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江酩去找了紀尋的心理醫生,他急需要确定自己心中的某個猜測。
心理咨詢室外放着一面很大的鏡子,他在等候的兩分鐘裏,正對着鏡子,凝視裏面的自己。
他和江樵,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他們的長相各自随了母親,只有眉眼與江易山像了五分,明眼人只要多看兩眼,就能确認兩人是親兄弟。
江酩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有那麽一瞬間,也分不清自己是誰了,準确的說,是紀尋把自己當成誰了。
助手出來開門,告訴他醫生請他進去。
江酩便從鏡子裏逃出,坐在了心理醫生的對面。
“我想知道,一個完全沒有記憶的人,會是出于什麽原因,對另一個陌生人産生完全的信任與依賴?”
醫生在紀尋回到紀家後,就一直負責為紀尋做心理疏導。他對紀尋的病情和經歷都很了解,江酩問出這個問題,他也不覺得意外。
他回答江酩的問題:“一個人沒有記憶,就相當于一張白紙,紀先生失憶後對你産生情感依賴一般有兩種解釋,第一種,你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給了他安全感,他對你的信任,是日積月累建立起來的,這種信任成型後,相當于一座穩固的金字塔,沒人可以輕易動搖他對你的情感,但這個過程往往是需要時間的,我之前接觸過一個案例,病人是PTSD患者,陪在他身邊的是他的愛人,他的愛人,花了兩年的時間,才讓那位病人完全的信任自己依賴自己,盡管他沒有失憶,這個過程依然很困難。”
“但是,據我了解,紀先生幾乎是在蘇醒後就立刻全身心的信任你,你們之間直接跳過了建立信任的環節。”心理醫生看向江酩的眼睛,問:“江先生,請你如實回答我,你在紀尋蘇醒後,在他心理最為脆弱的這段關鍵時間裏,是否對他做過刻意引導?比如,婚戒。”他拿筆指了指江酩右手無名指,那枚當時被臨時挑出來做道具的戒指還牢牢地套在江酩手上。
江酩自己都忘了,這枚婚戒,只是一個道具而已。
他不安的轉了幾下戒指,如實說:“有,我,我為了讓他相信我,和他說,我們已經結婚了。”
醫生了然,卻并不驚訝,也沒有對江酩的這種惡劣行為作出評價,只說:“你的這個謊言就是白紙上的第一點墨,後面他所有的記憶,都以這個墨點為中心,慢慢展開,編織成了一張網,這張網是你刻意為之,在這個過程中,紀尋是處于弱勢的,你才是他記憶的主導者。而之後,不管別人怎麽說,不管這個謊言有多少漏洞,紀尋都對你堅信不疑,他主觀上已經完全偏向你了,我可以說,你掌控了這個人。”
“戒指,就是暗示的道具。”醫生說:“然而這麽堅固的信任絕不是靠一個道具就可以維系的,紀尋對你過度依賴,應該是出于第二種原因,他把你,錯當成了記憶深處最重要的那個人,你對他而言不是完全陌生的,這個人,活在他心裏,你陰差陽錯地占據了那個位置。”
江酩轉戒指的手停了下來,心中最糟的猜想被印證了,他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只笨拙地眨了幾下眼睛,整個人似乎被凍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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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問:“你回想一下,他醒來後,對你說過什麽嗎?”
江酩就機械的去想,紀尋醒來後,除了哭,還說了什麽?
他記得自己當時把那出戲演得可好了,把人騙得團團轉,後來又懷着惡劣的心态反複确認的問過他“還是絲毫印象都沒有嗎?”
紀尋是怎麽回答的,紀尋說的是“我看着你,是覺得有些眼熟的。”
江酩那時候只以為自己編得好,騙得準,現在細細咀嚼這句話,才後知後覺的回味出來,那時的紀尋,就把自己當成了另一個人啊。
他在之前數年的時間裏都沒有與紀尋正式有過交集,連照面都沒有打過,他怎麽會覺得自己眼熟呢?
他在醫生的目光中低下頭,良久,忽然壓抑地笑出來。
想通了這一切,他才發現,他自導自演的那出戲裏最可笑最可悲的居然是自己。
醫生耐心地等他發洩完情緒,理智的建議道:“如果這些結果不是你想要的,你也可以選擇結束這段虛假關系,方法有很多,比如,先終止你的暗示行為,建議你溫和些,他受不了刺激。或者繼續維持這場幻境,可這就像是一針麻醉劑,藥效再好,效果再持久,也總有要清醒的一刻,如果陷得太深,到時候想抽身而出就難了,于雙方而言,都是一種痛苦。建議你權衡利弊,再做選擇。”
江酩從醫生科室出來時,右手的無名指已經空了,只留下一圈紅痕,他把道具扔進了垃圾桶,路過那面鏡子時,他偏頭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衣冠楚楚,人模狗樣。
紀尋又在醫院觀察了三天才被允許出院,這三天,江酩沒有在他身邊出現過,給的理由依然是,去處理房子的事情。
出院的當天,紀尋穿好衣服在病房門口,望着走廊處的電梯等人,半個小時後,江酩從電梯門裏出來,朝他這邊走過來。
紀尋小跑到江酩面前站定,閉上眼睛張開手,等着江酩如往常一樣抱住自己。
可等了兩秒,江酩都沒有動作,紀少爺奇怪的睜開眼睛,不問原因,自己主動撞進他懷裏,抱住了人。
仿佛剛才的尴尬沒有存在過一般。
“你怎麽才來呀?”
“路上堵車了。”江酩找了個借口。
“快去幫我提行李!”紀尋松開懷抱,拉着江酩的手往病房走。
紀媽媽早把紀尋要帶走的東西都裝進袋子裏規整好了,江酩只需要提走就行,東西很少,一只手拎都沒有負擔,可紀尋在電話裏偏偏要說:“東西太多了我拎不動!爸爸媽媽一起拎也拎不動!你快回來幫我!”
江酩這才來的。
拿行李的時候,紀尋發現老公的戒指不見了。
“又是洗澡摘掉忘記戴了嗎?”他都替江酩找好了借口,江酩不用過多解釋,只要應一聲是,紀尋就願意信。
可他偏偏不。
“不小心弄丢了。”江酩低着頭,沒有看紀尋的眼睛。
“丢了再買可以嗎?”不問原因,沒有鬧脾氣。
“婚戒本來就是成雙成對的,丢了一只,這一對就廢了,再買也不是原來那一對了。”江酩扯着嘴角笑笑,拉過紀尋的右手說:“小尋的這只,戴着也沒意義了,要不扔了吧?”
那枚随便挑出來的戒指,偏偏很合紀尋的尺寸,當真像是私人訂制出來的款。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摘就摘。”紀尋幹脆利落的把自己的戒指也摘了,而後小心翼翼的收回口袋,擡頭撞上江酩的目光,笑得動人:“我給你買新的。”
這話不是說說而已,紀尋回家後,便瞞着江酩訂了一對新的戒指,戒指是私人訂制,和紀爸爸紀媽媽的婚戒是同一個工匠。
他等了一個多月,才拿到了那對戒指。
江酩在會議的中途被秘書打斷,說是紀尋來了電話。
江樵母子輪番鬧過事後,出于紀尋的安全考慮,江酩就沒再讓紀尋和自己一起來公司了。
他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其實已經開始和紀尋拉遠距離,比如他會在公司呆上一整天,陪紀尋的時間大大減少,把紀尋身邊的位置盡可能地還給了他的家人。
要徹底割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做不到快刀斬亂麻。
因此在繼續重要會議和接聽小尋電話之間,他依然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會議暫時叫停。
江酩走至休息室,接過手機,他克制着不去想念的聲音便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老公!今晚我想和你在外面吃飯!”
江酩聽得出來,紀尋此刻的心情很不錯。
他不忍心駁了他的興致。
“可以啊,小尋準備去哪兒吃?”
“我訂了一個超級棒的餐廳!你什麽時候下班呀?到時候我讓司機過去接你。”
“五點吧。”江酩看了一眼手表,漫不經心的說。
“好!那你五點後的時間就都屬于我!我準備了一個驚喜!你一定會喜歡的!”
紀尋藏不住事,江酩是知道的。
小傻瓜不知道,驚喜這種事說出來後,就會大打折扣。
可江酩,還是不可控制的期待着。
會議結束後,他便早早的離開了公司,紀尋派過來的司機一早在公司外面等着了。
他坐上去,由着司機往目的地開。
紀尋挑的餐廳位于市中心标志建築的頂層,是有錢都未必定得到的地方。
江酩被服務人員引進去了才知道,紀少爺包了場。
整個餐廳的人員今晚只為他們兩個服務。
餐廳的四面牆壁是玻璃落地窗,夜晚站在窗邊俯視整個城市,會有種自己浮在雲端踩着星辰的錯覺。
大提琴手演奏着舒緩浪漫的曲調,紀尋踩着無形的音符走至江酩面前。
過長的黑發始終沒剪,用一圈皮筋簡單的籠至腦後,清秀的五官利落幹淨的示于人前,身上的禮服将他的身段襯得極好,舉手投足間,也盡是優雅。
他執起江酩的右手,親吻他的無名指,而後擡起一雙桃花眼,禮貌又溫柔的問:“與我跳支舞嗎?江酩先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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