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辟邪劍
這話在旁人聽來,再正常再合理不過。連衛英都無話反駁。
但惠明帝和穆王卻同時一怔,面上浮起一絲幾不可察的怪異之色。
頃刻,惠明帝笑道:“是朕糊塗了,怎麽把辟邪劍給忘了?”便轉頭同穆王道:“還須勞煩姐夫一試。”
當着衆臣的面,惠明帝毫不避諱的對穆王以“姐夫”相稱,可見穆王府在聖上心中的分量。
穆王神色複雜的盯了穆玄一眼,方恭敬道:“臣遵命。”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到了穆王案邊那把靈力充沛的長劍上。這把辟邪劍雖是能斬妖除魔、辨識邪祟的上古靈寶,卻并非任何人都能駕馭,而是穆氏一族的傳家劍。且此劍頗有靈性,會認主,這也意味着就算是血脈純正的穆氏子孫,也不一定有資格持有此劍,須與此劍靈性匹配,且建立血契,才能真正駕馭此劍。
穆氏沒落時,族中子孫凋零,一個比一個不成氣候,辟邪劍找不到合适的主人,便孤獨寂寞的在穆氏祠堂裏待了很多年頭,後被當時的穆氏家主當做寶物進獻給皇帝賞玩。這對辟邪劍來說可謂極大的侮辱了,它便徹底藏靈,進入漫長的沉睡期,把自己變成了一把普通的劍。皇帝把玩半天也沒把玩出此劍的厲害,漸漸興味索然,便随手一丢,命人把劍封存進了兵器庫裏。
直到先王朝時,穆氏重新崛起,穆氏大公子娶了先帝最疼愛的靈櫻長公主為妻,先帝才命人把辟邪劍取出來,作為獎賞賜給自己的乘龍快婿,也就是如今的穆王。
本只是物歸原主,沒想到,辟邪劍果真認了穆氏大公子為主,并十分痛快的與其建立血契。
盡管當年的大公子已變為榮貴加身的穆王,辟邪劍卻始終伴其左右,為聖上和大邺朝建下無數功業。便是道術高深的國師離淵,也因辟邪劍的緣故,忌憚穆王三分。
辟邪劍似乎早在劍鞘裏待膩煩了,一聽要輪到自己出場了,也不等穆王動手,劍身嗡嗡一震,已化作一道青芒從鞘中飛了出來。
衆臣瞧得目瞪口呆,揉眼一看,那道青芒已變回一段亮如秋水的劍身。只不過,不是握在穆王手中,而是……而是倒插在了穆玄腳邊的泥地裏。
大約是在鞘中憋悶了太久,辟邪劍顯得格外興奮,劍身一面賣力震動,一面往穆玄衣袍上蹭,似有炫耀之意。
穆玄一臉冷漠的避開,唇角緊抿成線,把目光移向別處。
辟邪劍仿佛受到了暴擊,劍身凝滞一瞬,愈加激烈的震動起來,劍身彎成一個高難的弧度,再次蹭上穆玄的月白錦袍。
與之前的熱烈不同,這次動作小心翼翼,帶了幾分讨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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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穆玄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竟直接一腳将那一段劍身從泥土裏踹飛了出去。
辟邪劍險些折了腰,劍身委屈的發出一陣細微铮鳴,啪嗒掉到了地上,作死魚狀。
這等上古靈劍,多少人趨之如骛、求之不得,這位穆王世子卻棄如敝履,連正眼都不瞧一下,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少大臣都扼腕嘆息。
幸而,惠明帝和穆王似都見慣了此類場面,并無驚訝。只聞穆王道了句:“辟邪,勿鬧”,辟邪劍才慢吞吞的“站”起來,又變作一道青芒,竄回到了鞘中。
只見穆王掌心聚起一團白光,往劍鞘上一拂,那些繁複古老的符文像是被喚醒般,靈光四射,迅速移形換位。與此同時,辟邪劍再度出鞘,這一次,劍身卻渡着層耀目的金光。
穆王中指與食指并住,指向斜前,劍身立刻被他操控着飛入半空,游走一圈,最終懸于夭夭頭頂之上。
整個宴會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緊張的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連始終半垂眼睑的離淵都擡起頭,把目光定在了那把金光流溢的劍身上。
穆玄一手握拳,也終于轉目看了過去,唇角抿的更緊。
只見那辟邪劍靜懸了片刻,忽然急速轉動起來,金光之內隐隐有血紅色的光芒露出,被罩在劍氣中的夭夭則拼命咬唇,指甲摳進掌心肉裏,不讓自己露出痛苦之色。
“血光!有血光!”不知誰驚呼一聲,四下立刻起了騷動。禦帳附近的禁衛軍、玄牧軍和夔龍衛都聚攏了過來,保護惠明帝安危。
見這情勢,不少人已準備拔腿逃跑,但一見到惠明帝、穆王和離淵還面不改色的坐在案後,又生生忍住,如坐針氈的坐了回去。
不料,又過了會兒,那血光卻慢慢消失,金光也倏地斂入劍身,辟邪劍回歸本形。只是,劍身并未立刻回鞘,而是興奮的嗡嗡震動兩下,插在了夭夭面前,并像方才蹭穆玄衣袍那般,使勁兒的往夭夭身上蹭,動作極親昵。
夭夭神識被劍氣震得七葷八素,魂魄還未完全穩住,突然感覺有個東西在往自己懷裏鑽,低頭一看,訝然睜大眼睛。
穆玄慢慢松開拳頭,看向夭夭的目光,已怔忡凝滞。
虛驚一場,衆人齊齊呼出一口氣,癱坐成一片。有人禁不住問:“這辟邪劍不是只認穆氏子孫麽?怎麽同這菖蘭郡主如此親近?”
立刻有人答道:“大約也喜歡漂亮女子罷。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随後,穆王又用同樣的方法讓辟邪劍去試那滿臉刀疤的男子,亦未試出鬼氣。惠明帝道:“看來,是朕太過緊張了。”便允了穆玄所求,讓玄牧軍暫時看管菖蘭郡主,繼續追蹤那邪物。
季侯孫在末席遠遠瞧着,既眼饞又嫉恨。宋引亦一臉失落。
至于那面目醜陋的乞丐,行為古怪,又傷了西平侯,俨然一個得了失心瘋的亡命之徒。夔龍衛一點興趣都沒有,便由玄牧軍一道收留了。
平息了這場風波,晚宴重歸熱鬧,衆人很快忘了這段小插曲,舉杯共飲,談笑風生。惠明帝與群臣共飲三杯,一祝大邺朝風調雨順,二祝大邺朝國泰民安,三則表明了自己蕩滌邪祟、勵精圖治的決心。百官紛紛稱贊聖上賢德,如日之光,如月之輝,并表達願鞍前馬後、精忠報國的決心。
夭夭被一個太監引到女眷所在的區域,在最末席撿了個位置低調坐下。其餘女眷似乎還顧忌她身份,并不敢主動與她搭話,只偷偷拿眼睛在她身上打量。
“菖蘭,真的是你麽?你……果真沒有死。”
夭夭正低頭研究杯中的果子酒,耳畔忽傳來一個細若蚊蠅的少女聲音,怯怯的。
擡頭一看,只見案前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弱柳扶風的清秀少女,瘦瘦的瓜子臉,穿着身藕荷色的素淡襦裙,淺黃半臂,臉色異常蒼白,似有什麽不足之處,只左眼角下一顆淚痣,格外引人注目。
見她望着自己,極力壓制着面上的激動,眸中隐有淚光閃動,夭夭腦子一懵,有些頭疼。
壞了!她只從孟菖羽那裏套到一些西平侯府的事,倒真忘了問平日裏與菖蘭郡主交好的名門貴女都有誰。眼前這少女,只怕就是其中之一。
“咳咳。”大約是太過體弱,少女在冷風中站了會兒,便掩唇低咳。跟着她一道來的婢女立刻捧來厚實的披風,給她裹上,勸道:“小姐,咱們還是快回馬車裏吧。若被夫人和大小姐看到咱們來這兒……”
那婢女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夭夭,壓低聲音道:“只怕又該給小姐臉色看了。”
少女一聽這話,臉色更白了,道:“我過來看自己的好友,與她們何幹?你這小蹄子,莫非眼中也看不上我這個主子了?若如此,你自去她們跟前伺候,別來礙我的眼。”
婢女被她一訓,連忙告罪,不敢吱聲了。
少女對夭夭笑了笑,道:“我的丫頭不懂事,菖蘭,你莫要介意。”
夭夭忙道:“不介意,不介意。”在其餘女眷都不敢靠近她的情況下,這少女敢過來問候她,想必是與菖蘭郡主交情極好的貴女。
“你身子弱,別站着了,若不嫌棄,過來和我同坐如何?”說着,夭夭端起了那杯果子酒,笑道:“坐下喝點酒,最暖身子了。”她自己先嘴饞的抿了一小口。
少女驚訝的睜大眼睛,道:“菖蘭,你不是對龍眼過敏,從來不喝龍眼釀的果子酒麽?”
“……”
夭夭淡定的放下酒杯,面不改色的道:“實在太渴了,我沒忍住。”
少女這才笑道:“別喝這個,當心晚上又起紅疹。采藍,去把咱們帶的果酒拿過來。”
那婢女一臉不情願,又不敢再違逆她,正要去取,不遠處忽傳來一聲冷笑:“鄭紅玉,你沒事往那災星跟前湊什麽湊?還不快回車裏呆着!”
少女臉上笑意忽得凝住,采藍連忙扯了扯她衣角,急道:“小姐,咱們快些離開吧。”
夭夭循聲一看,說話的是女眷席中一位潑辣少女,身着豔紅的齊胸襦裙,披着紫色半臂,發髻間插着一根閃閃發光的金步搖,鳳眸奕奕有神,正一臉厭惡的盯着這名叫“紅玉”的少女。
紅玉似頗為忌憚此女,細聲同夭夭道:“菖蘭,改日我再去府中看你。”便匆匆低下頭,帶着婢女走遠了。
夭夭聽到旁席有女眷竊竊私語道:“這鄭紅玉也是可憐,堂堂一個嫡女,竟被繼母和庶妹騎在頭上欺負成這樣!”
“還不是那鄭大人糊塗,偏寵那繼室,把後宅弄得雞犬不寧。”
夭夭氣憤的想,這世上的男人還真是沒有一個好東西,譬如她現在那個爹西平侯,跟她們口中的“鄭大人”也是一個德行。
正在心裏罵得起勁,餘光往前一掠,視線裏恰好出現一個挺拔的身影,朝這邊走了過來。
月白箭袍,玄色抹額。
是穆玄。
女眷席忽然熱鬧起來。夭夭一看,席間不知何時多了幾個英姿飒爽的女子,個個素面朝天,攜弓帶劍,且姿色不凡。大約是随聖駕來獵鬼的高門貴女們。
畢竟本朝尚武,女子出入圍獵場并非什麽稀奇事。
這些貴女大約也是剛剛圍獵歸來,手裏各拎着一個貼滿符咒的白紙燈籠,裏面群鬼攢動,幽幽散着青光。
見穆玄按劍走過來,衆女一陣哄鬧,立刻推搡着一名穿着胭脂色勁裝的妍麗少女至他馬前,笑着起哄。
那少女又羞又惱,回頭瞪了衆女伴一眼,才與穆玄欠身為禮,喚了聲:“玄哥哥。”
果然容華明豔,舉止優雅,一看就是教養極好的名門貴女。
“瓊華郡主。”穆玄甚是客氣的點頭為禮,道:“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瓊華郡主不掩失望,嘴唇動了動,剛想說什麽,穆玄已大步越過她,朝夭夭這邊走來。
她輕咬了咬唇,五指摩挲着手中的燈籠,便心事重重的走回篝火旁,和衆姐妹說笑去了。
夭夭瞧了場好戲,心中又泛起疑惑。
別的貴女也就罷了,這位瓊華郡主,她還真是認識,甚至可以說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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