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神奇

那個男子坐在斜前方的閣子裏, 隔的有些遠,側對着這邊,剛才轉頭正好被林琅看到了正臉, 驚得她全身冰涼, 兩眼發直,耳畔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實在太像顏沉了!就連現在的側影也極其相似!

顏沉會來這種地方嗎?可他在曲陽明明說過讨厭博錢的。所以那邊的人不是顏沉?可是怎會一模一樣呢?

一模一樣……不行, 剛才只是一面而已,要再看一次才能下定論。

于是林琅不管邊上的賢姱和玉姐怎樣喊她拽她, 眼睛都定在了那個方向。正當賢姱起身揪林琅小辮子的時候, 那個男子又把臉轉了過來——

真的是顏沉!

林琅差點尖叫出聲, 她連忙捂住嘴,往邊上一靠,撞到了玉姐身上。

“林琅, 你看到什麽了?”玉姐摟住林琅的肩,發現她在瑟瑟發抖。

“一定是看到鬼了。神秀閣裏有很多鬼。”賢姱做了個吓人的表情。

剛才給她們領路的牙郎這時拿着天九牌從外面進來,正好聽到賢姱的話,無奈勸道:“鬥姑娘, 小的求鬥姑娘別說這種沒根沒據的話,小心吓到新客人。”

牙郎剛才把林琅的視線擋住了片刻,等他走進閣子後, 再往那邊定睛一看,顏沉的閣子裏突然多了一個美姬!

那美姬濃妝豔抹,衣裝華麗,隔這麽遠都讓林琅一眼瞅見她的絕色。她微微倚在顏沉身上, 笑容嬌美神态妩媚,而顏沉一點都不反感,手雖然沒有勾搭上,但在大庭廣衆之下跟她有說有笑,甚至連門簾都不放下來!

鬼,一定是鬼!顏沉才不會找別的女人,那個美姬肯定是鬼!

林琅頓時火冒三丈,什麽驚訝緊張全沒了,手腳麻利地從墊子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對他們說:“我去行個方便。”然後掀開竹簾走了出去。

走去那個閣子需要穿過人流稠密的大廳,林琅不喜跟人群摩肩擦踵,可是現在她太生氣了,眼裏只有越來越近的顏沉。

等會兒如何出場呢?直接沖進去扇他一巴掌?還是在外面喊他,等他出來在衆人面前扇他一巴掌?還是……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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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沉的閣子就在三步外,林琅走來時不知不覺避開了直線,繞到他的後面。在這裏看到的是顏沉的背影,明明看不到臉了,可還是覺得像。

當然像,他就是顏沉啊!

林琅走到閣子的臺階前,剛爬上兩格,顏沉說話了,對他身旁的美姬。說的是什麽林琅沒聽清,但聲音好低沉,不像顏沉的。

林琅慌慌張張地又從樓梯上下來,閃身竄到閣子前側,躲在廊柱後擡頭往裏看——

“你這個孕婦還有心思偷看別的男人?”賢姱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琅趕緊轉身去捂她的嘴,發現玉姐也跟來了。玉姐也看到了閣子的顏沉,眼睛猛地睜大,驚叫道:“少主?——不對,雖然很像,但不是少主。”

賢姱甩掉林琅的手,一邊嚷嚷一邊擡起頭,“什麽少主,你家少主不是跟我父親出城見大王了嗎。咦,顏二哥?這不是顏二哥嗎!”

閣子裏的人早就被外面的聲音驚動,等看到賢姱興沖沖地跑進來後,他立刻起身問候道:“賢姱姑娘,我就知道來這裏會遇見你。”

“顏二哥,你怎不跟我通個信就突然來宛城了?既然已經來了,怎麽不去我家找我?”賢姱已經在顏騁身邊大喇喇地坐下。

“我昨天才到,準備明天去拜訪你。你父親在家?”顏騁溫和地問。

“不在,出城了。”

“你父親總是忙。”顏騁笑道,目光看到還站在閣子下頭的林琅和玉姐,“她們是跟你一起的嗎?”

“對了。”賢姱招呼她們道,“你們上來。這是顏二哥,大梁顏氏的仲子,你們也是魏人,肯定知道他吧。”

林琅和玉姐早就瞠目結舌——居然能在這裏遇見顏沉的兄弟,簡直太神奇了!

林琅謹慎地爬上樓梯,兩眼一直注在顏騁臉上,表情十分不輕松。顏騁朝她笑了笑,等看到林琅挺起的肚子時微微一驚。

“顏二哥,她剛才在下面偷看你呢。”賢姱拉住林琅打趣道,“明明懷孕了,看到美男還是把持不住。”

“別胡說!”

林琅瞪了賢姱一眼,可把賢姱給瞪火了,揚聲說:“你在那邊就看中顏二哥了,所有才偷跑過來的!”

林琅羞得無地自容,一個勁地往玉姐身後躲。玉姐已經定下心神,問賢姱道:“鬥姑娘和這位少爺認識?”

“認識,而且關系親密。”賢姱對一直在微笑的顏騁眨眨眼,“顏二哥母親就是楚人,姓屈,和我們鬥氏都是楚國公族,以前經常在郢都打照面,很熟的。”

“這麽看來還真是親密。”玉姐不露聲色地嘲笑道。

“顏二哥,就你一人嗎?她是誰?”賢姱指着顏騁那邊的姑娘問。

“這是我叫的歌妓,一人坐這兒有點悶。”顏騁尴尬地說。

“我們陪你,你把她弄走。”賢姱不由分說,似乎她的霸道對誰都能使。

顏騁無奈地笑笑,果真擡手把身邊的美姬打發走了。

賢姱拍拍身邊的錦墊叫玉姐和林琅坐下,然後指着她們介紹道:“我邊上的是玉姐,博術高手。那邊的叫林琅,悅郎的妾。不過悅郎不喜歡她。”

“林琅?”

顏騁眼睛慢慢瞪起,雙眸中的驚訝越來越多。

可是眨眼之後他收起詫異,只微微一笑,問:“你說的悅郎,可是那個在東周做質子的公子熊悅?”

賢姱點頭,不想再說這些事情,急切地問:“顏二哥會玩天九嗎?”顏騁點頭。賢姱立刻展露笑顏,扭頭對玉姐說:“這下人夠了。”

“你那邊就有三人,怎不夠呢?”顏騁把頭一歪,笑着問。

“林琅不會。”賢姱邊說邊敲臺面,對莊家說:“就玩天九,開。”

莊家嘩啦一聲把匣子裏的天九牌倒在臺面上。趁着洗牌的工夫,顏騁轉頭去看林琅,發現她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二人忽然對視上了,林琅猛地一抖,忙往玉姐身後躲去。顏騁想笑又不敢笑,想想提議道:“林姑娘不會,不如我們先教會她?”

“不必了,我看你們玩就行。”林琅躲在玉姐後面輕聲說。

“天九很難,一時半會兒學不會。你若真想學,明天來我家射箭時我教你。”賢姱對林琅說。

“射箭?”顏騁又是一驚,伸頭看林琅,可惜沒看着。于是上身後仰,繞到衆人背後再看——那林琅也同樣歪着身子從後面盯着自己。

二人又突然對視上,林琅連忙捂臉躲開。顏騁更想笑了,一邊忍一邊聽賢姱說:“林琅突然找我學射箭,問她原因也不說。”頓了頓,故意壓低道:“她心思特別深,很會收服男人。顏二哥可要當心了,她剛才偷看你來着。”

“鬥姑娘這話說得太無禮了。”玉姐聽不過去,豎起眉頭要跟賢姱理論。

林琅偷偷捏了玉姐一把,對大家說道:“我不介意,你們快玩吧,牌碼好了。”

莊家已經把牌碼好多時,經林琅一提醒,另三人才往臺面上看去,然後在賢姱的招呼之下,噼裏啪啦地分起牌來。

林琅見他們不再注意自己,總算松了口氣。等了會兒,又從玉姐身後探出頭,盯着顏騁看——

好像顏沉,真的好像。眼睛,鼻子,嘴巴,臉頰,就連笑起來都那麽相像。

林琅的心越來越鼓噪,明知道那邊的人不是顏沉,胸中還是湧出一波波激動,慢慢的,連呼吸都變得炙熱。

剛才還覺得他的聲音比顏沉低,可現在聽他說話又覺得和顏沉的很像很像。林琅越來越熱,心越跳越快,嗵嗵聲估計連身邊的玉姐都能聽見。

林琅一直看着顏騁,怎麽都看不夠似的。忽然,一個想法不自覺地冒出來——不知他身上的香味是不是也跟顏沉很像呢?

“我在想什麽啊!”

林琅小呼一聲,羞紅瞬間從脖子燒到頭頂,她連忙捧住臉蛋扭到一邊,責怪自己不該有這種不知羞的想法。

把自己罵過幾遍後林琅又忍不住想看顏騁了,于是慢慢轉身,可猛地發現玉姐,賢姱和顏騁全都看着自己。

“你們看我做什麽!”林琅吓得擡手擋住臉。賢姱呵呵一笑,譏諷道:“你這孕婦色心不減啊。等悅郎回來,我一定告訴他。”

玉姐知道林琅為何反常,但這是不能說的事情。顏騁雖然是少主的二哥,但好像并不知道林琅和他兄弟之間的事情。

看着被思念之苦折磨得神神叨叨的林琅,玉姐嘆息一聲,對賢姱和顏騁說:“林琅有孕在身,不能在外待太久。現在已經晚了,玩過這局我們就要告辭了。”

“我也發現林姑娘臉色不好,等明晚我們再約吧。”顏騁也如此說道。

賢姱不願意,可另兩人都這樣說了,只好有些埋怨地看了林琅一眼,妥協地點點頭。

出了神秀閣,四人叫來一輛馬車。他們先把賢姱送到家,等馬車再跑起時,顏騁對玉姐和林琅說:“再送你們吧。”

大道上沒有燈火,皎潔月光下的顏騁越發像顏沉了。林琅晃神了好幾次,激情在胸口不停打轉,明知道不是自己思念的人,但眼睛就是離不開他的臉。

“林姑娘為何總盯着我?”顏騁終于問道。

林琅心頭一慌,忙扯了玉姐幾下,玉姐立刻解釋說:“顏大人跟我們認識的一人很像。”

“顏沉嗎?”顏騁嘴角劃過一絲笑。

林琅和玉姐震驚了,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作答,最後玉姐謹慎地問:“大人不會都知道了吧?”

顏騁點頭,看着林琅說:“你在新城離開顏沉後,我和他在伊闕見過一面,他把什麽都告訴我了。”

“……什麽都告訴你了……”林琅喃喃低語,突然之間不敢看他。

“少主怎麽跟大人說的?”玉姐又驚又喜,覺得今晚的一切都太神奇,對以後來說簡直是個好兆頭。

“顏沉說林姑娘是他最重要的人,以後要娶林姑娘做夫人,所以他一定會來找你的。”顏騁淡淡說道。

玉姐一愣,笑得猛地拍起手來,抓住林琅的肩膀搖了搖,“聽聽,少主要娶你做夫人!少主肯定會來找你的!”

馬車這時停了下來,熊悅的宅子已經到了。玉姐陡然有些不舍,誰料顏騁先開口說道:“玉姐,不如讓我和林姑娘單獨聊聊?”

玉姐求之不得,立刻留下他二人先進了宅子。然後顏騁給了車夫一些錢,讓他去別處轉轉,兩刻鐘後再回來。

林琅和顏騁都有話要問對方,但因彼此不熟悉,關系又有些複雜,所以都很矜持。

“顏大人怎麽會來宛城的?”沉默了一會兒後,林琅先開口問道。

顏騁頓時不促狹了,大方說道:“我本來要去洛陽,但聽聞華山近來有鳳凰降臨,就想去那裏讨幾壇鳳樓。離開華山後,想起顏沉說你和熊悅去了楚國,就想去郢都玩玩,途徑過這裏,誰知居然遇上你了。”

“看來顏大人是個灑脫的人呢。”

顏騁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比不過顏沉灑脫,離家一年就找到了夫人,還有了孩子。”

林琅面色一紅,幽幽說道:“大人笑話我呢?”

“沒有,我是羨慕你們。”顏騁看着從剛才開始就低着頭的林琅,玩笑道:“現在就我們兩人,你卻不敢看我了。”

“顏大人果真在笑話我。”

顏騁笑出聲,說:“你不問我顏沉的事嗎?”

林琅肩頭一顫,終于仰頭看向他,張嘴剛想說話,卻搖了搖頭,“我不想知道他的事情。”

“為何?”

“知道又有何用?我不想他來找我。”

“這又是為何?”

林琅頓了頓,小聲說:“以後的路我已經決定了。他若是來了,我肯定又要走偏了。”

“你居然把顏沉說成這樣,哈哈。”顏騁掩嘴笑起來,“我覺得你跟他好聲談談,他一定不會強人所難的。”

“他才沒耐性聽我好聲說。他就喜歡強人所難,不然……不然我也不會懷上孩子。”林琅生氣地把肚子拍了拍。

顏騁驚訝地問:“你不想要孩子?”

琳琅猶豫了,半晌才說道:“我想等事情做完之後,再考慮其他的事情。”

顏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對,有孕在身确實很難報仇。”

二人周圍的某種東西陡然崩塌了,本來安靜流淌的空氣突然像洪水一般奔騰起來,但依舊靜悄悄的,比剛才還要安靜。

“你說什麽?”林琅往邊上靠去,抓住扶手,緊張地瞪着顏騁。

顏騁沒想過會吓到林琅,立刻解釋道:“你就是翠姬對吧?我在魏宮中見過你,不會記錯的。姬遲篡位做的那些暴戾之事,你身為先王遺孤肯定懷恨在心,想報仇是自然的。”

林琅已經不相信眼前的男人了,她偷偷摸到藏在腰間的小匕首——這是她讓玉姐弄來的,随身攜帶就為防身。

“你不要緊張,我跟魏宮沒有一點關系。”顏騁繼續安撫道。

“你們的父親顏芮是我父王的相國,怎可能跟魏宮沒有一點關系!”

“自從姬遲登基後,我們顏家就跟魏宮沒有關系了。顏沉應該跟你說過。”

林琅相信顏沉,但不表示他的家人也要去相信!

“那你為何要來找我!”林琅氣喘籲籲地說,突然覺得很累,好希望那個溫暖又寬大的胸膛突然出現,讓她靠一靠,再香甜地睡上一覺。

顏騁輕嘆一聲,緩聲說道:“我不是來找你的。我剛說了我要去郢都,只是途徑宛城,停留兩天罷了。”

林琅還是防備着,顏騁理解她的行為,于是說:“我明天還能再留一天,你若不怕我了,可以找我聊聊顏沉的事。”

“我不想聊他。”林琅摸到門闩,打開車門跳下去,三步一回頭地跑向宅子大門。

顏騁不放棄,思索片刻,對林琅背影說:“顏沉喜歡過一個姑娘。非常喜歡。他離家出走沃城就是因為那個姑娘。”

林琅猛然站住,随後繼續走起,推開大門跨了進去。

顏騁知道計謀得逞,在林琅關門的最後一刻,說道:“明日辰時我會去鬥府,你也會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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