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得寸進尺

元清索性也不吃了,象牙箸反手一扣,笑吟吟的看高太後:“我有什麽了不起的呢?您這話說的太重,叫我沒法子自處。不過是父皇在的時候,偏疼了我一些,現如今老祖宗瞧着我孤身一個,肯把我帶在身邊兒罷了。”

高太後咂舌:“你怎麽會是孤身一個呢。”她頓一頓聲,銀箸碰在了銀碟上,發出叮地一聲來,“皇帝……還是跟你這個阿姊很親厚的。”

她倏爾變了臉色。

高太後可真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啊,怪不得這一年多以來把持着朝政,還能叫人說不出什麽來。

元清不由的要重新審視起這位嫡母。

高太後還算不上太平世裏的皇後,當年嫁給先帝做太子妃的時候,先帝有五個兄弟,一個個似豺狼虎豹,恨不得生吞了先帝,把他從儲君位上拉下來。

那時候他身邊有能臣,有謀士,更有高太後和她的母妃徐氏。

元清唇邊始終噙着笑,指腹沿着紅木桌案摩挲了許久:“其實您心裏都清楚,話何必非要說的這麽透呢?”

“我只是覺得奇怪,徐家是你外祖家,徐明芷是庶出不假,可她親爹不也是你的親舅舅?”高太後吃了口粥,擡頭的時候,才掀了眼皮斜元清,“你可真下得去手啊。”

元清雙手環着臂,左右話說開了,大家也不必遮遮掩掩的,故而她臉上的笑便盡數不見了。

元清啧聲嘆:“看來您是要追究了。”她很是不屑似的哂笑一回,“您也說她是庶出的,這次入了宮,我不動手,她又能安安穩穩的活多久呢?”

高太後鳳眸一眯,狹長而威厲,目光淡掃過元清那張俊秀之中透着英氣的臉,殺意一閃而過。

“您看,對着我的時候,您身上的肅殺都斂不盡。”她撐着手肘往前一送,支在了圓桌上,好整以暇的盯高太後,“更何況是她。”

“那你的意思呢?”高太後冷着臉,聲音是刺骨的寒涼,“你弄死徐氏庶女,是給我出氣了?”

“死了一個徐明芷,自會有徐氏嫡女入宮來。”元清高傲的昂起下巴,“您的這口氣,撒不出來。”

她是故意的,她明知道這樣的話,最能刺激到高太後。

果不其然,高太後素手一甩,一桌子的碗碟落了地,銀器倒還好,只是可惜了那些汝窯燒出來的一水兒青的瓷。

站在外間的宮人們聽見了動靜,忙手忙腳要往裏來,卻**喜一把攔下,領着人跪在了外間門口處,滿口說着“您息怒”一類的話。

元清覺得有趣,便重新挂了笑在臉上:“這麽多年了,您的脾氣沒煞掉吶?”

高太後左手死死地捏成了拳,咬牙切齒:“孤現在就可以拿你問罪。”

“您是太後,又垂簾聽政,問我的罪,是您一句話的事。”元清卻絲毫不懼她,高高的挑眉,“是大不敬,還是出言無狀?再不然,謀殺?您指一條道出來,我跪着跪到慈寧宮去,不敢叫您背負罵名,要殺要剮,只管叫老祖宗發落我。”

老祖宗,老祖宗,又是該死的老祖宗!

高太後可以在前朝一手遮天,也可以壓着皇帝和元清逞威風,可太皇太後面前,她只能縮手縮腳!

元清今天敢這麽跟她說話,不就是仗着有太皇太後撐腰嗎?

不要說她手上沒有鐵證,就算是鐵證如山又如何?鬧到了慈寧宮,太皇太後只怕仍舊以為,是她蓄意陷害元清。

死的是徐氏女,獲罪的是元清……太皇太後會信她才出了邪。

高太後突然就冷靜了下來,神色古怪的打量元清:“怪不得你敢這麽明目張膽的認了,合着你都算計好了,想把髒水往我的身上潑?”

“看您說的,”元清皮笑肉不笑,把音調一挑,“您一手遮天,誰能往您身上潑髒水?”

“你……”她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可還是說不出什麽來。

這件事沒法子追究下去,鬧大了,徐家人勢必不罷休。

朝堂不穩,民心也會動搖,一旦亂起來,眼下這個看似風平浪靜的局面,就很難再維持下去。

元清今天給足了她氣受,可她還是只能忍了。

高太後大口喘着氣,胸膛處起伏很是劇烈:“我說得一點也沒錯,你是個極厲害的公主。”

元清嗫哝了一聲“您謬贊我了”,旁的話一概也不多說,只問她:“徐家庶女殁了,縱是自盡的,可該給的體面,明面兒裏咱們還是要給,誰叫——”她刻意的拖長了音,一雙杏眼閃着,卻始終盯着高太後沒挪開,“那是徐家人。”

這個“徐”字,幾乎成了高太後這一輩子的陰影。

她最不愛聽人提及這個姓氏。

從前是因為徐氏,可是先帝一死,徐氏自己跟着先帝去了,她本以為能夠施展拳腳,至少如今她把住了朝堂,想要徐家人夾着尾巴做人,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

只是她忘了,徐立桃李滿天下,百官之中有多少是他的門生。

徐氏的百年清流之名,又怎麽會是她數年間便可以撼動得了的?

還有元清,元邑,太皇太後……這一切,都是她追逐權力道路上的阻力。

她享受那種高高在上,萬人朝拜的感覺。

她更貪戀手握生殺大權,生死富貴皆在她一念之間的那種快感。

可是這些事,這些她想做的、想要的,偏偏就有人不叫她如願!

“是,她再不濟,也還是徐氏女,又是禮聘入的宮,”高太後不情願,可她能忍,明明鬓邊的青筋都要凸起了,卻還能耐着性子娓娓道來,“我會下一道旨,只說是舊疾複發吧,給她妃位尊號,以貴妃禮發喪。”

元清聽着,面不改色:“然後呢?”

“然後?”高太後倏爾笑了,“然後如何,你跟皇帝,不是都算好了?接徐明惠入宮這道旨,你不是打量着,叫我給你派出去吧?”

“您派旨,才是最體面。”元清與她四目相對,不緊不慢道,“陛下拟了‘昭’字為號,位分上嘛……”

“榮昌。”高太後語氣沉下去,面無表情:“得寸進尺,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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