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謝禮

“不能從裏面走, 看能不能繞過去。”顏沉說。

四人左右各自望去,發現這片戰場遺跡非常廣大,看不到兩側的邊緣, 所以真要沿着邊緣走, 恐怕更是夜長夢多。

“穿過去吧。”玉姐挺了挺胸膛。

“我也覺得直接穿過去好。”寄生一臉無所謂,甚至有些興奮, 連瞌睡都沒了。

林琅和顏沉還在擔心,玉姐已經揚鞭走起來。顏沉沒有制止, 想自己已犯過一次大錯, 不如收斂一下, 由他們去做吧。

戰場雜亂,但有容馬車通過的寬度,只是剛好, 伸出手就能觸到那些戾氣之物。林琅和寄生把帷幔全部卷起來,每人負責一個方向謹慎地盯着。

墨色蒼穹下的戰場,沒有鬼火沒有怪鳴,連風都不打這裏穿過, 又悶又冷,根本不像三月下旬的天氣。

林琅趴在車緣上出了神,顏沉早靠過來, 靜靜瞧着她的側顏,好幾次想說話,都怕打擾到她。

顏沉已認定林琅身世不單純,找上他也是別有用心。現在的他還有能力做靠山, 可是以後林琅真遇到更強大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會離他而去?

會的,她肯定做的出來。

顏沉微微苦笑,不合時宜地想起顏氏家訓第一條。若照這條家訓所說,林琅已是他的夫人,只是還未娶進門。

林琅是夫人。顏沉從沒想過,不管她複雜難尋的過去,還是狠毒雷霆的手段,亦或是剛烈不屈的性格,都不是自己喜歡的,娶她做夫人根本不可能。

那就幫林琅找個更好的男人吧,一來是她的心願,二來自己也不用為家規煩惱了。

顏沉似乎拿定了主意,失落卻随之爬上來,他無心再找林琅說話,把臉轉到一邊暗自苦惱。

林琅并不知道身邊人一波三折的心緒,只知道不能再與他更加親密,因為即使仇恨占據全身,但作為人的情感仍舊存在着。

她很清楚什麽更重要,前路也已經能想象得到,而那頭并沒有顏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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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嘆了口氣,不禁有些傷感。

忽然她坐起來,豎起耳朵專心聽了聽,緊張地說:“你們聽到沒有,好像是小孩子的哭聲?”

“你別吓人!”玉姐駕着馬車在詭異戰場上開辟前路,心弦早就萬分緊繃,再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驚吓。

寄生竄到林琅身邊也豎起耳朵,指出一個方向說:“是從那邊傳來的。”

“遠嗎?”玉姐問。

“很遠。”

玉姐放心下來,馬鞭一甩,車跑快了些。

“說不定是活下來的孩子,不去救他嗎?”林琅有些擔心。

寄生驚訝地看着她,第一次知道林琅還有善心。

“我們現在自身難保,哪有功夫救別人?再說這種地方的小孩你确定是人嗎?少主,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嗯。”

顏沉還沉浸在失落之中,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林琅不能釋懷,擔心地望着哭聲傳來的地方。

寄生越發覺得突然善良起來的林琅有趣,玩笑道:“怪這孩兒太遠了,馬車不好繞彎,若他能邊哭邊跑來,我們便救了。”

林琅知道他在胡鬧,不想計較,側耳再聽,心髒咯嘣一跳——那哭聲真近了些!

玉姐這時也聽到了,着急問:“不是很遠嗎,怎麽我也聽到了?”話音一落,哭聲更近了,從馬車前方傳來。

“真邊哭邊跑來了?”寄生還有閑情笑,趴到玉姐身側,目不轉睛地看着前路。

林琅發起抖來,往後靠時撞上顏沉,瞬間安心許多,想都沒想就轉身倚上他肩頭。

顏沉沒說話,手臂一伸把林琅攬到胸前,捏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說地吻住嘴唇。

這個吻不激烈不纏綿,而是異常苦澀,等離開許久還留在唇邊。他看着林琅,眼中愁緒煩亂,難以自持。

“你以後真的會離開我嗎?”他不自覺地輕聲問道。

殘忍的話随時都能說出,可這次林琅咽了回去,清淡地看着他,不言不語。

顏沉意識到自己的沖動,沒有再問,放開林琅又獨自苦悶起來。

林琅離他遠了點,剛坐定,背後傳來哭泣聲,跟她最初聽到的一樣,是小孩子的。

“在那邊!”

寄生又竄了過來,眼睛一看便指出十步遠的地方,一個大戰車的殘骸下壓着一個又黃又白的東西。

“真過來了,該你去救人了。”少年擠擠林琅,幸災樂禍道。

林琅本來害怕,但禁不住激将法,再說死人堆爬出活人這種事又不是沒有經歷過。

“停車!”女子拿出膽魄,喊道。

“你這個妖精還想帶個小妖精上車?甭想!”玉姐憤怒回應。

林琅見玉姐不停,自個跑到車後方掂量起來,車速不快不慢,地上的土還算松軟,摔倒了應該不疼,于是一咬牙,真跳了下去。

“林琅!”

顏沉總算從千愁萬緒中醒了,一聲之後也跟着跳了車。

寄生覺得稀奇,攀住車緣縱身而出。

眨眼間,整條車只剩下玉姐,不得不拉住馬,焦躁地跺腳大喊:“都給我回來!”

林琅沒有站穩,摔到地上滾了一圈才爬起來,沒管身後接連跳車的男人,徑直朝那邊跑去。

戰車傾倒在地,被壓住的小東西也看清了,是個眉清目秀的黃衣小兒。他已經灰頭土臉,衣裳也破了一些,兩條腿都被沉重的車廂壓住,滲出血來。黃衣小兒見有人過來,止住哭聲,警惕地看着林琅,比她還害怕。

林琅發現被困的是個小孩,頓時覺得自己的魯莽是對的,溫柔地說:“你再忍忍,我馬上救你出來。”

黃衣小兒不說話,驚恐地往後躲,可是扯到壓傷的地方,疼得一抽,又抽噎起來。

“林琅,你為何突然跳車,現在就想走了嗎!”

顏沉追上來了,急匆匆慌張張的,不聽她解釋扛起來就走。幸好寄生及時趕到,大聲說明原由,這才看到那個壓在車下面的小孩。

顏沉放下林琅,招呼寄生站到車廂那邊,一起用力擡車。林琅知道顏沉力氣不是一般的大,沒想到寄生的也不小,二男一合力,這幾百斤重的木頭車廂竟被輕松擡起。林琅也不啰嗦,把黃衣小兒從車底下拖了出來。

小兒雙腿傷得不輕,看上去不能走了,林琅想寬慰幾句,可是顏沉和寄生突然松手,車廂轟然倒下,把林琅吓了大跳,那小兒更是吓得跳起來,刺溜一聲跑沒了影。

三人望着黃衣小兒跑掉的方向沉默半晌,各自看了一眼,拖着步子默默往回走。

“他是誰?你怎麽知道他在這裏?”顏沉問林琅,頭次見她這般熱心,以為是認識的人。

林琅心裏頭有火,想着好不容易尋到個能問問的人,就這樣被兩個光有力氣沒有腦子的男人吓跑了。

她搖搖頭不想說話。寄生便搶着把事情始末講了遍,末了問道:“少主不也在車上,怎麽不知道?”

顏沉搖搖頭也不想說話。

三人回到車上,玉姐臉都急白了,不管身份地位,有仇沒仇都把他們數落一遍,然後接着趕路。

戰場的廢墟好似沒有邊界,漸漸的讓人亂了方寸,開始懷疑是不是一輩子都走不出去了?

這時一陣黃風吹來,兩匹馬晃晃腦袋停下,玉姐甩了幾鞭子,仍舊不動,像被迷住了心智。

四人無法,不知又要遇見何種怪事時,車前方出現了一個黃衣老者。

老者笑容可掬,但在這黑壓壓的暮色中仍舊顯得十分可怕,不祥。

“謝謝你救下我的孫兒。”

老者說話了,聲音倒是悅耳,眼睛看着林琅,微微鞠躬。

“作為報答,請務必收下這個。”

他身材矮小,一抖長袖,掏出一柄比他還高的黑色長弓和一支黑羽箭。

林琅不敢下車,更不敢受禮。四人好言拒絕,老者卻不退讓,直接走到車邊,高舉起長弓。

“恩人,請收下謝禮,即刻使用。”

他言語溫和,還是笑着,但感覺再不接受,下一刻就會露出兇神惡煞的本來面目。

顏沉替林琅收下,雙方拱手,老者踱到一座土丘後看不見了。

“妖怪,絕對是妖怪!”玉姐神神叨叨地說,猛抽馬屁股,還是不走。

顏沉想起方才老者的話,把弓箭交給林琅,說:“他叫你即刻使用,你現在就把這支箭射出去。”

黑弓沉重冰涼,弓身上刻有花紋,看不清晰,但閃着悅目的幽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可惜現在不是細細品賞的時候,林琅二話不說安好黑羽箭,對着夜空使出全力拉開弓弦,屏住呼吸,幹淨利落地把箭射了出去。

黑箭霎時間混入暮色,被忽然而來的天風吹跑了。

四人望着空蕩蕩的夜空沉默了半晌,又低頭看了看林琅手裏的黑色長弓,一種被人戲耍的尴尬氣氛在周圍滋長起來。

“這算哪門子謝禮。”寄生忍不住埋怨。

玉姐再次甩開長鞭,兩匹馬終于恢複如常邁開四蹄,其實她早就一肚子火,這會兒實在憋不住了,站起身噼裏啪啦一陣亂抽,兩匹馬連連嘶鳴,沒命似地狂奔起來。

可是說來也怪,狂奔不到一刻鐘,他們真沖出了這片戰場廢墟。

前方也終于出現了人煙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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