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全新的日子就這麽鋪展開來,阿蓉沉浸在對于刺繡的研習中,直覺才來了沒有幾日,居然就到了中秋。

秋夕是大節,在各處忙碌的人們都盼望着在這一天合家團聚,玲珑坊裏也一早就放了假,只留下幾個看家的丫鬟夥計。

見大家都各回各家,晚彤也眼紅起來,吞吞吐吐的向阿蓉表達,說想去看望在臨安的姐姐,阿蓉當然沒有意見,痛快的答應下來,于是小丫頭連午飯都沒吃,高高興興的出門探親去了。

前頭沒做生意,繡娘們也都放了假,玲珑坊顯得有些冷清,晚彤不在,阿蓉居住的小院很是安靜,她沒有親人,陳氏待她涼薄,是以從前在邵家,她也沒有體會過什麽阖家團圓的樂趣,只是這段時間跟晚彤待久了,耳邊一下沒人說話,她竟有些不習慣了。

哎,忽然特別想念自己的貓,那只雪白的棉花團子賽雪。

那天晚上匆匆從邵家跑出來,根本顧不上那個小東西,現在她姑且有了落腳之處,而且過的還算不錯,她心頭就源源不斷的湧上愧疚來。

她哀愁的想,不知賽雪吃飽沒有,陳氏心冷,不知有沒有嫌費糧食而把它趕走?沒了她在身邊,它一定又髒又瘦,變成土貓了……

原來叫阿林把它抱上山,是打算跟它相依為命的,結果她有了麻煩就自己跑了。阿蓉開始背上道德的包袱,不停在心裏譴責自己,她是個極不稱職的主人,賽雪一定恨死她了。

也許是想念太過刻骨,一個恍惚,她竟隐約聽到了“喵喵”聲,像極了賽雪的叫聲,她一驚,豎起耳朵來聽,然而等了一會兒,那聲音又沒了。

難道自己幻聽了?阿蓉搖搖腦袋,忽然又聽到了貓叫。

這次沒有消失,那聲音接二連三,且越來越近,仿佛正在朝自己走過來,她坐不住了,起身循着聲音去找,才走過月亮門,卻瞧見前面不遠的地方,有個熟悉的身影,抱着一個雪白絨團,正往她的方向走來。

越走越近,她認了出來,那恍若嫡仙的不是別人,正是淩瑧。

她意外又驚喜,問道:“你怎麽來了?”忽然想到此處還是人家的地盤,又改口,“我……我是說,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擡擡手中抱着的小東西,道:“把它給你送過來。”

她靠進去看那只貓,不敢置信的問,“真的是賽雪?你把它帶過來了?”

淩瑧嗯了一聲,“前幾天叫人帶回來的,在我府上養了幾天,本來想早點給你送過來,但是一直忙,今天總算有些時間了,就趕緊帶它過來找你。”

語罷低着頭跟懷中的小東西說,“瞧,這才是你的主人,還記得嗎?”

小東西又喵了一聲,一如從前那樣愛撒嬌,阿蓉歡喜接過,抱進懷中大量了半天,感嘆道:“果真是你啊!我剛才還在想你,你就過來了,咱們真是心有靈犀!”

嗯?淩瑧一愣,心有靈犀的不應該是他麽?明明是他把貓送過來的……

她只顧着低頭看貓,絲毫沒有瞧見頭頂那張俊臉上暗含哀怨的眼神,淩瑧瞧了她一會兒,問她,“在這兒住的習慣嗎?”

她把貓放下,很誠懇的說,“這裏很好,我以前從沒想過能住在這樣的地方,真是太感謝你了……陳掌櫃還給我找了位師傅,我現在每天練習,師傅說我很有長進。”

她笑起來,他心裏也跟着甜,算起來快有半個多月未見,她臉色好了許多,換上了繡莊裏的衣裳,裙裾翩然,更襯得這張臉靈動醉人,他能看出來,她是真心快樂。

這樣就好,證明他沒有做錯。他笑了笑,緩聲說,“那就好。”

阿蓉又說,“還有,你送來的藥,我也每天按時喝,不知道好些了沒……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他心裏悄悄一頓,上次為了讓她來臨安,騙她說那餘毒又要複發,事後為了圓謊,又裝模作樣的叫人送了些滋補的藥劑過來,不知情的她卻很虔誠的按時喝下去,生怕那毒解不了……

曉得她很在意這個,他有些內疚,她自然沒有什麽毛病,但他還不能實話實說,怕她會生氣,也怕她還是要去漂泊。他只好又裝模作樣的伸手過來,替她把脈,繼續騙她道,“有些效果,但不可掉以輕心,還要繼續服藥才是。”

阿蓉認真點頭,說,“上次送來的藥快喝完了。”

縱使是滋補的,也不能常吃,他只好繼續撒謊,“先歇一歇,過幾天再吃。”

她不懂這些,自然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了,趕緊說好,又關問他,“你怎麽樣,眼睛完全好了嗎?”

他說是。眼睛現在好的很,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所有的一切,包括她。

那就好了,她又去看她的貓,見小東西雪白雪白的,問他說,“是你給它洗的澡嗎,它好香啊!”

淩瑧實話是說,“我沒怎麽有時間,下人弄的。”

她哦了一聲,又跟賽雪說,“哎呀,你可不得了,都有人伺候了!來跟我說說,淩府好玩嗎?”

說者無心,聽者倒是有意了。淩瑧心間一動,試探着說,“淩府還不錯,改天邀請你去做客,好嗎?”

她一愣,趕忙搖頭,“我跟賽雪逗着玩的,不敢去你府上打擾。”

他微笑,“我家現在只有我自己,不怕打擾。”

她搖手說,“還是不去了……”她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大搖大擺的去到淩府裏做客,雖然人家不介意,可她自己有自知之明的。

見她這樣抗拒,他只好暫時放下這個想法。切忌用力過猛,否則她會退縮。

這條路行不通,他只好退一步,輕咳一聲,問:“來了這麽多天,出去逛過嗎?”

她搖頭說沒有,玲珑坊只有她跟晚彤是閑人,可兩人都是初來乍到,誰陪誰去逛呢!

他便笑着提議:“這旁邊就是西湖,想不想去看看?”

西湖啊……

她當然是想去的,那麽有名的地方,誰不向往呢,他看得出來她在蠢蠢欲動,說,“走吧,我們一起看看。”

她欣然點頭,剛要走,想起賽雪,猶豫道:“把它留下,它會不會亂跑啊?”

淩瑧安慰她說,“它很聰明的,從前在山上,它也經常出去玩,不是也沒跑丢過嗎?”

那倒也是,阿蓉從廚房裏找了些吃的,用小盤裝好放在貓跟前,貓湊過去聞了聞,吃了起來,阿蓉放下心來,跟着淩瑧往外走了。

今日的行程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因此出門前特地換了身家常便裝,也沒帶随身的下人,領着阿蓉從玲珑坊的後門出來,穿過幾條街巷,果然就走到了湖邊,廣闊水面一下出現在眼前,叫人意外之餘連連感嘆。

阿蓉望着水面發呆,“這就是西湖?”

他也舉目遠眺,說,“是啊。”心中難免有些感慨,上次專程來賞景,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問她,“第一次來嗎?”

她猶豫着說,“是……”心間卻又在隐隐的疑惑,怎麽仿佛見過這樣的景色?

他盡地主之誼,為她介紹四周風景,那一個一個能叫上名來的,都很文雅,對她來說自然也都很陌生,只是當說起雷峰塔時,她眼睛一亮,興奮的應道,“這個我知道。聽說有一條白蛇精,因為跟一個凡人成了親,觸犯了天條,被鎮到那座塔下了。”

他一笑,“是有這麽個故事。”

但是是從哪裏聽來的呢?她只記得是聽別人說的……至于是誰,她還是想不起來。

她喃喃自言自語,“到底是聽誰說的來着……”

他聽到這句話,卻恍惚了一下。

他依稀記起,多年前,有位來江南做客的小姑娘,曾指着那塔問他,他便把從閑書上看來的故事給她講了一通,她當時聽得入了迷,一雙眸子晶晶亮。

那是少年時的記憶,早已經遠去了,徒留如今的物是人非。當年那個耀眼的家族,也在那場變故後,淡出了世人的視線……

他心中唏噓了一會兒,再去瞧身邊的姑娘,誰知阿蓉看着遠處的雷峰塔,也在想什麽事。

他好奇問她,“在想什麽呢?”

她感慨道:“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很殘忍?如果兩個人本不能在一起,就不該叫他們相遇的,這個故事雖然開始很美好,但到了最後,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卻要永遠被分開,實在太殘忍了!”

他安慰她,“不過是故事罷了,編的跌宕起伏一些,好扣人心弦。”可話說完,他自己卻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她,幽幽嘆道:“如果彼此都是真心,那世上便沒什麽可以阻攔兩個人在一起。”

她心間一動,偷偷側目來看他,只見他專心凝望着遠方,那一副深邃的眉眼,好看的側臉,如畫般,悄悄印入她心髓。

兩人賞了一會兒景,天色漸漸暗了,風也涼了起來,遠遠的湖面上,畫舫挂起了燈籠,隐隐約約的傳來絲竹聲。這大約是最俗的景色了,除過喧鬧,沒有半點令人向往的地方,淩瑧轉頭看看阿蓉,說:“你衣裳單薄,經不起風吹,我們走吧。”

阿蓉點頭,兩人一道轉身,夜空中升起一輪圓月,明亮動人,她猛然想起今日是秋夕,便問他,“今天是秋夕,你不回家過節嗎?”

他有些無奈,“我家除了下人,只有我自己,一個人,還過什麽團圓節呢。”

這麽可憐啊,阿蓉半開玩笑的說,“這一點我們差不多呢。”

“所以……不如就我們兩個來過節吧!”他笑着提議,忽然瞧見不遠處的一個鋪子,跟她說,“聽說那家的點心不錯,我們嘗嘗。”說完就便快步上前,阿蓉跟着一瞧,原來正是她進城的時候看見過的知味齋。

不一會兒,淩瑧就提了打包好的點心出來了。

來的很巧,點心剛好才出爐,他将少主的身份暫時摒棄,就像那時在林子裏吃野果一樣,将熱乎乎的點心遞給她,說:“聞着很香,趁熱吃最好。”

“嗯。”她被香味勾起了饞蟲,趕緊接過來。

那點心外皮酥脆,入口即化,餡料甘香,回味無窮,的确是非常好吃,只是嘗着這味道,阿蓉又是一愣,為什麽這樣的味道,也是似曾相識?

她遲鈍下來,拿着點心愣愣的站着,淩瑧見了,關問她,“怎麽了,不好吃嗎?”

她搖搖頭,自己想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着急着跟他道:“阿啓,我明白了,難怪我總是覺得這裏很熟,臨安的街道熟悉,西湖的景色也熟悉,這個點心也是……我從前一定來過臨安……你說,會不會我家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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