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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花城機場降落時,柳溪拿濕巾使勁呼嚕了一把臉,力圖把眼角的淚痕用最簡單的動作擦掉,但效果不佳。
手機剛開機,電話就打進來了,是父親身邊常年照顧他的司機兼管家蔣叔。
“小溪,到了?路上沒颠簸吧?吃飯了沒?”
“沒……沒事,蔣叔我沒事。我爸情況怎麽樣?我現在往外走,馬上到醫院。”
快十個小時沒說話了,柳溪嗓子眼裏堵着一大團棉花似的,說話很困難,還不能讓蔣叔聽出來她哭過,聲音壓得很低。
“你爸他等着你呢,知道你要回來,一上午都很精神。”
“嗯,我馬上到,蔣叔,麻煩你和張姨照顧他了。”
“哎,不麻煩不麻煩,你爸啊,這幾天晚上都睡不好……”
蔣叔說到這裏,嗓音低沉,再說不下去,只好随便嗫嚅了兩句,挂了電話。
柳溪死死捏着手機,硬是梗着脖子,把沖到嗓子尖的嚎啕大哭給壓了回去,眼睛裏卻還是迅速湧上了淚水。
父親的肝癌,檢查出來已是晚期,她在倫敦,昨晚才得知消息,買了最早一班機票,在飛機上已經哭過一場,這會兒又忍不住了。
好不容易走進機場大廳,柳溪眨着朦胧的淚眼,習慣性的環視四周。
之前她每次回國時,走到大廳,就能看見父親站在候機人群中等她。
風雨無阻。
可現在不會再有了。
正值深秋,花城濕漉漉的下着細雨,來來去去的人拿着雨傘穿着風衣路過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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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停了停腳步,整理自己手上的東西。
她衣服穿的單薄,跟機場大廳的人流格格不入,衆人路過時,紛紛好奇地看她。
柳溪伸手整理着身份證和登機牌,都塞進背上的雙肩包裏,低着頭的時候,眼淚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把東西放好背好包,有點手忙腳亂,擡手去擦眼淚。
正在這時,有人從身後撞了她一下。
柳溪本來就瘦而嬌小,被人狠狠地一撞,整個人毫無防備地就撲倒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箱子把手和硬質的邊角硌得她“哎喲”一聲,肋骨處傳來尖銳的刺痛。
她掙紮着回頭瞥了一眼,見一個男人正從自己身邊快速退卻,那人形容猥瑣地盯着她看了幾眼,一轉頭消失在人群之中。
就像是機場裏常有的那種拉客的黃牛,也可能是小偷。
她反應了好幾秒鐘才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先摸了摸身上的手機,好在沒丢。
她努力撐着行李箱想站起來,卻一動一疼,額頭上瞬間擠出豆大的汗珠。
這就是國人常說的,屋漏偏逢連夜雨嗎?
忽然,身後有人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腰間扶了一把,力道不輕不重。
借着這份助力,柳溪終于站起來,順手按住肋下,轉身去看身後。
“你沒事吧?”
柳溪身後是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女人,此刻正抓着她的胳膊,擰着眉頭問。
“我沒事,謝謝你幫忙。剛才撞我的人……”
柳溪一邊說一邊擡起頭來,正正地看到女人一雙沉黑的眼睛。
而那幫了柳溪的女人,在看見她臉的時候,忽然失語,神色震撼,眼神極其複雜地上下打量着她全身,愣了幾秒鐘。
随即,這女人直接甩手放開柳溪的胳膊,猝不及防地走開了。
“哎……咳咳!”
柳溪嗓子還在沙啞中,提高聲音喊了一下就咳嗽起來,眼看那女人穿着黑色風衣,像水滴般融入人群,消失不見。
“怎麽回事啊……”
柳溪皺了皺眉,把這事放在一邊,拎着行李箱,忍着肋骨的疼痛往外趕,去打出租車,滿心想的都是趕快去醫院。
坐上車,跟蔣叔打電話通報了自己的情況,柳溪放下電話,忽然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
從高中起她就出國留學,在瑛國念完高中又申請了大學學藝術,跟同在瑛國、與父親離婚的母親來往比較多。
父親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無所不能的人,稍有些古板,有點專斷,但對她是掏心窩子的好。
她想要天上的星星,父親就能架着梯子幫她摘下來,之前她想學藝術,放棄家裏的産業時,父親只是嘆了口氣,就說:“只要你想好了就好。”
從小到大,父親就像一座山,像一個沉默而堅定的支持者,只要有他在,柳溪就覺得自己可以勇敢放開去闖蕩。
可現在,這座山轟然倒塌,帶給她的震撼讓她近乎瘋狂。
越想這些,她眼淚越發止不住,在後座上哭了個天昏地暗,哭得出租車師傅都回過頭來問她:“姑娘,失戀啦?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嘛,想開點好,年紀輕輕的又長得漂亮,到時候多少男人排着隊挑呢……”
她沒有答話,這雖然不禮貌,可她實在沒有多餘心情去管這些細枝末節了,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抽噎着,眼淚一行一行安靜地流下來。
司機終于無話可說,把她帶到醫院門口,幫忙卸下行李就走了。
醫院門口,永遠是人來人往,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把這裏的空氣都渲染得沉重而壓抑。
門口,蔣叔委頓地皺着眉頭逡巡,見她下來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小溪啊……唉,咱們進去吧。”
柳溪抿了抿嘴,想抿出笑容,卻完全失敗,只好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蔣叔拖着行李箱,領着她往住院部走,路上都是各種各樣曬太陽的病人,條紋病號服看得柳溪心驚不已。
到了病房門口,柳溪心跳加速了不少,手心都是冷汗。
她怕,怕看到那個從來都意氣風發的父親,成為一把如柴的瘦骨。
她更怕,怕看到父親時,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當場哭出來,讓父親難過。
蔣叔看着她的模樣,嘆了口氣,也不催促她,只是安靜等在一旁。
柳溪默默地深呼吸,調整心情,捏着自己的臉頰硬擠出一個笑容,卻自覺比哭還難看,又放棄了。
她正做着心理建設時,病房門忽然被人從裏面拉開了。
房間裏走出來一個女人,跟柳溪當面對上。
柳溪看見一雙沉黑的眼睛,和熟悉的黑風衣。
那是……在機場把她扶起來,卻又迅速走開、一句話都不說的女人。
父親住的是單人特護病房,為什麽這女人會在這裏?
柳溪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眯眼盯着對方。
女人也看着她,輕聲說:
“柳叔在等你,小溪。”
她為什麽把我爸叫柳叔?
她憑什麽叫我小溪?
她跟我家什麽關系?
這些疑問,在柳溪腦海中一閃而過,但此刻她無暇顧及這些。
她只是機械地邁開步伐,進入屋內。
病床上,父親正半躺着,見她進來,父親臉上揚起一個微笑。
還是記憶中,給自己疊竹船時一樣的微笑啊。
不管之前叮囑過自己多少遍,眼淚還是不争氣地瘋狂掉落下來。
柳溪帶着哭腔喊出一聲:“爸……”
“哎,乖女,你回來啦……別哭,乖女,別哭……”
****
楚弦笙把病房門關上,讓這對久未謀面的父女好好地聊聊天。
蔣叔愁苦的臉色在看到她時,有一瞬間的緩解:
“辛苦你了,楚小姐。剛才柳先生已經把情況都告訴你了吧?”
“告訴我了,我暫時明白了。不過還得等我父親過來之後,再做詳細的計劃。蔣叔,您還沒吃飯吧?我們去外面吃點東西吧。”
蔣叔擡頭看看她,心裏明白,這姑娘拿的住事,雖然年輕,但跟柳溪那種溫室裏養大的花朵完全不同,她臨危不亂的樣子,能讓人跟着安心起來。
他也不知道柳先生那個決定到底正不正确,但把集團交給這樣的人,還是更放心一些。
只不過,小溪會怎麽想呢?
電梯間裏,楚弦笙率先按了樓層,護着蔣叔在層層病人、病床壓迫之下站得寬松一些。
這家醫院那位專家號全國聞名,但這位醫生從來不搞特殊,單人病房已經是最好的優待了,電梯只能跟普通人一塊兒擠擠了。
出了電梯,往食堂走的路上,蔣叔欲言又止:
“楚小姐……”
“叫我弦笙就好,蔣叔,您有什麽話都直說吧。”
“弦笙,你剛才見過小溪那孩子了,她從小就沒經歷過風浪,以後可能還要靠你多多照拂……她爸畢竟是……唉,好人不長命啊!”
蔣叔說着說着,又低頭擦拭眼角。
楚弦笙适時地沉默了一會,拍了拍蔣叔的肩膀,是恰到好處地安撫。
她沉黑的眼睛裏也有東西閃爍,眼角也留着未幹的雷淚痕,但她神色依舊溫和有禮,并不被悲傷所攝。
“蔣叔,您和柳叔的話我都記住了,我會照顧好……小溪的。”
說到小溪時,楚弦笙話音一頓,随即又迅速接上,沒有被蔣叔察覺異樣。
兩個人在食堂随便吃了點東西,又打了兩份飯去病房,給那對父女帶去。走出電梯時,卻在電梯口看到幾個西裝革履的身影。
單人病房區域除了醫護人員外,都必須刷卡進入,幾個人在電梯口一邊等人出來一邊抽煙。
蔣叔眉頭一皺,卻不得不上前迎接:“幾位好,來看柳先生嗎?真是不巧,柳先生剛剛休息了。”
楚弦笙跟在蔣叔身後,低眉順目地沒有說話。
幾個西裝革履的人看到了蔣叔,其中一個大腹便便的領頭人就拍着蔣叔肩膀說:
“老蔣啊,你也知道,公司一天沒有柳總就不行,我們幾個也是有急事才過來叨擾,既然他現在不方便,那你先帶我們進去,我們在旁邊坐坐,等他醒來再聊聊,好吧?”
領頭人這麽說了,旁邊幾個人也都陪笑,把煙掐了準備跟着進去。
“這個……那個……真不太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咱們幾個都是柳總的左膀右臂,也不會對他怎麽樣嘛,你說是不是?柳總生病很突然,我們也很關心的嘛……”
幾個人開始推推搡搡的,貌似開玩笑的樣子。
蔣叔額頭有點冒汗,這些都是他一個也得罪不起的人物,不敢說什麽,卻又實在不想把他們領進去。
楚弦笙忽然伸手拍了拍蔣叔的肩膀,從他身後閃了出來。
“幾位先生,這裏是醫院,不是什麽接待中心。”
楚弦笙話音冰冷,說完之後便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電梯口的藍色塑料條凳上坐了下來,頗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她黑眉黑眼,擡眸一掃,那眼風不複之前的寧和,冷冽如刀地劃過那幾人的面皮,劃得他們臉色紫脹。
“都是成年人了,有點素質,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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