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一顆糖17

漆黑的樹林中，刀光劍影。

龍玉一柄匕首利落的隔斷了偷襲着的喉嚨，眼底一片冰涼。

這已經是第八次刺殺。

從京城出來不過短短五日時間，前來刺殺的人一次比一次多。這些人招招淩厲，每一式都是殺招，沒有一點留活口的意思。

每個人身上都沒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被俘之後會直接自盡，很明顯是死士。

第一次龍玉還會手下留情，打算問問是誰派來的。

之後，他就沒再做那樣的蠢事。

心慈手軟從來不是他的代名詞。

還未到達蠻夷之地，已經有人不想留活口。

最後一個殺手倒下，漆黑的樹林之中出現了片刻的寧靜。

龍玉無聲吐出一口氣，收起手中的匕首，向着傅啓疆站着的方向走去。

傅啓疆站了有一會兒，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這是他第一次戰鬥結束之後這種反應。

“在想什麽？”龍玉在他面前站定，眼中帶着微微的疑惑。

“沒什麽，就是有些累。”傅啓疆笑着擡起頭，黑暗中一雙眼睛依舊熠熠生輝。

龍玉皺眉，總覺得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來。

天空又飄來絲絲雨滴，秋雨連綿落在身上帶着些許寒意。

“先回馬車裏，又下雨了，也不知道這次下多久。”龍玉順手拉着傅啓疆向着遠處的馬車走去。

幸好，這幾天折騰歸折騰，馬兒并沒有受到傷害，不然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也是夠嗆。

傅啓疆一路沉默，等上了馬車，龍玉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心有種粘膩的感覺，點燃燭臺一看，發現居然都是血。

“你受傷了？”龍玉伸手拉過傅啓疆的胳膊，就見他大臂上衣袖被刀割破，衣袖被血跡染成了暗黑色。

傅啓疆縮了縮胳膊，笑道掙脫了龍玉的手。

“沒事，就一點皮外傷。”

“把袖子撸起來。”龍玉撩起眼皮，漫不經心的彈了彈手指。

傅啓疆向後退了退，和龍玉拉來些距離。“真沒事。”

“是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龍玉眉頭皺緊，眼底的不悅幾乎可以凝成實質。

“我真的沒事，你能別什麽都管我，好嗎？我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什麽都聽你的吧。”傅啓疆冷着臉，第一次言辭激烈的面對龍玉。

龍玉抿唇看了他一眼，而後扭頭不再看他。

他能感覺的出傅啓疆在說謊，可到底彼此之間并不是多麽親密的關系，既然如此他也不會多管閑事。

龍玉本身就是個冷情的人，若非傅啓疆和雅亦有些關系，說真的哪怕他死在龍玉面前都不會被多看一眼。

既然他不願意領情，龍玉自然不會再多管。

傅啓疆見龍玉扭過頭，牙齒無意識的咬了咬唇，右手捂住左手臂的傷口，黑色的血液從指縫間滲出。

寂靜的夜色中，只有細細的雨聲和一人的嘆息。

次日。

龍玉一人坐在馬車上，入目的只有孤零零的馬車和地上落下的斑駁樹影。

傅啓疆走了。

在昨夜他就只身離開了馬車，留下一封薄薄的信。

他離開的時候龍玉知道，他在龍玉面前跪坐了很久。那樣的凝望，就算真的睡死也該醒了。

只是，他希望龍玉熟睡，龍玉就閉着眼睛沒有睜開。

冰涼的淚落在龍玉的衣襟，他強忍着沒有動，這是傅啓疆希望的，那他就成全。

他為傅啓疆能做的并不多，這大概算是其中一件吧。

傅啓疆中毒了，龍玉知道，後半夜馬車中漂浮着淡淡的腥臭味逃不過他的鼻子。

傅啓疆也知道自己的一切瞞不過龍玉，可是這個毒他解不了，也不想為難龍玉。

龍玉與他非親非故，他們彼此之間因為什麽而聯系在一起，傅啓疆隐約有些猜測。

他經常會有一段記憶的消失，而龍玉也總是無意中好像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他不傻，可到底舍不得。

所以，也不戳破。

龍玉有非人的神奇能力，傅啓疆卻本能覺得不能讓龍玉使用，哪怕他并不清楚所謂的世界規則。

傅啓疆小心翼翼的親了親龍玉的發絲，喃喃道：“謝謝。”

謝謝你，讓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開心。

謝謝你，讓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龍玉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捏緊。

雨幕中，傅啓疆孤身一人離開，步履緩慢卻無比堅定。

龍玉在馬車中緩緩睜開了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龍玉細長的指尖捏着已經打開的信。

信中沒有稱呼，裏面的內容也直白的很，就像似老友之間的聊天。

——我走了。

——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知道的，我的時間大概不多了。

龍玉在看到這裏的時候，甚至能夠想得到傅啓疆唇角勾起的輕笑，想到衣襟上的那滴淚，大概他的眼中早已經偷偷含着了吧。

——我本來也沒什麽大志向，也早知道自己大概活不了多久，你應該也早知道，因為活着……很無聊啊。

龍玉捏着信紙的手微微攥緊，是他知道，一個人有沒有求生欲，不是笑容燦爛就能掩蓋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着你了。你大概也算除了當初參與其中的人外唯一知道這件事的。我不是我爹爹的孩子，我是一個不幹淨，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從出生就帶着洗不掉的髒污。

傅啓疆永遠都忘不了，在他幼年時無意中看到和聽到的那一幕。

他本以為母親是性格如此，才會對他冷淡。

那時他便明白，他以為的都是自欺欺人。

母親不喜歡他，那是因為從一開始他就不是被期待的，他是她的恥辱。所以，她讨厭他，恨不得把他掐死，卻又不能。

因為那人權勢滔天，萬萬人之上，所有人都需要對其俯首稱臣。

——沒有人能知道我當時的心情，真的，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那邊。可是，我不能。那時候還小，我也知道，不能再連累那個可憐的女人。無論最初她是如何想才會有我，後來她後悔已經來不及。她到底生了我，我不能連累她，也不想把事情挑明。倘若扯掉了這層遮羞布，他大概會下旨把我接入宮中。你說怎麽有如此無恥之人，偏偏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天下稱贊。

——後來，我跟着去了戰場，哪裏危險就去哪裏。你知道嗎？有時候求死都是如此難的事情。我沒有死在戰場，反而立了大功。可笑嗎？可笑吧。我那時候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死都這麽難。

自己不能了斷，靠別人還靠不上。

哪怕只是薄薄地信紙，龍玉依舊能感覺到那種求死不能的絕望。

——遇上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之喜。我知道了很多以前沒有感受到的情緒，開心，難過甚至是牽挂。我知道你在意的人不是我，而我也配不上你。像我這樣從血脈就不幹淨的人，怎麽能有那樣的奢望。

——可還是有些不甘心呀。

——怎麽辦，特別的不甘心。

——你曾說我們上輩子就認識，我不求別的，這輩子沒有希望了。那麽，下輩子做個約定好嗎？下輩子，我不喝孟婆湯，偷過奈何橋，然後去找你，好嗎？你不可以說不好，我也不會聽。

——下輩子，我一定幹幹淨淨，清清白白而來。不求家財萬貫，只求能與你遇見。

傅啓疆眼中的淚落下，一滴滴暈染了寫好的字跡。

請不要忘記我，下輩子能夠好好看看我。

這一輩子他的心太苦，藏着太多的事，早已經腐朽的靈魂配不上龍玉，又放不下。

他不是那麽想離開的時候，老天偏偏又要帶他走，還是用這樣方式。

他不希望自己狼狽的樣子被龍玉看到，只能先行離開。

——那麽，來世再見。

龍玉的指尖摩挲過被暈染的字跡，垂下了眼簾。

嘆息道：“傻孩子。”

十日後。

雅亦的靈魂碎片歸入心杯之中。

龍玉仰起臉，眯着眼睛望向清澈如洗的天空。

“他走了嗎？”

“嗯，我已經送他入了輪回。”雅亦的虛影站在他的身側，柔聲道：“下一世他會投胎到好人家，有疼愛他的父母，互相扶持的兄妹，琴瑟和鳴的愛人和懂事孝順的孩子。”

傅啓疆的一生很短，可他經歷的苦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碰到的。

他們之間因這次的事情也算是染上了因果。

所以，雅亦破例送他一個美好的人生，也算是還上了這份因果。

“你這次這麽積極主動，難得啊。”龍玉撇了眼身邊的男人，陽光從他的虛影中穿過，仿佛一碰就會散掉。

“不主動怎麽辦，總不能讓親親你去操心，下輩子他是絕對遇不到你。”雅亦一點沒掩飾自己的醋勁兒。

親親明明是為他而來，偏偏就招惹了桃花。

想到還有那麽些碎片未找到，而每一個碎片都無法獨立存在，必然會依附在另一個靈魂之中，雅亦的臉就黑一分。

雅亦委委屈屈的把人虛抱在懷中，“親親，你不可以喜歡他們，無論他們有多好。”

龍玉彎眉輕笑，擡頭在他下巴上虛虛親了一下。

“好。”

這世上每個人都會遇到屬于自己的命定之人。

而我的，只能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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