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白骨

三人跟着那片符葉,不知不覺,已走到了密林極深處。

方才在外圍時,雖然光線昏暗,但還能感受到一些白日的氣息。到了此地,日頭已被一顆顆數人合抱的參天古木徹底遮住,到處都陰森森的,不見一絲光亮。

海雪與阿壽皆縮着脖子,肝膽俱顫的跟在夭夭身後,不敢回頭,更不敢往左右亂看,生怕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

“阿壽,我、我腳下好像有東西。”經過一株古木時,海雪忽然停下,一把攥住阿壽胳膊,面無人色的道。聲音裏已帶了哭腔。

阿壽膽子比她大些,先艱難的咽了口唾液,又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才敢低頭往下看。這一看,也吓得不輕。海雪腳底踩的,赫然是一具半陷在土裏的白骨,胸部及以下皆被埋在下面,只有一只骷髅頭和兩側肩胛骨露在外面。海雪踩到的就是左邊的肩胛骨。

那骷髅頭就這樣杵在地上,兩只黑洞洞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某處,明明沒有眼珠,卻能讓人感受到他目中蘊藏的濃烈怨氣。

海雪頓時渾身抖如篩糠,将要癱倒時,一只手從旁扶住了她。

夭夭蹲下身,伸手撥弄了幾下,那骷髅頭發出細微的“咔嚓”聲,竟直接滾落了下來。立刻有一團黑霧,從那具白骨的頭頸相連處冒出。

“好腥臭的味兒!”夭夭掩住口鼻,操縱符葉繞着白骨飛了一圈,黑霧漸漸散去,那具白骨也徹底陷進了地下,再無痕跡。

夭夭将那只骷髅頭也一道埋進去,拍掉手上的土,站起來道:“這人被活埋而死,難免怨氣深重,讓他入土為安就好了。”

海雪與阿壽讷讷點頭,都不可思議的望着夭夭。

又往裏行了一段路,那片符葉終于停止前進,開始繞着古木下的一大片荒草不停打轉。夭夭走過去,撥開草叢一看,大吃一驚。

這片沒膝的荒草中,竟橫七豎八躺着很多條死屍。詭異的是,這些屍體都幹巴巴的,只剩下皮包骨,似是被抽幹了血,一雙雙凸起的眼珠子,都驚恐的望着上方天空。

夭夭擡頭一望,只有遮天蔽日的森森古木,別無其他。

透骨寒意從四面裹挾而來,引路的符葉再次被青焰吞沒,化為飛火,夭夭也禁不住瑟縮了一下。

尋常陰氣于她如同瘙癢,可此地的陰氣,竟能透過肌膚滲進她骨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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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托腮凝思,本以為只是普通的鬼打牆,只要找到源頭、驅除此地的鬼氣,自可找到出路。如今看來,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

“郡主!啊——!”

身後,忽然傳來海雪的驚叫聲。餘音未絕,便戛然而斷。

夭夭心一沉,暗道不妙,轉身往回一看,荒草外的那片空地上空空如也,哪裏還有海雪和阿壽的蹤跡!

“海雪!”“阿壽!”

她急切喚了一陣,這聲音都如同泥牛入海,掀不起半點回應。

與此同時,耳邊陰風大作,滿林枝葉似乎都被喚醒一般,急速的搖動起來,沙沙作響。四面八方亦回蕩起似鬼哭一般的嗚嗚聲。

夭夭被吹得頭面淩亂,寸步難行,試着畫了幾道符葉,結果都是未及結印,那符葉早被吹到爪哇國去了!

她心急如焚,一面祈禱海雪和阿壽千萬不要出什麽意外,一面告誡自己要保持鎮定,切不可亂了方寸。并撕下一片衣角,迅速畫了道符文,捏在手中,驅散四面湧來的陰氣。

如此艱難的往密林更深處走了一段路,眼瞧着前方黑洞洞的,陰氣驟盛,似乎別有天地。夭夭心頭一喜,加快步伐,不料一團烏黑的濃霧撲面而來,她不及躲避,只覺一股濃烈的腥臭鑽入口鼻,便失去了知覺。

——————————————————

再醒時,身下松軟舒适,已不是堅硬的土地。

夭夭心頭突得一跳,睜眼一看,才發現自己仍舊躺在那片密林裏,只是周圍火光重重,人影晃動,陰氣已稀薄許多。

“郡主醒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隐隐有些熟悉。

夭夭偏過頭,只見不遠處立着一個頭束抹額、身穿月白錦袍的俊美少年,正按劍望着她,竟是穆玄!

這一驚非同小可,夭夭立刻坐了起來。才看清自己身下鋪着一塊柔軟光滑的白色貂皮,身上則蓋着件厚實的玄色披風。

那貂皮甚是眼熟,夭夭陡然想起,可不就是之前圍獵時在雲煦公主的貴妃榻上看到的那一塊。

也不知她究竟睡了多久,現在又是什麽時辰!

夭夭努力回想昏迷前發生的事,急得一拍腦袋,道:“壞了!海雪和阿壽!”

她匆匆掀開披風,欲爬起來,便見穆玄往斜旁瞥了一眼,問:“郡主可是要找他們?”

夭夭順着他目光一看,距她不遠的空地上并排躺着兩個人,正是海雪和阿壽。她心頭一松,頓時長長松了口氣。這才從容起身,去查看他二人的情況。

見他們雙目緊閉,臉色發青,絲毫沒有醒來的征兆,心頭又莫名一緊。

穆玄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在一旁解釋道:“他們和郡主一樣,吸入了大量屍氣,才會昏迷不醒。我已喂他們服下解毒的丹藥。不過——”

他頓了頓,星眸一閃,若有所思的望着夭夭:“他們畢竟不懂術法,對這屍毒毫無抵抗力,只怕最早也要明日才能醒來。”

這分明話中有話。夭夭右眼皮跳了下,猛然想起件重要事,往身上一模,昏迷前被她攥在手中的那片符布果然不見了。便急忙四下尋找。

“郡主丢了何物?可需我叫人幫着一道找找?”穆玄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夭夭吓得連忙擺手:“一塊手镯而已,不勞煩世子了。”

那符布上所畫符文,實在太過敏感,若是給外人撿了去,真不知會惹出什麽大亂子。

這時,阮筝滿頭大汗的奔過來禀道:“将軍,所有屍體都已清點完畢,總共二十一具,比京兆尹府報來的失蹤人數還多出一個。”

“多出一具?”穆玄面色一沉,道:“你立刻将情況告知京兆尹府,請孫大人查查最近城中誰家有走失的人口。”

阮筝應下。往遠處悄悄一瞅,見那位菖蘭郡主正焦急的走來走去,似在找什麽東西,自家将軍的目光還時不時總往她身上瞥,便奇道:“将軍,您今日不是休沐嗎?怎麽突然來南郊了?可是和菖蘭郡主一起過來的?”

穆玄道:“無事過來轉轉,碰巧遇上了郡主而已。”

夭夭尋了一圈,終是沒有找到那塊符布,料想多半是被風給吹遠了。心中暗暗祈禱它最好是被吹到了人跡罕至的深山裏,千萬別被人給撿到。

見穆玄還立在原地,她只能心虛的走了過去,笑着同他打了個招呼,便習慣性的将雙手背在身後,道:“方才忘了問,世子怎會來這裏?”

穆玄盯着她的小動作,不由微揚起嘴角,道:“玄牧軍駐地就在附近,我閑來無事,過來轉轉而已。郡主呢?又為何會出現在這等荒涼之地?”

阮筝立在一旁,頗驚訝的望了眼自家将軍。一是因為自家将軍竟然對人笑了,對方還是個女人。二是有些佩服自家将軍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夭夭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說自己就是過來找玄牧軍駐地的,便眨眨眼睛,越發無害的笑道:“巧了,我也是随便轉轉。不知不覺就轉到了這裏。”

穆玄盯她一眼,也不拆穿,只問:“郡主可找到镯子了?”

夭夭搖頭,撓了撓耳朵:“大約是落在車裏或路上了。”

兩人相對而立,一時無話。夭夭便轉移話題,望着這片黑黢黢的密林道:“也不知是何方邪祟作怪,竟禍害了那麽多路人。”

穆玄卻道:“是只惡鬼,已被我困在陣中。”

夭夭驚訝的睜大眼睛。

待跟着穆玄走到密林更深處,果見地上畫着一個血陣,正是縛魂,陣中所困之物,赫然是一具白骨。

只是這具白骨與自己進來時見到的那具很不同,身材要矮些,背部骨骼有些佝偻,看模樣是個年歲較大的老者。且周身裹挾着一層烏黑的霧氣。味道腥臭刺鼻,正是将她熏暈的那一團。

穆玄念訣催動法陣,霧氣驟散,白骨上漸漸化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妪身影,呈透明狀,正是這具白骨生前的形态。

縛魂凝出的魂魄形态,多半都是原主生前執念最深的那一瞬間。

與那團充滿戾氣與怨念的黑霧不同,這老妪面目慈愛,正翹首望着遠方,似在等待什麽人歸來。看衣着打扮,只是一極普通的鄉下婦人。

也不知她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才會在死後冤魂不散,盤踞在這片密林裏,化作充滿怨煞、四處害人的邪祟。

頃刻,穆玄撤去法陣,将那老妪的魂魄收進一只符紙燈籠中,那具白骨也仿佛失去支撐,散架倒了下去。

夭夭無端想起那夜圍獵時的情景,數千只的野鬼便是被裝在這樣的燈籠裏,由夔龍衛統一收繳處理,從此再無音信。

不由緊張的問:“你們要如何處置她?”

穆玄看她一眼,道:“聖上嚴令,鬼物邪祟但有犯人者,皆交由夔龍衛統一處置。”

夭夭急問:“夔龍衛又會如何處置她?”

穆玄目光一沉,搖頭道:“我也不知。只聽聞,所有鬼物進入夔龍衛所的首日,便會被打散魂魄,鎖進純陽煉獄之中。”

夭夭登時面無血色,糾結片刻,鼓起勇氣問:“就沒其他辦法了麽?這些魂魄其實并不壞,都是因為怨念太深,才會淪為孤魂野鬼。只要想辦法消除他們心中的怨念,他們自然會去投胎轉世,不再害人。”

穆玄沒有立刻回答,只目光沉沉的盯着她,問:“郡主可知,在大邺朝私藏鬼物是什麽後果?”

夭夭自然答不出來,坦然搖頭。心中料到必是十分嚴重的後果,穆玄才會如此反應。

果然,穆玄唇角緊抿成線,寒聲道:“無論何人,立刻緝入典獄司,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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