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觊觎

季春昨夜在大街上認出了顏沉。這二人闊別半載, 再次相見都很激動,立刻攜手去了酒肆,暢聊到酒肆關張趕客才罷休。

可是相談甚歡的二人并沒有約定下次見面的日子, 現在季春直接來驿館找顏沉, 肯定意圖不淺。

顏沉與季春寒暄後在桌案邊坐定,吉紫借故離席。等吉紫在外面關上門後, 季春微笑着對顏沉說:“我聽聞楚王就在城中,下榻在城尹府。顏兄就是從那裏回來的吧?”

顏沉不隐瞞, 直接點頭稱是。

“顏兄難道要求聘于楚?”

“在下确實有這個打算。”

“顏兄知道楚韓二國君在圻地會盟一事嗎?”

“現在恐怕全天下都知道了。”

季春點頭, 略有些犯愁道:“也驚動了大梁, 姬遲恐怕會派使臣來楚。”

顏沉笑了起來,調侃道:“你怎直呼姬遲的名姓呢?”

季春這才發現說漏了嘴,解釋道:“在沃城都這樣稱呼, 我跟着稱呼,慢慢就習慣了。”

顏沉不露聲色地抿了口茶,眼睛在季春頭面和衣裳上打轉。

昨天季春就打扮不凡,今天他又穿着一件天青色夏布直裰, 衣面上用深淺銀絲繡着團花菱紋,頭戴一頂竹絲作胎,青羅面子的小冠, 綁發處還纏了一圈珍珠,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富貴之氣。

季春發現顏沉正觑着自己的衣裳,臉上一紅,笑着說道:“這都是托顏兄的福。”

“托我的福?”顏沉不懂其意。

“顏兄離開沃公後大放異彩, 風流名號傳遍各地。沃公聽聞後,認為是自己不具慧眼,未能識才的過失,進而開始重視麾下的青年門客,于是乎我這個平庸之輩就沾上了一點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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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顏沉點點頭,“季春兄可不是平庸之輩,我在沃公門下時一直很仰慕你。”

“顏兄說笑了。”季春擺擺手,說:“我們就不說這些事了罷。顏兄,你既然決心為楚王效力,可有想過在大梁的你的親族們?”

“他們早就和魏宮撇清了關系。”

“話是如此,但顏兄替楚王效力攻打大梁,姬遲知曉後不知會如何對待兄的家人?”

“我家二老是老狐貍,沒有他們對付不了的事。”顏沉完全不放在心上。

季春見他這副模樣,擔心地說:“顏兄知道楚王的打算嗎?他與韓君在圻地會盟時只說了要讨伐姬遲。”

“這有哪裏不妥?讨伐姬遲我也贊同,而且我想很多魏人都會贊同。”

季春不相信顏沉有這麽糊塗,猜他是在套自己的話,于是不拐彎抹角了,只稍微委婉地說道:“先王子嗣盡數被殺,若姬遲被楚韓讨伐成功,那魏王之位——不就空虛下來了嗎?”

顏沉把季春送出館驿小門,轉身去找吉紫。吉紫和寄生,玉姐聚在一處閑聊,這會兒見顏沉來了,知道有事找自己,于是跟随他走去屋子。

吉紫只比顏沉大幾歲,長相略顯老成。顏沉想尊他為兄,可吉紫執意推讓,于是從鞏城到宛城這段千裏路途裏,他漸漸成了顏沉跟班一樣的存在。對此顏沉覺得很無奈很歉意,但吉紫絲毫不在意。

二人走進季春剛待過的屋子,吉紫甫一坐下就開口問道:“顏兄沒回來之前,我陪季春聊了聊,他說自己是沃公之臣,與你以前就認識。”

顏沉點頭,問:“你們還聊了什麽?”

“沒有細談多少,兄就回來了。況且他不認識我,不會跟我說太多要緊話。”

“他對我都沒說太多要緊話哩。”

“看來他有非常要緊的事要找顏兄啊。”吉紫捋起下巴上剛剛蓄起的稀疏胡須。

顏沉面色凝重,沉吟半晌,突然淡淡說道:“如今世道波詭雲谲,随身之人都知面不知心,何況是半載不見交情淺薄的故人呢。”

吉紫知道他有所指,微微一笑,說:“既然顏兄有顧慮,就由我來說罷。季春是替沃公姬猛來探顏兄口風的。姬猛已知楚王要讨伐姬遲,于是對魏王之位萌生了觊觎之心。”

顏沉不表态,迎合道:“若是如此,确是要緊事。”

吉紫繼續說:“姬猛有此想法十分合乎情理。楚韓聯軍讨伐姬遲之後,魏王之位必定空虛下來,放眼望去,天下唯一有繼承之權的就是姬猛。所以姬猛想必是希望楚王殺死姬遲以後,扶持他繼位成為魏王。”

“那楚王會合姬猛的心意行事嗎?”

“不會。楚王表面是讨伐姬遲,實則要圖謀魏國。姬猛當然明白楚王的心思,所以才會派季春偷偷找你,希望你能為他謀劃此事。”

“太難了。”顏沉呢喃道。

“再難顏兄也會做的吧?”

顏沉呵呵一笑,問道:“此話怎講?”

“顏兄是魏國貴族,林琅姑娘是魏國公女,怎可能眼睜睜地看着楚韓聯軍把魏國生吞活剝?不過顏兄,我都能想到的事情,楚王及他身邊的人肯定早就想到,顏兄你如今恐怕是如履薄冰啊。”

“有趣,有趣。”顏沉連聲贊道,“我們做臣子的,生來就是如履薄冰。既然他們已經知曉了我的主張,就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了。”

吉紫怔了怔,佩服道:“顏兄還真是灑脫。就算你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林琅姑娘可是一屍兩命啊。”

“我和林琅都想殺姬遲,和楚王利害一致。至于以後我主張扶持姬猛為魏王,在楚王眼裏頂多是個親魏的臣子,怎會惹來殺身之禍呢?吉紫兄太多慮了。”

“若真是如此就好。只是顏兄若常與楚王所思所想相左,我擔心兄不會得寵啊。”吉紫憂心忡忡道。

“原來你在顧慮這個。”顏沉大笑起來,“原來你說了那麽大一通話,拐彎抹角地就是要跟我說這個,哈哈哈——”

吉紫不知道這件事哪裏好笑,能否得到一國之君的寵愛對謀臣來說是最重要的。而且他跟顏沉入楚,就是為了平步青雲坐享榮華富貴,但就現在的情形來看,顏沉以後肯定會經常惹楚王生氣。

“這件事非常重要。”吉紫一本正經地說。

顏沉笑得直拍大腿,好半天才止住,扭頭看了眼一臉木讷的吉紫,又大笑起來。

“吉紫,你要名聲還是要財富?”顏沉問。

“我要名利雙收。”

顏沉又掩嘴一笑,故弄玄虛道:“若能助沃公繼位,我們就能名利雙收了。”

吉紫果真認真地思考起來,半晌後擡頭說:“顏兄,我早就知道你有這打算,本想将你出賣給楚王,可你剛才坦然招認了。”

“你這家夥,誠實在你身上都是污點!”顏沉把桌案狠狠一拍。

吉紫倒了杯遞過去,平聲說道:“不過顏兄剛才說幫助姬猛繼位,我想了想,如若事成或許真的能富貴通達,比現在就出賣你能得到的好處要多得多。”

“所以呢?”顏沉非常不信任地斜睨着吉紫。

“所以我決定繼續跟着顏兄。”

顏沉長嘆一口氣,伸出手指頭指着吉紫,又氣憤又無奈地說:“我怎讓你這條毒蛇纏上了。”

吉紫咧嘴一笑,笑容有些得意,好像顏沉在誇獎他似的。

這時顏沉從涼毯上站起來作勢要走,吉紫連忙問道:“顏兄,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麽?”

“等季春再來找我!”顏沉說罷大步走到門口,看門出去,頭也不回地把門重重關上。

楚王每日辰時,都會打發乘輿去館驿接顏沉來昭府。楚王熊良似乎要在宛城長住,而且就住在昭府中,所以昭府人人自危,既覺得驕傲又感到惶恐。

顏沉一連好些天都來昭府面會楚王,他指望能再見到林琅,可惜都沒有如願。熊良故意不在顏沉面前提她,也不給他詢問的機會。不過顏沉看到了林琅手書的訴求書,是熊良賞賜的。

“卿有何看法?”等顏沉看完之後,熊良問道。

“通篇肺腑之言,看罷令人動容,希望大王能替魏國黎民做主。”

熊良默然,盯着顏沉翻來覆去地看,良久後說:“寡人原本對讨伐之名略感憂心,幸虧翠姬信任寡人,主動将此重任托付與我。如今讨伐之師已名正言順,是時候昭示天下了。”

熊良對門外喊了聲來人,一名小校立刻走進來,手捧一張黃色絹帛呈上。熊良接過,展開從頭到尾過目一遍,把這份帛書轉遞給了顏沉。

顏沉捧着帛書低頭一看,登時吓白了臉——這張絹帛上的寫的仍是林琅的訴求書,不過在署名處蓋着一個血紅的手掌印!

“這是按有翠姬掌印的訴求書,就請你貼在城東的告示牆上吧。”熊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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