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未婚妻
當夜, 穆玄并未回穆王府,而是以身體不适的理由宿在了軍中。
他只脫掉外層的铠甲, 便懷抱端方躺了下去,雙目微阖, 側耳傾聽帳外動靜。前半夜一切如常,到了後半夜,他卻漸覺身體發冷,頭腦昏沉,似乎又發起熱來。
起初他還維持着一絲清明,等起身灌了口涼水再躺下,病情便洶湧壓來, 一發不可收拾。他整個身體都滾燙起來,如置身烈火之中,混混沌沌間, 又做起了噩夢。
依舊是那個腥臭撲鼻的蛇窟,她蕩着一雙雪足, 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 軟玉般的面上笑出兩個小梨渦, 聲音清脆悅耳如林間搖動的風鈴。
“我叫公輸瑤,你叫什麽?”
他壓了壓頭上的破鬥笠,不理她。
在蜀中, 以“公輸”為姓,又手持桃靈木,只能是以“通靈術”與“招魂術”聞名于世的公輸一族了。這丫頭年紀輕輕, 便能擁有靈力如此強大的桃靈木,着實讓人匪夷所思。
見他默不做聲,她也不生氣,自顧跳回地上,圍着那張寒玉床走來走去,眼睛烏溜溜的直冒光,似乎真的在研究怎麽把它搬回去。兩只雪白的小腳丫,連鞋子也不穿,就那麽肆無忌憚的踩在濕膩冰冷的地面上,發出嗒嗒的聲音。
他的心似被什麽東西撓了一下,癢癢的,有些難受,不知為何,竟想起來方才在寒玉床上,那蛇妖吸食男子精氣時無意識搖動的雙足。只不過,眼前這雙小腳丫生得更漂亮更可愛,雪白的肌膚下,還透着淡淡的肉粉色,看着軟乎乎的,讓人忍不住想握在手裏揉捏一番。
很快,他便為自己這些雜念感到深深的羞恥,心裏還甚至莫名的生出一絲火氣。他自小修煉術法,定力過人,方才面對那道行高深的蛇妖都能心靜如水、巋然不動,現在竟會對一個小丫頭産生如此绮念,簡直是恥辱。
他越想越氣悶,掉頭就往洞外走。
“喂,你等等我。”她快步追了出來,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只管蹦蹦跳跳的與他并肩而行,道:“你幹嘛總板着個臉呀,不說話也不肯笑,是不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
他猛地停下來,冷冷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比她足足高出一頭,連說話都顯得格外有氣勢。更何況,她若敢不聽話,他單手就能拎起她,将她扔的遠遠的。
“可下山的路只有這一條呀。現在月黑風高的,我又喜歡迷路,不跟着你,我怎麽出山?”她眨眨眼,一臉無辜的望着他,理直氣壯。
他皺了皺眉,不想搭理她,便一言不發的繼續悶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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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嘻嘻一笑,立刻又蹦蹦跳跳的跟了上來,并祭出手中的桃靈木在前方照路。
“我聽你口音可一點都不像我們蜀中人,你到底從哪裏來的?怎麽會跑到那條臭蛇妖的老窩裏?是被她抓來的嗎?我們蜀中可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尤其是我阿娘做的蜀蒟醬和豆花魚……”
她肚子裏有問不完的問題,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提起吃食時,眼睛直發光,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在聽。
“這麽晚回去,阿爹阿娘又該罵我了。”她撓了撓耳朵尖,頗苦惱的道,又轉頭問:“你呢?你住在哪裏?也和你阿爹阿娘一起麽?”
他嘴角緊抿成線,看向前方。
桃靈木周圍,不知何時聚了一大片青幽幽的鬼火,正争先恐後的往枝頭上鑽,像是無數點流螢在躍躍跳動。沒有擠上枝頭的鬼火們,便自覺排列成一條長長的星河,跟在桃靈木後飛旋起舞,共同為他們引路。
這樣美麗而熱鬧的畫面,讓這座陰冷的荒山都添了些許靈氣。
“我住客棧,明日就會離開這裏。”他冰冷的黑眸中,難得有了一絲波動。
離家出走這一年多以來,為躲避父王派出的暗衛追蹤,他在一個地方最多停留三日。之前因為幫着一戶人家除邪祟,他已違背自己定下的規矩,在蜀中雲中城滞留了五日。今夜也是為了擺脫穆王府的暗衛,他才會誤入這荒山之中。明日必須離開了。
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裏,也許是一路向東,出海看看,也許是繼續往南,去大理境內瞧瞧。
她眼睛一亮,滿是豔羨的道:“你一定是二哥常說的那種身懷絕技的大俠,斬妖除魔,四海為家,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對不對?”
“……”
他咳了聲,悶悶的道:“算是吧。”
“我最佩服大俠了。我的理想也是當一名大俠。你從幾歲開始當大俠的,能不能教教我,怎麽樣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大俠?”
“……”
又走了一陣,四周忽然刮起刺骨的陰風,聚在桃靈木周圍的鬼火們立刻不安的躁動起來,發出陣陣怪叫,連隊列都亂了,桃靈木也驟然亮起耀目靈光,隐有示警之意。
“不好,那饕餮老鬼又纏上來了,你快走!”她氣憤的一跺腳,惡狠狠的将那老鬼罵了一通,便手握桃靈木擋在他身前,催促他離開。
“嗬嗬嗬嗬。”
“嗬嗬嗬嗬。”
陰風狂作,直刮得人睜不開眼,耳邊陡然響起一陣陣蒼老喑啞的笑聲,時遠時近,詭異至極。
公輸一族的桃靈木有招魂之效,能鎮壓諸鬼,這饕餮老鬼竟然不受桃靈木控制,定是極厲害的惡鬼或厲鬼。
“待會兒我把他引開,你快點跑。”她回頭俏皮一笑,朝他眨眨眼,便握緊桃靈木往,掉頭往山上飛奔而去。待他反應過來,她已跑出數丈之遠。
他周身一輕,只見遠處飛沙走石,陰風大作。她站在那風的漩渦中,十指結印,默念咒訣,淺粉衣衫獵獵飄動。桃靈木在她掌間飛速旋轉着,須臾,片片桃花脫離靈木,圍在她身邊上下飛舞,散發着灼灼靈光。
一個巨大的黑影,漸漸從陰風中顯露出來,喉間發出嗬嗬的怪音,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他遽然變色,咬破指血往劍上一抹,狂奔中刺出雷霆一劍。
黑影立刻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怪叫,呼出一道陰風,将他連人帶劍甩出丈遠。她終于察覺到身後的異常,祭出掌間桃靈木,喝了聲“殺”,巨大的黑影立刻被燒得支離破碎,失去本形。
她收回桃靈木,緊緊攥在手心裏,朝他奔來。那黑影卻仿佛被風吹散的霧氣,風一停,迅速又聚攏在一起,形成一個更龐大的影子,憤怒撲向那淺粉身影。
這一年裏,他遇到不少厲害的邪祟,也悟出許多對付他們的方法。他一骨碌爬起來,依次咬破五根手指,先在地上迅速畫了個法陣,又往劍上畫了幾道符文,沖過去握起她雪白皓腕,發足狂奔。
那黑影不斷呼出陰風,欲将她裹挾起來,吸食她連同桃靈木的靈力,皆被他揮劍擋開。等他們奔過法陣時,那黑影巨大的身形一滞,周圍陰風驟然歇止。
回頭一望,那老鬼果然被困在了法陣中,正漸漸化掉本形。
他心中狂喜,委實松了口氣,正要松開她休息片刻,扭頭一看,她竟雙目緊閉,軟軟倒在了地上,手心裏那枝桃靈木,也仿佛被抽幹靈力般,不再發出亮光了。
早聞公輸一族的人天生體質純陰,所以才能修煉出能與鬼界通靈的“通靈術”與封印群鬼的“招魂術”,而穆氏一族的法陣皆以驅邪除祟為目的,陽氣甚烈,專克陰氣。莫非,是自己的法陣誤傷了她?
還真是麻煩。
“喂,公輸瑤,公輸瑤……”
他連喚了好多聲,她都毫無反應。他有些郁悶,視線一移,竟落在了她那雙雪白漂亮的小腳丫上。
他抿緊嘴角盯了會兒,終是沒忍住,慢慢伸出手,先是小心的摸了摸,而後又鬥着膽子握住了其中一只。觸手滑膩柔軟,與他想象的一模一樣。
他嘴角一揚,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便把劍別到腰間,将她拎起來負到背上,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眼瞧着就要走到山腳下,他忽然感覺有什麽濕膩膩的液體順着他衣袍滴了下來。他用手一摸,只見慘白的月光下,他手掌心一片刺目的紅色。
穆玄再次從噩夢中驚醒。
帳中漆黑一片,尚是深夜。他冷汗淋漓的望着帳頂,欲動時,才發現身體似被定住般,根本不受控制,喉嚨裏也似灌了什麽東西,發不出一點聲音。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馥郁幽香,甜絲絲的,透過口鼻,直往他靈臺裏滲。一只柔弱無骨的手,慢慢伸進他胸前的衣裳裏,冰涼透骨,似寒石一般,緊貼着他滾燙的肌膚。
“小将軍好狠的心。”一聲妖嬈哝語,像隔着重重雲層,從極遠處傳來,那只手越發不老實的沿着他胸口往下游走。
“深夜寂寞,就讓奴家好好伺候小将軍罷。”
那聲音癡癡一笑,淫媚而癡纏,另一只冷冰冰的手,已緊緊纏上了他脖頸。
穆玄心頭立刻泛起一股惡寒,欲握端方,才發現手足也被困住了。情急之下,便用力一咬舌尖,濃重的血腥氣立刻在口中彌漫開。
“呃——”
“小将軍……果真狠心啊……”
那兩只手,軟綿綿的從他身上滑落下去。
穆玄騰地坐起來,定睛一看,卻發現地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東西。再看握在手裏的端方,亦劍身雪亮,未沾染絲毫血跡。就連他睡前在帳中畫的法陣,也都完好如初,沒有一點損毀。
昨夜父王明明已替他驅蠱,他今日也沒穿過那件有問題的襕袍,為何會又一次中蠱。
握劍的右手驟然傳來一陣陣撕扯般的痛,穆玄擰了擰眉,意識到手上的鞭傷又裂開了,不由低頭去看。
忽得,他目光一凝,落在手上纏着的那厚厚的數層白疊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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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睜眼熬到了天亮,體內蠱毒倒沒有再發作,眼前也再沒有出現幻象。不多時,便聽阮筝與沈其華在外求見。
穆玄起身穿好鞋襪,用冷水迅速洗了把臉,又把抹額一絲不茍的束好,才讓二人進來。
沈其華道:“昨夜越美人一直老老實實的呆在帳中,并無什麽異樣舉動。帳子四周的法陣也沒有破損痕跡。”
為了試探此次蠱毒事件是否有邪祟在操縱,昨夜睡前,穆玄特意在北營布了法陣。聽沈其華如此說,穆玄心中着實喜憂參半。若此事與邪祟無關,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可若這邪祟和之前闖入穆氏祠堂盜竊暖玉的邪祟一樣,修為高深至一定境界,根本不懼這些法陣,才是真正的麻煩。
他黑眸沉了沉,又問阮筝:“李府那邊情況如何?可将人帶來了?”
“帶來了,就在帳外。”阮筝甚有感慨的道:“将軍有所不知,那李府前些日子剛剛與章家解除婚約。李員外一聽咱們是因為章龍之事請李小姐來軍中,當場就把章家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說什麽也不同意末将把人帶走。幸好李小姐通情達理,末将才沒白跑一趟。”
“他們可知章龍暴死之事?”
阮筝搖頭:“應該不知道。當時,那李員外情緒特別激動,不停地罵章龍忘恩負義、不知廉恥,還說什麽上梁不正下梁歪,章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章龍暴死之事雖已在軍中傳開,但穆玄嚴令封鎖消息,擅自洩露者無論品級皆軍法處置,所以目前連章家都不知曉此事。李府的反應倒正常。
只是,穆玄覺得訝異的是,李府剛好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與章家解除了婚約,也委實巧了些。
“請李小姐進來。”
他敲了敲桌案,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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