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馮誠接到電話的時候快急瘋了。

他從車裏沖到派出所, 拐到屋裏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石蘿月, 衣服被扯掉了一只袖子, 抱着書包,腦袋垂着。

旁邊四五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躲在地上,吱哇不停, 馮誠二話沒說,沖着打頭的那個就要踢, 旁邊兩位警員眼疾手快, 把他拉住了。

石蘿月本來覺得沒什麽害怕委屈的, 瞧見馮誠,一聲“小叔”叫得可憐, 馮誠蹲下身子,把她的小腦袋按在肩膀上輕拍着。

“警察同志,真的是小丫頭打我們,真沒說謊!”疤頭抱着腦袋, 蹲得極其不得勁兒,看到馮誠過來,便更不爽快了,于是賣力地喊起冤來。

錄筆錄的警察都聽不下去, 砸桌子道:“小姑娘就你一半大小, 把你們打了,糊弄誰呢?”

疤頭不知道怎麽辯駁, 本來就是想吓吓她,哪知道這孩子也是個練家子, 這麽能打。前些日子要不是在酒吧吃了馮誠的癟,他都沒想過來一中找茬,更沒成想碰到了石蘿月,瘦子說瞧見過兩人在一塊,還以為是小女朋友,原來還是個親戚,這下子牢飯是吃定了。

石蘿月擡起腦袋,小聲跟馮誠道:“警察叔叔說都錄好了,咱們回家吧。”

“這就回家。”馮誠把自己的外套給她換上,半摟着上了車,石蘿月委屈過了勁兒,就覺得兩人離得太近,呼吸有些不暢快,想要坐在旁邊,卻被馮誠拉過來,放到了腿上。

“受傷了麽?哪疼?”

石蘿月就扒牆根的手指頭破了,蜷着指尖給他看了看,然後就垂下了腦袋。馮誠的下巴貼着她的額頭,大手扣着她的後腦,石蘿月發覺他的手微微顫抖。

車颠簸着,馮誠有些碎胡茬的下巴蹭得她有些癢,他的嘴唇貼着她的發際,若有若無地輕吻着。

擡頭看他,馮誠眼底一片紅。

“我沒事。”石蘿月的臉發熱,“其實他們真的是我打的…”

“嗯。”馮誠把不碰她的許諾都抛在腦後,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一句話都沒說。

石蘿月猶豫一會,才握住他的手,破了皮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摩挲安慰,馮誠張開手掌,把她的握住,胳膊卻還是緊緊摟着她。

“對不起。”他莫名道歉,鬧得石蘿月不知所措。

她沒見過馮誠這樣。

馮誠雙眼通紅,唇緊貼着她的頭發,輕輕說着對不起。石蘿月靠着他的胸膛,搖着頭,不知道該講些什麽。她因為兩頰的高溫熱得頭暈,馮誠的體溫又将她緊緊圍住,石蘿月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他太過緊張她。

石蘿月心裏亂了套,覺得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額頭,他的唇邊磨蹭過地方像火燒過一樣。

後背已經出了汗,石蘿月扭動着,馮誠便把她抱得更緊,她徹底放棄掙紮了。

這樣待着不舒坦,但是她腦子裏升騰起來一個想法,讓她自己都害怕。

她喜歡馮誠摟着她。

馮誠一路把她護到床上,問她:“明天請假麽?”

“不至于…”石蘿月擺擺手,“真的沒事。”

馮誠彎腰摸摸她的頭發,又想起什麽一樣,把手收了回來,石蘿月拉住他的手腕,望着他的眼底,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但是你可不可以等我長大一些…”她暈乎乎的,頭腦發熱,手指在他的手心畫圈,嘴裏吐出的話都沒過腦子,“我好想,想跟小叔一直在一塊。”

馮誠這次沒躲避,他說,會的。

會陪她長大。

會和她在一塊。

石蘿月忍不住笑了,她拉着馮誠的衣袖,道:“那我們一起努力去T大!”

馮誠愣了一陣,他拍拍她的頭,然後離開了屋子。

因為警察局長是馮忠的故交,這事沒瞞住馮忠,向來節省的馮忠坐了飛機回到涼城,到家時已經是十點多,正撞上兩個人放學回來。

馮忠沉着一張臉,“馮誠,過來。”

馮誠把書包放在一邊,跟馮忠進了主卧室,石蘿月礙于冷峻的氣氛,沒吱聲,耳朵貼在門上,聽到馮忠怒沖沖的聲音,馮誠默不作聲,任由他數落。

馮忠氣道:“讓你照顧月月,把她照顧到警察局去,到底上哪鬼混去了?”

馮誠只是道:“不會再有下次了。”馮忠抄起手邊的家夥就要打,石蘿月适時推門進來,手裏端着的兩杯水晃得熱鬧,她走到馮忠身邊,小聲道:“二爺喝水…”

馮忠長舒一口氣,把水接過來,又開始嘆氣。

“小叔喝水,”石蘿月把水杯塞到馮誠手裏,裝着一不小心打翻在他身上,“哎呀”一聲就要拉着他去換衣服。

“你就包庇他吧,跟你爸一個德行。”馮忠頭一回說了句不太好聽的話,說出就有些後悔。

石蘿月只是嘿嘿傻笑,拽着馮誠走了。

這對父子從來沒有好好說過一次話,馮誠不講話,馮忠則完全成了獨。裁。者。石蘿月擡頭看看馮誠,他沒什麽情緒,似乎在思考着什麽事。她跟他回到樓上卧室,把馮誠按在座椅上,道:“這不是小叔的錯,二爺也是因為生氣,等二爺氣消了,我跟他好好講講。”

馮誠撐着下巴看她,道:“他聽不進去的。”馮誠摸摸她的頭發,靠在椅背,左右轉了兩下,才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爺爺?”

石蘿月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回道:“不太記得。”這位馮家老太爺,她除了過年很少見,而且她不是馮家人,老人家也不太理會。

“初中的時候,确實很熱衷,漫畫之類的。”馮誠看着屋子上的海報,輕輕道,“你也知道,這些東西多是日本的,剛上高中那會,成績下滑了一次,爺爺過來瞧瞧我,瞧見一屋子的東西,氣暈了。”石蘿月搓搓他的手背,馮誠繼續道:“一倒下就沒起來,在醫院躺了兩個月,人就沒了。”

馮老太爺是兩年前去世的,當時馮誠剛上高一,從此以後一蹶不振。根據石蘿月的了解,老太爺當時已經九十五的高齡,身體狀況不佳,可能當時沒有太過生氣,只是撐不住了。她看着馮誠,垂着眼睛道:“媽媽走的時候,跟我說,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總要經歷,即便是生死,也沒有那麽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生活。這件事錯不在你,我想老太爺也會希望小叔過自己喜歡的生活的。二爺也會理解的,別放棄呀。”

石蘿月比他難多了。

母親改嫁,雙親亡故,但是她也沒同他一般,像一攤爛泥。

他猶豫過,又想放下過,可一看到她,便不好意思不做下去。

“你們兩個不好好講話,我幫你去講。”石蘿月主動請纓,安撫着馮誠,走到樓下,扒着門縫看馮忠的氣下去沒,馮忠早就看到她的小腦袋,招招手,“進來吧。”

石蘿月走過去站在一邊,小手背在身後,乖乖的。

“二爺,小叔不是故意不跟我一起走的,是我回家晚了,錯不在小叔。”

“他能有什麽正事。”馮忠看着小丫頭好笑,“你還挺維護他。”

石蘿月笑道:“小叔真的很好的,而且二爺,小叔真的很努力,但是一中課業緊,去外面的畫室學畫畫得忙得多,二爺要是不支持,小叔只能到處跑去賺錢,實在是累。”沒等馮忠說話,石蘿月又接着道,“小叔畫得很好,如果考上名校,工作什麽也不愁的,二爺,您就別怪小叔了……”

馮忠被她弄得揚起了嘴角,道:“就你會說。”他嘆了一聲,燈下的黑發裏摻着些銀絲,石蘿月察覺到了馮忠的一絲疲憊的老态。

“知道了。”馮忠松了口,“叫他過來。”

石蘿月一喜,趕緊叫了馮誠下來。

馮忠其實在看到馮誠成績的時候,已經有所松動,努力成這樣,又有石蘿月在旁邊添油加醋,這才想要跟馮誠好好談談,只是馮誠話少,索性直接答應了支持他搞藝術,馮誠似乎是沒想到,有些驚詫地看向他。

“但是有條件,如果考不上T大美院,就乖乖去當兵。”

T大美院不但對藝術分有要求,對文化課也有線,考上并不容易,但是馮誠沒拒絕,拿着親爹的補助,應了一聲“成”,鄭重地道了一句謝,這就準備走了。

馮忠沒叫他走成。

他跟馮誠道:“你跟爸爸說,是不是有別的心思。”

馮忠雖然粗線條,但自己兒子也是門清,那些細微的小動作,再加上汪局一陣描述,不懷疑都不成。石蘿月繼承了石漓的長相,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孩子乖巧可愛,招人喜歡也不奇怪。

馮誠沒回頭,但是聲音有點緊,他說,“有點。”

馮忠正色道:“你是長大了,孩子還小,別動歪心思。”

他被馮忠教訓過很多次,但是哪一次都沒有今天這麽讓人無地自容。馮誠忽然覺得有些慚愧,似乎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他張張嘴,稍微偏了一下腦袋,道:“我知道。”

“知道個屁。”馮忠拍着他的腦殼,“等上了大學,人家選擇多了,別管着。”

馮誠一聽,猛地看向馮忠,耳根子紅了,跟小時候一樣,甩開他的手臂,道:“不用管我。”

“來勁了你還!”馮忠沒拽住他,看着快和自己一樣高的身影,他想起馮誠四五歲的時候,抱着他的大腿,乖乖地叫爸爸那時——

怎麽就別扭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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