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蜀蒟醬
夭夭一愣, 這樣惡劣的天氣,穆玄大費周章的把她叫過來, 竟只是為了這事兒?
這可着實不像是他的做派。
她撓了撓耳朵尖,嘻嘻一笑:“不叨擾不叨擾, 我随口一說,沒想到世子還記得。”
能這麽快再見到穆玄,夭夭還是很開心的。畢竟上次摘星樓前匆匆一見,因為有喬蘭和鄭紅玉在場,她還有很多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兩人相對而坐,穆玄替夭夭倒了碗熱茶,便依舊看着窗外出神。
夭夭把帷帽擱在座旁, 順着他目光看去,外面天地昏黃,秋雨淅淅瀝瀝, 一樹梧葉如洗,倒是極适合坐在這樣一間雅室裏喝茶聽雨。
只是她天生性情跳脫, 是斷無耐心老老實實坐在這兒欣賞初秋雨景的。看着看着, 眼睛不知不覺已黏到了穆玄臉上。
他只留給她半張俊美如玉的側顏, 雖是在看景致,面上卻透着幾分沉郁,唇角亦緊抿着, 眸子也冷冰冰的。
雖說他自小便喜歡板着一張臉,對誰都一副“閑人勿近”的表情,可夭夭直覺今日的穆玄是真的心情不大好。
以前在太平觀時便是這樣。每逢課間小憩時, 同屆子弟都在忙着互相攀結、交流修習心得,唯他孤标獨立,遠遠站在某一僻靜之處,望着天空發呆。
唇角緊抿,雙眸冷沉,和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轍。
若那空中有雲朵堆積或有鳥群飛過,她還能理解。可大多數時候,那天空都是幹淨的如同一塊剛洗過的藍布,別說鳥了,連根鳥毛都沒有。
某次,她實在沒忍住,便悄悄蹭到他身邊,學着他望了會兒天,虛心請教他那天上到底有什麽東西。
他側眸,甚是高冷的瞥她一眼,道:“雖不能至,心向往之。說了你也不懂。”
在蜀中初見時,他雖也不愛搭理她,可至少會喊她名字,會認真的回應她。自從邺都重逢,他便總對她冷言冷語,沒露過一張好臉。
她明明沒有得罪過他,每次拉着其他人去後山玩時,也都會記得叫上他,只是他自己要做雙份課業、不肯跟她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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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屆子弟礙于他高貴身份,表面上不敢得罪他,暗地裏卻沒少議論過穆王府的是非。譬如穆王如何偏寵妾室與那妾室的兒子,如何冷待靈櫻長公主及其子,以致靈櫻長公主與穆王夫妻反目,傷心之下遠走洛陽獨居。更有甚者,言穆王與那妾室才是真愛,且早有與長公主和離的打算,無奈長公主以勢壓人,不僅惱羞成怒的撕了和離書,還暗施毒計報複那妾室,險些害其流産。穆王由此心生怨怼,不僅對長公主深惡痛絕,連帶着對穆玄也心生厭惡,動辄苛責。
諸如此類陳芝麻爛谷子的穆王府辛密,被那些獵奇心盛極的子弟們描繪的活靈活現,躍然紙上,仿佛他們親眼看見了一般。
夭夭雖沒親眼見過穆王與靈櫻長公主到底如何,可卻偷偷瞧見過穆玄背上那些鱗次栉比的鞭傷。更別提穆玄那十根常年帶傷的手指頭了。以穆玄的資質與用功程度,穆王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在夭夭看來,分明就是如傳言說的那樣:偏疼妾室之子,苛責嫡子。
今日,也不知是什麽事又惹得他心情不佳。夭夭更納悶的是,他既然心情不好,為何還會将她叫來吃飯。
莫非,這一來一往的,穆玄還真對自己這個冒牌的菖蘭郡主産生了不可言說的情愫?所以想借傾訴之機,增進彼此感情?
夭夭敲了敲腦袋,連忙将這種可怕的想法從腦中驅散。
堂倌很快端了兩盤熱氣騰騰的墨魚餃子上來,蘸料除了醋碟,又多了一碟鮮紅油潤、辣香四溢的醬料,想必就是傳說中的蜀蒟醬。
穆玄終于收回視線,轉過臉時,俊面之上的陰沉已一掃而光,嘴角一挑,自顧夾起一只圓滾滾的餃子,在他自己那碟紅油裏滾了滾,道:“鳳掌櫃最愛搜羅四方美食,上次一聽郡主提起此醬,便迫不及待的跑到蜀地去尋找。還專門帶了夥計過去跟着當地百姓學習制作方法。郡主以前既然常吃此醬,便幫他品鑒品鑒這味道是否正宗?”
說着,他伸筷把那只蘸好醬料的餃子送到夭夭手邊的白瓷碗裏。
濃郁的醬脂香鑽入鼻尖,混着熟悉的藤椒香和蒜香,夭夭早就饞的不行,立刻夾起餃子,往醬料最厚的地方咬了一口。
大約是太久沒吃過蜀地的蒟醬,夭夭辣得直吐舌頭,賣力地吸了好幾口冷氣,才稍稍緩解了些許舌尖的麻辣。吃到最後,連眼圈都紅紅的,眸中沁滿水色。
“真是沒想到,有一日我會在邺都吃到如此地道的蜀蒟醬。這位鳳掌櫃可真是個有心人。”這味道實在牽出太多的前塵舊事,夭夭強忍着鼻尖泛起的一陣酸意,笑嘻嘻稱贊道。
穆玄盯了她片刻,笑道:“日後,郡主若想吃,随時來買便是。”
夭夭點頭,拿筷子一下下戳着碗裏的一只餃子,猶豫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世子今日找我來,當真沒有其他要事了麽?我看世子似乎有心事。”
她忽然擡起頭,一臉仗義的道:“總把事情悶在心裏,會憋壞的,不如世子說出來,讓我幫你想想主意。”
穆玄本是因為今日寧嬷嬷的一番話而心緒起伏,難以平靜,此刻見夭夭一本正經的模樣,心裏忽然暖融融的,連沉澱在深處的那些不快和郁悶都消散了不少。
默了默,他一挑嘴角,道:“無事,就是最近碰到樁棘手的案子,有些疲累罷了。”
夭夭便繼續戳餃子,直到将整張餃子皮都戳爛了,才硬着頭皮問:“上次在街上你将他打了一頓,可有惹上什麽麻煩?”此事她耿耿于懷,之前在摘星樓遇見時就想問了。當日之事,畢竟因她而起,若真是給穆玄帶來什麽極糟糕的後果,她罪過可就大了。
見她還知曉關心自己安危,對宋引也只是以“他”相稱,穆玄心情忽然變得很不錯。
“不必擔心,算不得什麽麻煩,已經解決掉了。”
他嘴角微揚,甚愉悅的道。
夭夭心裏的那塊大石這才慢慢卸下。同時也有些悵然若失。這麽多年過去,穆玄還是有很大變化的,比如跟以前相比,他似乎愛笑了一些,接人待物也面面俱到,十分合體,不像以前總給人甩臉色。
當年在太平觀時,他怎麽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愉快的同她玩耍呢。
夭夭有些郁悶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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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距下月的婚期不到十日,姜氏忙得席不暇暖、晝夜颠倒,幾乎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總算趕在月底前把女兒的嫁妝張羅齊全了。最近幾日,都在和府中一衆丫頭婆子一起,通宵達旦的給女兒縫制嫁衣。
可怪的是,西平侯府這邊忙得熱火朝天,東平侯府那邊卻毫無動靜。雖說這樁婚事定的匆忙,但兩府畢竟都是勳貴之家,既然明媒正娶,無論時間多麽緊促,三書六禮是必不可少的。
今日秋雨延綿,姜氏縫到午後便覺腰背酸痛,似乎是以前生産時落下的病根又犯了,便暫停活計,讓榮嬷嬷扶她到廊下小坐。
榮嬷嬷仔細替她揉捏肩背,心疼的道:“奴婢挑的這幾個婆子,女工都是數一數二的,小姐大可放心交給她們去做,何苦非得親力親為?這身子哪裏經得起這麽折騰。”
姜氏嘆了聲,心事重重的道:“奶娘大約不知,以前我雖也擔憂菖蘭的婚事,可那擔憂大約同世間其他母親沒什麽兩樣。長在自己身上的肉,生生割掉送給旁人誰不心疼。可自從菖蘭出過那次事之後,我就不只是擔憂,而是真的害怕了。”
“我真害怕,一個不察,再出點什麽差池……”
姜氏又憂心忡忡的嘆了聲,便問:“午後可去門房那兒問過?宋家可有人過來?”
說完,卻又自顧道:“這麽惡劣的天氣,應也不會過來的。”
榮嬷嬷看着姜氏殚精竭力的模樣,愈加心疼,同時也難免有些怨怪東平侯府。這都多少天了,三書六禮一樣沒見着,除了孟老夫人與東平侯夫人當日口頭上的達成的約定,那宋二公子至今未派人正式上門提親,更別提聘書了。東平侯夫人收下郡主的庚帖以後,也一直未将宋二公子的庚帖送來,不知是忘了還是打算直接省了這一步。
就算那些虛禮都不重要,可納征總是必不可少的罷。西平侯府的嫁妝都已裝點妥當了,東平侯府卻還沒将彩禮送來。這擺明有些欺負人的意思了。
孟老夫人為了這事兒也是寝食不安,之前派人去打探了兩次,都回報說東平侯夫人上山禮佛去了,要到下月月初才回來。宋二公子自從上次在街上被人打傷,這段時間一直在府中養病,避不見客。何況正式成親前,男女雙方總要有些避諱,孟老夫人也不好直接拿這事兒去問當事人。
如此一拖,就這直接拖到了現在。
“外面寒氣太重,奴婢還是扶小姐回屋裏歇着吧。”
姜氏揉了揉發沉的額角,道:“我心裏煩,就想在外面坐坐。奶娘,你去海棠院瞧瞧菖蘭回來沒?不是去取點心麽,怎麽去了這麽久。”
榮嬷嬷應下,又取了件厚實的氅衣給姜氏裹上禦寒,才往海棠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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