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相見歡

“王爺還是消消氣,如纓知錯了,纓兒快些向你父王認錯才是。”馬鞭抽在女兒身上,痛在為娘的心中,一向端莊娴靜的王妃尤氏此時也不再注意形象,釵環散亂地跪在丈夫面前,滿臉都是淚水。如纓剛回府換下的紅色褙子生生被父親抽破,後背雖未出血也是生生的疼,小小的女孩咬緊了牙關,堅決不服輸。

“你看看你的好女兒,是認錯的态度嗎?”淳王說話間又是一鞭抽在女兒身上,高高擡手落鞭卻柔和了些,父親對女兒總歸是存了些柔順的心思,平日冷臉待人的皇族親王此刻也是淚流不止,“錢家當朝宰輔權傾朝野,又是□□羽,你今日扮作小太監公然在上皇宮中捉弄于他家大公子,事态究竟何等嚴重,機靈如你竟然不知?你以為你皇曾祖和皇祖父能保你多久?”

“女兒只是看不慣錢成爵那傲慢的态度,他父親是宰輔,他不過一個吏部小官,就可以公然抨擊皇祖父嗎,還處處與坪哥哥作對,我只是替坪哥哥抱不平也有錯?”

如纓口中的坪哥哥,乃淳王一母兄璠王劉炳之子劉坪,二王母親均為劉深原配皇後戴氏,戴氏還在夫君為太子時,因生育劉煥大出血,留下年幼二子撒手人寰。璠王位列衆王子之首,原是內定太子人選,可憐這對夫妻外出墜崖身亡,身後僅存一子劉坪。劉楷疼惜曾孫父母早亡,在皇帝位時便接到自己皇後宮中撫養,後三年又接襄陽郡主入宮,劉坪與如纓,便是自小在宮中長大的兄妹,雖是堂兄妹,但感情深厚自不必說。

劉深重情,自此未再立太子妃,繼位後也未立後,當今太子劉炯位列次子,母貴妃吳氏,掙到貴妃位便再也掙不動。朝中大臣旁敲側擊,勸劉深立吳氏為後,劉深依舊不為所動。景運三年冬,劉坪滿十六歲,皇帝特賜封號平州郡王出宮開府,平州是劉氏龍興之地,可見劉深有多重視這個嫡長孫。

“你為你坪哥哥着想便忘了父王嗎?父王多年謹慎少出鋒芒,如此小心,太子還處處提防我,畢竟我兄弟二人嫡庶之分...”

“王爺說出口的話要小心,隔牆有耳。”王妃尤氏适時提醒,淳王才終于噤聲,“福祿快些進來回話,可是南安山莊的客人到了?”

福祿一路小跑進同知堂,遞上陸知恩拜帖,見那帖子上端正字體,淳王眼睛一亮:“山莊客人來訪為何不直接引入府內?怠慢了客人如何是好,我看你這管家眼力也太差,是未見獅首還是怎樣...”

“王爺可不要把氣撒在福祿身上,動靜如此大,若非客人夠膽要被你吓跑了。快去見客罷,如纓這裏的事情我來解決。”如纓聞母妃之言咧出燦爛一笑,被淳王瞪大的眼睛生生吓了回去。

“劉如纓随我見客,采蘩你莫管她。這次見先生給我規矩些,都第十三個了,你父王臉面都快要讓你丢盡。見過客人回你母妃那裏,有上好的傷藥,女孩子身上不能留疤。”

小小的女孩扭捏着換了衣服挪着碎步随父親奔向同知堂前廳,後背還是火辣辣的疼。從小到大身邊丫鬟受了委屈也要打抱不平,以牙還牙,睚眦必報,算是改不了這個脾氣了,太子家的如缇姐姐常常提點,無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皇曾祖說像足了年輕時的他,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壞。

“草民陸知恩見過淳王殿下,今日代我南安山莊莊主獻上我南安綠玉山水擺件,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陸知恩說話間掀起袍子下拜,淳王趕忙上前扶起,眼前的青年剛脫去少年人的稚氣,神色堅定讓人捉摸不透,可這一扶才知這灰袍青年人身子竟單薄至此,竟像六七十歲老者。淳王不由一愣,陸知恩立刻從他臂膀間抽身出來,挺直身體站在一旁,眼神自有傲然風骨。

“先生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恕小王冒昧問一句,身體可是有何不舒服?”

“不瞞殿下,知恩今歲不幸新傷,牽動舊疾,蒙莊主不棄殘喘至今。”說到往事,知恩似煙雲一筆帶過,內心毫無波瀾。而下一秒卻看到那女孩眼中的悲戚之色,師父英明,确是冰雪聰明的女孩。

“先生身體如此,本該好生将養,小王恐先生不能擔起教導小女重任,小女生性頑劣不堪,若是累到先生就是我淳王府的罪過了。不如還是謝過莊主好意,先生請回吧...”

“父王,”一旁的如纓開口,“莊主一番好意父王怎可輕易違背,先生既然來我淳王府必有大才,我劉如纓雖不識人卻也看得出先生不是等閑之輩。徒兒在此拜見先生,望先生教我。”說完這番話,如纓收斂衣裙拜師,卻是把一側的父王吃了一驚,九歲小女說出這種話,估計哪個為人父母的都會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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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怎可受郡主如此大禮?殿下若是覺得不合适我便自回山莊...”

“既是郡主相中的老師,先生留下就是了。今後一切吃穿用度,平時需用的藥材,找管家福祿領取即可。先生只管把這王府當做自家,我府上也有名醫,用的到的地方随時喚他們。”淳王心疼女兒,拳拳之心于眼神間暴露無遺,知恩一時怔忡,猛然想起半年未見的師父,竟忘了答話。

“先生...”

“殿下不必喚我先生,我只比郡主虛長十歲,叫我名字就好了,知恩必不負殿下期望。”知恩綻開一個清淡的微笑,不想對上如纓的大眼睛,女孩眸子裏掩飾不住的快樂,還是個小女孩啊,傷疤沒好便忘了疼。

王府修竹園,一處雅致精巧的所在,從此成了陸知恩的居所,園子離正廳同知堂不遠卻僻靜,正适合休養身體。此後十年間,修竹園幾乎承載了陸知恩一生的羁絆。

這不争氣的身體又開始搗亂了,陸知恩方落座,心口綿密的疼痛又蔓延開來,只好閉上眼睛粗喘幾口氣。再睜眼卻見小郡主正用胖胖的小手輕揉他胸口,力道剛剛好。

“如纓向父王發過誓了,一定好好跟随先生習字,如有不好的先生莫要顧及身份,打我便是。先生再不舒服時随時喚我,我給先生揉胸口,”如纓輕撫知恩胸口,不小心牽動後背傷勢,口中“咝”的一聲,“今日讓先生看笑話了,如纓身上還有傷先去母妃處上藥,晚間再來看您。”

知恩心中莫名甜甜的,算來女孩快要十歲了,十歲的女孩子就算再潑辣也是害羞的。王妃偏愛桂花,就連這修竹園也遍植桂樹,正是桂花盛放時節,知恩用力撐起身子往門外走,目送那個嬌小的身影在花海中漸漸遠去,女孩不時回頭偷望他,被他發現繼而扭過頭。第一次,來自女性的溫存滿溢他的心,随即又冷下去,過一天少一天的人,有何權利說愛與不愛。

玉鈴扶自家公子慢慢回房躺下,果然是舟車勞頓,公子一躺下便熟睡過去。也好,這一月公子在路上時病時好的,常常半夜被胸口疼醒,早該好好睡一覺了。

玉鈴阖上門扉,院子裏落英缤紛,一樹桂花泛出好聞的清香。他輕嘆一口氣,回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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