬有加。

淩慕蘭緩緩走進花廳,淩瑧見了,起身恭敬叫聲姑母,淩慕蘭溫和的笑笑,兩人共座,金絲楠的小圓桌上,茶竈不緊不慢的燃着,青瓷茶壺散出氤氲水汽。

這是新制的秋茶,前兩天茶園才送來,淩瑧為淩慕蘭倒一杯,清亮的茶湯散出平和的香氣。

他道:“今早有些急事,出去忙到現在才回來,叫姑母久等了,不知姑母找我有什麽事?”

淩慕蘭端起茶盞,和藹笑道:“無妨的。比起你來,我的日子實在是清閑的有些罪過了。”

她将茶湯飲下,又道:“你父親如今不在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你來操心,我這個做長輩的看在眼裏,甚是心疼。”

淩瑧溫和道:“姑母過獎了,我是淩家的長孫,責任在此。”

淩慕蘭點點頭,左右瞥過,見下人們都站的遠遠地,便輕咳一聲,道:“上次祖祭之後,總有些族中長輩跟我打聽你的事……長啓,這幾年你做得很好,沒有叫我們失望,可你至今還是一個人,我們也很是心疼。你父親有他的想法,旁人左右不了,至于你那個二叔……如今既已不在族中,咱們不說也罷。如今家業都安穩,我們都盼着你能趕緊成家,也好有個貼心的人來照顧你。”

她擡眼瞧了瞧侄子的臉,見他依舊一臉溫和,并沒什麽不耐煩的樣子,便笑笑繼續道:“不瞞你說,自打我回了臨安,遠處近處的,總有姑娘家向我打聽你呢!論說呢,這事兒輪不到姑母開口,只是你母親已經仙去多年,你父親如今又常年不在家,我倒成了你唯一的長輩了,我若再不替你着想,唯恐遭外人閑話。長啓,今日可別怪姑母啰嗦啊!”

淩瑧安靜聽完,等又替姑母倒過一杯茶,才回道,“姑母處處為我着想,我甚是感激。您說的我都明白,只是婚姻大事,并非兒戲,即是要相伴一生的人,自然不能太過随意。”

淩慕蘭點頭說是,又試探問道:“那你現在,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了?倘若有,你盡管告訴姑母,姑母替你做主,婚娶的禮數,我替你操心。”

淩瑧一頓,他心中的那個姑娘,倘若公之于衆,想必要引起天下大亂的,所以他打算暫時守口如瓶,只笑笑道:“多謝姑母的關懷,以後若果真要操辦喜事,我必定要麻煩您的。至于現在……我并沒有婚娶的打算。”

坐在這樣的位子上,雖然看起來是呼風喚雨,但只有他知道,想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會有多難,所以那些真心,從來不能随意表露。

在別人眼裏,阿蓉只是個孤女,無論如何都配不上他,他曉得這些世俗的眼光,甚至能想到那些長輩們會一起跳出來反對他的理由……

所以他只能再等等,現在要緊的是先把淩昌的餘黨擇幹淨,還有淩昌背後是誰……他還沒查出頭緒。

等忙完這些,他想他應該可以想出辦法來,能順順當當的把意中人娶回家。

他這樣說,淩慕蘭自知不好再問了,只是輕嘆一聲,狀似玩笑道:“不知将來我們淩家的少夫人,會是哪家的名門閨秀呢!”

淩瑧笑着飲過一杯茶,沒再說什麽。

~~

淩慕蘭無功而返,才剛踏進芝蘭院,李蔓兒就急忙迎了上來。

這畢竟是在外祖家,她不能太随意,等母親進了房,才趕緊問,“娘,您剛才避着我去見表哥,是為什麽事呀?”

淩慕蘭淡淡道:“談一些大人的事。”

李蔓兒微微撅起嘴來,試探問道:“什麽大人的事,您是不是問表哥的親事去了?”

淩慕蘭臉上浮起不悅,問,“哪個嘴碎的告訴你了?”

李蔓兒哼了一聲,“還用別人告訴我?前天那個王夫人來找你,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你……”淩慕蘭剛要說她,她又道:“就她那個外甥女,還想高攀表哥!”

淩慕蘭嘆息一聲,輕點着她的腦門,“你啊你,什麽時候能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李蔓兒毫不在意這個,挽着娘的手撒嬌問,“娘你跟我說說,表哥現在有心上人了嗎?”

淩慕蘭無奈的搖頭,“沒問出來。”

李蔓兒頓時兩眼放光,緩了一會兒,厚着臉皮道:“娘,我想……”

淩慕蘭手擋住她的嘴,嗔道:“女兒家的矜持呢?”李蔓兒撒嬌掰開她的手,她也無法,只好嘆息着道:“娘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你表哥這個人呢,不似尋常男子,他的想法,別人左右不了的。”

李蔓兒才不當回事,“表哥這麽尊重你,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聽。”

淩慕蘭無奈的笑了,“他會聽?他要是那麽輕易聽別人的話,也不會在這位子上坐得這麽安穩了。”

她語重心長的勸女兒,“蔓兒,聽娘的話,不要再花心思在你表哥身上了,好好的當個大家閨秀,臨安有的是優秀男子……”

話未說完,李蔓兒卻生氣起來,扁着嘴道:“我為什麽不能喜歡表哥?我,我又不醜!”

這傻丫頭,淩慕蘭都不知如何說她了。

她是過來人,很清楚,淩瑧若對蔓兒有一點心思,都不會是這樣的表現,他總是表面溫溫和和的,實則拒人心裏之外,蔓兒嬌慣又沒有什麽城府,降不住這樣的男子的。

淩慕蘭只好道:“你表哥……不喜歡你這樣的。”

話才剛出口,卻見李蔓兒哼了一聲,捂着耳朵跑了出去。

~~

許是因為前一天經歷的事情太過曲折,阿蓉有些身心俱疲,等第二日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日上三竿了。

想起這是在哪裏,她頓時慌起來,趕緊穿衣裳下床,外面的晚彤聽見她的動靜,推門進來了。

晚彤已經收拾整齊,看起來不慌不忙,還笑着問她,“姐姐起來了?”

她不好意思的說,“昨天可能馬車坐累了,一下睡到這麽晚……什麽時辰了?”

“辰時過半了,”見她很是匆忙,晚彤奇怪問她,“姐姐有什麽急事嗎?”

她說,“初來乍到,怎麽能第一天就起的這麽晚呢?陳掌櫃一定覺得我懶了……”

第一印象壞了,以後行事萬難啊!

晚彤才不以為然,安慰她說,“沒事的姐姐,方才陳掌櫃還派了人過來,叫外面灑掃的輕一點,不要吵了您的美夢呢!”

她更加無地自容了,也不跟晚彤多說什麽,匆忙收拾好,趕緊跑去見陳掌櫃。

陳掌櫃也才起來沒多久,繡莊不是早點鋪,不用那麽早開門,所以他早上一向很悠閑,但見阿蓉來找他,還以為有什麽要緊事,趕緊出來問,“姑娘有何事吩咐?”

阿蓉搖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陳掌櫃您太客氣了……我來是想問問您,我在這裏,該做些什麽?”

這倒把陳掌櫃問住了,少主把這姑娘安排在這,只交代要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沒告訴他人家的興趣愛好啊,他該怎麽安排才好呢?

他想了想,覺得還不如直接一問,便說,“不知姑娘平素喜歡什麽?”

阿蓉一愣,她喜歡什麽,跟她該幹什麽有關系嗎?

她只好道:“我昨天聽晚彤說了這裏的規矩……可是,我的繡功很差,嗯,之前阿啓,哦不,你們少主說,可以給我派個師傅,先教教我……”

陳掌櫃面上笑着,心中卻一頓,“阿啓”?難道是在叫少主?

啧啧,原來人家已經親密到這份兒上了……

還有,陳掌櫃覺得自己終于明白少主為什麽把人安排在這裏了——投其所好嘛,她喜歡刺繡啊……他趕緊點頭道,“這好辦,咱們這最不缺繡娘了,請姑娘先等等,等會兒繡娘們來了,我找人給您帶過去。”

“好。”阿蓉笑笑,回了自己的小院裏。

不一會兒功夫,陳掌櫃專門給她指派的繡娘就來了。

阿蓉覺得,這位師傅真是太和藹了,知道她底子差,就從最基本的針法來教她,講解特別仔細,語氣也很溫柔,一點師傅的架子都沒有。最難得的是,人家的繡功真的極好,不過半天的功夫,就能在一方小手帕上繡出朵牡丹花來,還活靈活現,極其逼真。

有了這樣的機會,她于是也特別認真的去學,白天常常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練習,被針紮了也不喊疼,只巴望着能早點出師,為玲珑坊做些貢獻。總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啊!

見她如此認真,晚彤在旁提議,“姐姐應該給少主繡個什麽……您不如給少主繡條腰帶吧!”

阿蓉覺得自己的确該向淩瑧表達一下感謝,可是略有擔憂,“他的衣裳都有專門的師傅打理,我的手藝可配不上。”

晚彤搖頭說,“怎麽會?再說,這禮物送的是份心意,就算少主不用,收着也好啊,他知道您的心意,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話說得倒不錯,料想淩瑧是什麽都不缺的,可也不能因為人家什麽都不缺,她就不知恩圖報啊!

她點頭嗯了一聲,更加勤勉地練習。盼望着自己趕快長進,好能快些繡出禮物來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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