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暖玉

湖邊站着一列小仆,見穆玄過來,恭敬行過禮,便有一人上前解開小舟,載他去湖心亭。

入秋以後,天氣漸涼,亭六面皆挂着輕紗竹簾用以擋風。在亭外侍候的婢女和小仆依次行禮,口喚“世子。”穆玄默立片刻,擡頭掃了眼亭上隽雅秀麗的“琴瑟亭”三字,才掀簾而入。

石案上美酒飄香,飯菜尚冒着熱氣。穆王坐于主位,左邊坐着大公子穆鄢,右邊依次坐着靜姝和雲煦公主。

穆玄還未見禮,靜姝先站了起來,謙恭的笑道:“按理昨日就該為世子接風洗塵,是我疏忽,算漏了時間,既沒讓世子吃上口熱飯,還白給膳房添了一堆亂。幸而今日趕上了,還不算太晚。望世子勿怪我怠慢。”

又望着滿桌菜肴道:“聽雲煦說,世子喜食酸辣。我試着做了幾道菜,也不知合不合世子口味?”

“合,肯定合。”

雲煦公主搶先插了句,不由分說挽着靜姝坐下,發起牢騷:“靜姨,都是一家人,以後你不必跟阿弟這般客氣。好歹是你辛苦下廚做的飯,他還敢嫌難吃不成。您總這麽客套,別說他,連我都不好意思動嘴了。”

又朝弟弟使了個眼色,道:“還不快坐下,父王和靜姨都等你半天了。”

穆玄慢慢一挑嘴角,朝靜姝道:“有勞靜姨為我接風。我對吃食向來不挑剔,豈會不喜?”一一同衆人見過禮,便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正式開宴前,穆玄端起酒杯,先依次敬了穆王和靜姝,又親自給穆鄢倒了杯酒,道:“聽聞昨日大哥為等我回來吃酒,特意推了別府拜帖,我卻未能及時趕回,讓大哥白等了大半夜。回府時父王已嚴厲訓斥過我。這杯酒,我給大哥賠罪。”

說完,先一飲而盡。

穆鄢忙雙手捧起酒杯,跟着飲下,有些局促的解釋道:“玄弟言重了。你我兄弟,何須如此見外。昨日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拜帖,推了也沒什麽的。”

穆玄一笑,未再多言。

期間靜姝提起最近打算為穆鄢納一房妾室的事,穆王微微皺眉道:“延康還未娶妻,現在納妾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

延康,是穆鄢的字,寓意“福壽延綿,平安康健”,是穆鄢去歲及冠時穆王所取。穆鄢的親事其實早已定下,乃太學博士喬之安的嫡孫女喬蘭,容貌昳麗,頗有才名。兩家已交換庚帖,合過八字,穆王府的彩禮也送了過去,不料臨近婚期,喬之安的老妻忽然過世。

依本朝禮,祖父母過世,孫輩守孝一年即可。可喬蘭自幼在祖父喬之安身邊受教,與祖母感情深厚,堅持要為祖母守孝三年才肯出嫁。穆王府也不好多說什麽,就這樣把婚事擱置了下來。到今秋,喬蘭的孝期剛滿一年,而穆鄢已二十有一,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靜姝急着為兒子納妾,倒也不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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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靜姝盈盈站起,柔聲解釋道:“王爺恕罪。妾身本也不願這麽急。只是,那女孩是妾身娘家表外甥女,與延康青梅竹馬,頗為投緣。為了等延康,一直待字閨中不肯嫁人。之前回鄉探親,她母親派人來提過幾次,妾身都借口搪塞了過去。誰知就在前幾日,妾身收到老家托人送來的信,說那女孩父母皆死于時疫,只留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求妾身這個表舅媽盡快接她過來。妾身實在無法再推诿了,才擅自做主答應下來。”

“談不上什麽罪。”穆王淡淡道了句,半晌,才點頭:“既如此,此事便由你做主吧。”

靜姝滿目感激:“妾身多謝王爺體諒。”又望着穆玄,關切道:“聽聞前段時日聖上賜了兩個美人給世子,世子既搬回了府中,何不把那兩個美人也接回來?爾雅院冷冷清清的,正缺兩個體己人。”

穆玄星眸立沉,心頭掠過一股濃烈厭惡,面上卻淡淡一笑,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勞靜姨費心。”

靜姝低眉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吃完飯時辰尚早。穆玄回到爾雅院,剛準備沐浴更衣,顧長福又過來了,神色焦急的道:“祠堂那邊出事了。王爺請世子立刻過去一趟。”

穆玄只得又匆匆過去,路上才知道,今夜有邪祟打傷守夜弟子,闖入了祠堂裏。

穆氏祠堂建在演武場旁,裏供奉着歷代穆氏家主的牌位,從入口開始,每隔五步,便設一法陣,結成落網之勢,兼又有辟邪鎮壓,尋常邪祟根本不敢靠近。也難怪大半夜鬧出這番動靜。

穆玄到時,只見祠堂外站了不少穆氏子弟,俱着統一武服,隊列整齊,肅然有序,無一人敢喧鬧私語。而平日裏總是陰森幽暗的祠堂,此刻卻大門敞開,燈火通明。

穆王和穆鄢都在。穆玄剛見過禮,一道青芒便從鞘中竄出,迫不及待的撲到了他懷裏,是辟邪。

頃刻,兩名負責檢視的弟子過來驚慌禀道:“家主,錫山暖玉不見了!”

錫山暖玉與辟邪劍一樣,同為上古至寶,能驅陰寒,避邪祟。當年穆鄢出生時,氣血不足,陰寒噬體,穆王便是靠這塊暖玉做護持,輔以內力呵護,才保住了愛子性命。

尋常邪祟,若是觸碰到暖玉,就算不被燒成渣,也至少要被燙掉一只手。可這邪祟,竟然有本事把暖玉直接給打包帶走,實在令人不寒而栗。不過,轉念想想,這邪祟既有本事闖進穆氏祠堂,盜塊玉似乎也并不是那麽難以理解。

真正令人費解的是,這錫山暖玉乃驅鬼辟邪之物,可以說是那些邪祟的天然克星,他盜走這東西做什麽。

于是,穆玄沉眸問那兩名弟子:“你們可确定,今夜闖入祠堂的是邪祟而非人?”

其中一人道:“那東西呈黑霧狀,速度極快,跟一陣龍卷風似的,确無面目。”

又是黑霧!

穆玄面色驟然凝重。

其餘弟子也很快檢視完畢,除了那塊錫山暖玉,并無其他遺失,只有幾處法陣被破壞了。

“那些法陣皆是上等驅邪之陣,尋常邪祟……”

一弟子憤然感慨到一半,又頗喪氣的閉了嘴。唉,此刻再看,似乎那邪祟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都不足為奇了。

倒是另一名弟子犯難的道:“家主,祠堂裏的法陣,皆與“縛魂”同一品級,弟子們慚愧,還……畫不出來。修複陣法之事,怕要勞動家主。”

穆鄢立刻道:“父王,孩兒願意……”

話未說完,便被穆王打斷:“你自幼體質羸弱,最懼陰寒,不宜久呆此地。”

“玄兒,你來畫。”穆王掃了眼穆玄,沉聲吩咐。

穆玄挑了挑嘴角,恭聲應是。

于是,衆人陸續散去,諾大的祠堂,很快只剩下穆王和穆玄兩個人。

辟邪已被穆玄丢到一邊,正委屈的嗡嗡铮鳴。

穆玄找到第一處破損的法陣,欲動手畫,見穆王始終站在一旁,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暗暗皺了皺眉。轉身,神色如常的道:“天色已完,父王早些歇息,此處交給孩兒即可。”

穆王點頭,卻往旁邊的圈椅裏一坐,道:“無妨。你自管畫你的。本王也許久未考校你術法了,正好趁此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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