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白疊布

片刻, 阮筝便引着一個頭戴黑紗帷帽的少女進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衣着齊整、滿頭銀發的老妪。看模樣, 大約是李府的奴仆。

“民女李香君,見過将軍。”

那少女輕施一禮, 語氣極淡靜。

老妪跟着行禮,寸步不移的守在李香君身邊,警覺的望着帳中一個個沾着軍中獨有銳氣的陌生男子。

穆玄道:“玄牧軍軍紀嚴明,此次請李小姐過來只是為了問案,絕不會發生亵渎或傷害李小姐之事,還請小姐摘掉帷帽,坦誠相見。”

老妪立刻臉色一變。李香君低聲道:“奶娘莫怕, 我相信這位将軍。”

語罷,她慢慢掀開帷帽,露出一張白淨秀麗的臉龐。

眼前人其實是個未出閣的少女, 可深靜的眉眼、毫無情緒起伏的面部,卻令人無端想到枯了水的古井, 死氣沉沉的。

明明是家境富裕的商戶之女, 她卻穿着一身極普通的白衣素服, 鞋襪也是同色的白,和頭上那頂黑紗帷帽搭配在一起,素色之外又添了些沉重。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這樣如花似玉的年紀,李香君的竟是素顏朝天,略顯蒼白的臉, 微微發白的唇,竟沒有塗抹一點脂粉。自她進來,這帳中始終清清爽爽,未飄浮一絲女子身上的脂粉味。

“方才将軍所說「問案」是何意?可是他……出了什麽事?”

提到“他”時,李香君眸光終于起了一絲輕微的波動。

穆玄沒有直接回答她,只問:“十日前,李小姐曾來軍中給你當時的未婚夫章龍送新衣,結果見面沒說幾句話,便在營門口大吵了起來。聽說數日前你們兩家突然解除婚約,可與此事有關?”

李香君慢慢點頭。

“那天你們因何事吵架?”

“他背着我和別的女子偷歡。”李香君平靜而冷淡的道,容色愈發雪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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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如何發現的?”

“他衣袍上殘留了其他女子的口脂。”

語罷,李香君自嘲般笑了笑,終于露出進帳以來的第一個表情。

穆玄便命阮筝取來從章龍帳中搜檢出的那只荷囊,緊緊盯着她,問:“李小姐可識得此物?”

他清晰的看到,李香君緊抿在一起的兩片唇微微抽動了幾下。

一看到那荷囊,那老妪如臨大敵,立刻護着李香君往後退了幾步,驚慌的道:“我家小姐對香粉過敏,平素連胭脂水粉都不敢用的,怎會識得這般嗆鼻的東西?”

李香君像是被這香氣刺激的有些窒悶,緊捂着心口,蹙眉半癱在那老妪懷中,半晌才緩過來,面無血色的道:“民女未曾見過此物。大約……大約是他新歡所贈罷。”

她強忍着眉間的厭惡,神色又恢複了初時的鎮靜:“将軍可否告知民女實情,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穆玄默了默,擡目望着她,道:“兩日前,他暴死于駐地外的護城河邊上。”

李香君驚恐的睜大眼睛,整個人僵在那兒,宛若木雕。半晌,她略空洞的雙眸一點點被淚水所充盈。人一失力,唰的滿面水色。

“可否,讓我再看看他?”

她兩片唇劇烈的顫抖着,聲音輕如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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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将人帶走後,穆玄又吩咐了沈其華一些事,便起身回穆王府去了。

平日裏穆玄都是傍晚歸來,從未像今日這麽早過,守門的護衛皆驚訝不已,忙牽過他手裏的馬,行禮問安。

從王府正門到爾雅院,要先過道綠影照壁,再穿過一條長長的抄手游廊,穆玄為了省時,一般走一小段游廊後,便拐進一道垂花門裏,斜穿後面的花園過去。

因建在世子所居的爾雅院和大公子所居淇奧院之間,這園子向來清淨,極少有閑雜人出入。在穆鄢搬過來之前,穆玄最喜歡躺在園子裏的假山上看書、曬太陽。久而久之,下人們也自覺的将這假山劃為世子讀書修習的區域,走到附近時連腳步都會特意放輕。

所以,當今日穆玄走進園子,忽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假山後傳出來時,立刻黑眸一沉,擰了擰眉。

他腳步頓了頓,便欲另撿一條路走,誰知還沒來得及轉身,一道鵝黃身影忽嬌笑着從假山後轉了出來,因轉身轉的太急,竟直接撞到了他身上。

那人“哎呦”一聲,匆忙回頭,露出一張格桑花般嬌憨明麗的臉龐。大約是笑得太久,她雙頰紅撲撲的,紅暈未褪。

“對不起,對不起。”

見自己竟撞到了一個頭束玄色抹額的陌生少年,女孩連忙致歉,呆呆的盯了穆玄好一會兒,忽又噗嗤笑了兩聲,微垂下頭,用力絞着手中帕子,咬唇道:“你沒事兒吧?”

說着,又偷偷瞧了穆玄兩眼,飛快低下頭,滿面紅霞。

穆玄臉色陰沉,有些不悅的問:“你是何人?”

“我是姝姨媽的表外甥女扶搖,昨日剛住進來的。”她更加用力的咬了咬唇,細聲細語的道。說完,又偷偷看着對面的少年,紅着臉小聲咕哝道:“這麽兇做什麽?”

穆玄眉間閃過一絲濃重的厭惡,冷冷一挑嘴角,再不作理會,自顧轉身離開了。

扶搖慢慢擡起頭,嘴角噙着抹慧黠的笑,有些發癡的盯着那道俊秀挺拔的身影,久久不動。等侍女追過來,她立刻指着穆玄背影,迫不及待的問:“他是誰?”

侍女笑道:“回表小姐,那是世子。平日這個時候,世子都是在軍中的,今日不知怎麽提早回來了。”

扶搖嘴角翹了翹,喃喃道:“原來,他竟是穆王府的世子……”

“表小姐,姝夫人和大公子還在等着你用膳呢,咱們快些回去吧。”侍女催促道。

“好。”

扶搖心不在焉的應了聲,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

寧嬷嬷這兩日忙着查衣袍的事,一直沒查出什麽頭緒,一聽穆玄回來了,又驚又喜,連忙迎了出去,一疊聲的問:“昨夜怎麽歇在軍中了?可是身體又有不适?”一面吩咐婢女們去準備吃食和熱水。

“奴婢無用,查到現在,也沒查到在衣袍上動手腳的人。”寧嬷嬷愧疚的道。

穆玄道:“不妨。衣袍的事先放一放,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給嬷嬷。”

便将昨夜蠱毒複發之事和他心中的猜測簡略說了一遍。

“白疊布?”

寧嬷嬷眉心一跳,聯想起那幕後主使的歹毒心思,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道:“難怪奴婢查來查去,都查不出是誰在衣袍上動了手腳。原來一開始就查錯了方向。”

她越想越覺後怕,心有餘悸的道:“這些年,奴婢謹小慎微,世子和公主但有傷病,奴婢從不用府中良醫,而是從府外請郎中。誰料千算萬算還是給人鑽了漏子。這段時間給世子包紮傷口的白疊布,都是奴婢派人從劉郎中那裏取的。劉郎中自長公主在時便時常來府中給世子和公主看病,為人周到妥帖,從未出過差錯。就說這次世子中蠱,還是他提醒奴婢的。”

寧嬷嬷緊繃着臉,怒氣盈胸,立刻喚來心腹的大丫頭紫珊,問:“最近幾日世子用的白疊布,都是誰去取的?”

紫珊見穆玄也在,先恭敬行過禮,才微垂首站到一邊,道:“劉郎中那邊一直都是映月去的。不過前兩日她家中母親生了急病,她匆匆告假回老家去了。昨日和今日的布都是奴婢親自去取的。”

映月是院中負責灑掃的小丫頭之一,為人老實,從不藏私,平日裏這些跑腿的活兒都是派她去。

寧嬷嬷心肝一緊,不動聲色的問:“她老家在何處?”

“在清河縣瑤姬村。”

憑借在深宮多年的經驗,寧嬷嬷直覺事情很可能已朝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境地發展。她嘴角處的深紋緊抿成一線,穩了穩心神,便行至穆玄跟前,鄭重一跪,告罪道:“是奴婢疏忽,置世子于險地,險些辜負長公主信任。世子放心,此事奴婢定會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将功折罪。”

穆玄一驚,忙親自扶起她,道:“自母親離府,嬷嬷為我和阿姐茹苦含辛,不知耗掉多少心血,受過多少委屈。在我心中,早已視嬷嬷為長輩,只有敬重、倚重,哪敢受嬷嬷如此大禮?”

寧嬷嬷望着眼前這個她看着長大的少年,看他一點點褪去青澀,越來越展露出耀目光彩,不由聯想起孤身一人住在洛陽行宮的靈櫻長公主——那個同樣是她看着長大的女孩,心頭一酸,道:“當年,長公主離府時,也是這般跪在奴婢的面前,聲淚俱下,懇求奴婢替她照顧好世子和公主。長公主那樣孤高的性情,別說是穆王,便是面對今上時也從未低過頭,那天卻跪在了我這個奴婢跟前。奴婢怎麽忍心讓她失望。”

穆玄一怔,沉默了下去。

這件事,他還是第一次聽寧嬷嬷說起。

“長公主對奴婢說,在這世上,沒有母親的孩子會過得很辛苦,所以懇求奴婢能把世子和公主當做自己的孩子撫養。尤其是世子,當年還不到九歲,又生着重病,若非別無選擇,長公主怎麽忍心離開。”

寧嬷嬷含淚道:“所以,奴婢無法容忍自己犯這樣的錯誤,更無法容忍旁人傷害世子和公主。”

穆玄側目看向窗外。

天地一片昏黃,院中不知何時起了大風,一副山雨欲來的征兆。

當年母親離府時,也是一個秋天。他重病醒來,發現床邊空空如也,既無那道熟悉的美麗身影,也沒有向來愛搗亂的阿姐,等光着腳跑到院子裏,天空便是這樣昏慘慘的黃色。

他們告訴他,母親兩日前已經離府,去了很遠的地方。

他不信,發瘋般往隰桑院跑去。等待他的,卻只是緊閉的院門,門上的一把鐵鎖,及被風吹得零落滿地的合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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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今秋的第一場雨便要降臨,夭夭似乎終于在海棠院這塊靜如死水的地方找到了些許鮮活氣息,立刻迫不及待的打開窗戶,趴在窗邊吹風。

在她懷中蔫了多日的機關鳥也仿佛獲得了新生,歡快的撲騰着翅膀,繞着粱檐飛來飛去。

海雪心疼的看着書房中被風吹得滿地亂飛的宣紙,一邊蹲在地上手忙腳亂的撿,一面伸手擋風,道:“秋風寒涼,郡主當心吹壞身子!”

夭夭歡快的踢踏着腳,任烏發被風吹得淩亂飛舞,眼睛微微眯着,像個小懶貓似的,感慨道:“好久沒聞到這麽新鮮的空氣了,真是舒暢!”

若非顧忌榮嬷嬷在外面,她簡直恨不得飛出去繞着海棠院跑上三五圈。

海雪一臉郁悶。以前郡主最愛惜這書房裏的紙墨書畫,從不舍得這些宣紙上沾一點灰,更別說扔到地上不管不顧了。

可現在的郡主卻像變個人似的,半月裏總共就進過兩次書房,第一次是因為那機關鳥偷偷飛了進來,她不得不進來将鳥拎走,第二次就是今日這回了。她相中了書房的窗戶,準确說是窗戶所在的位置,認為它十分适合吹風看風景。

第一點雨落下時,有門房傳來消息說鳳儀樓的鳳掌櫃在府外求見郡主。

因為之前在鳳儀樓被迷暈的事,榮嬷嬷對這位掌管始終沒什麽好感,立刻警惕的道:“他來做什麽?是不是又替京兆府辦事來了?”

夭夭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故作鎮定的道:“嬷嬷誤會了,是我之前在鳳儀樓定了些點心,算日子也該做好了。海雪,你陪我去瞧瞧。”

也不等榮嬷嬷反應,便帶着海雪往府門方向飛奔而去。

府外果然站着一個身穿胡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面色甚是和善,正是之前在鳳儀樓見過的鳳掌櫃。

見夭夭出來,鳳掌櫃立刻行了個簡禮,滿臉堆笑的道:“郡主之前說想吃胡地小食,在下已讓樓中廚子各樣都做了些,但種類口味太多,在下不敢擅自做主,恐怕要勞煩郡主親自去挑一挑了。”

夭夭立刻會意,甜甜笑道:“掌櫃稍等,我收拾一下,馬上就過去。”

自打上次女兒和鄭家小姐去了趟摘星樓,結識了瓊華郡主和喬府的小姐,姜氏現在倒是十分願意女兒常出門散散心。只囑咐海雪帶上傘和披風,并安排了兩名健壯孔武的家丁随行,便放她出府了。

到了摘星樓,雨勢忽疾,夭夭先挑了些點心交給海雪,便借口內急,讓她在一樓的茶室等着自己,悄悄随鳳掌櫃去了二樓的雅室。

依舊是臨街的那間。窗戶敞開着。

一道俊逸挺拔的身影,正背對着她,立在窗前看雨,發間抹額被風吹得獵獵飛舞。

聽到動靜,那少年轉過身,露出張俊美如玉的臉,凝結如冰的寒眸漸漸消融,繼而嘴角極輕一揚,道:“鳳儀樓新推出了一道蜀蒟醬,邀我過來試吃,我想着郡主應該喜歡吃,便冒昧叨擾,郡主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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