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清平樂

東宮後殿,太子劉炯一氣之下捏碎手中白玉茶杯,鮮血從指尖汩汩流下。毓陽宮中事,早早便在宮禁內外傳遍,自是不會逃過太子的耳朵。

上皇近些年精神愈發不好,便常常喚些曾孫輩的孩子去毓陽宮陪他說話。這日,錢家公子成爵正從吏部出門準備回府,毓陽宮內侍程德風塵仆仆趕來叫住他,因錢母是太後本家侄孫女,上皇劉楷自然對這個孩子也親厚些。而錢大少風流纨绔,近年才憑祖蔭做了個吏部文書,他也未換衣便直奔毓陽宮,沒曾想前腳踏進宮門卻見到正與上皇說笑的平州郡王。郡王一直帶兵駐守北疆,此番回宮便先來見過皇曾祖。錢成爵上前見過禮,聽這祖孫二人相談甚歡,只好坐在一旁,手足都甚不自然。

景運四年,大陳皇帝劉深親征福建海疆,初封郡王的劉坪為随行副帥之一,十六歲的平州郡王自小習武,十歲從軍,十四歲便立下軍功,雖地位尊崇但與軍士同甘共苦,其治軍嚴苛,軍士卻由衷佩服。如纓自小跟随她的坪哥哥長大,軍中也不少去,于是也愛舞刀弄槍,文字女紅卻不甚上心。彼時這錢大少與劉坪關系不好不壞,錢成爵被父親塞進軍中南征海疆已是老大不願意,後來又因酗酒被劉坪撤了百夫長挨了三十軍棍,劉坪自認不願與小人為謀,但錢大少卻是個心眼小的,二人由此結下梁子。

“許久不見坪兒,在軍中又結實了。成爵你來,你兄弟也許久未見了罷。”上皇招手讓錢成爵靠近些,慈愛的眼神投向這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仿佛回到年輕時随父親東征西讨的年代,那時四方鼎立,民不聊生,父親卻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成爵這些年自是不如郡王風生水起,陛下将微臣放在吏部,就那四方的天空,能有什麽抱負。”錢成爵滿臉譏笑,眼見劉坪面色愈發不悅,樂得看笑話。

“哦?想必成爵棟梁之材,陛下卻誤以為朽木了?”劉坪面色一轉,迅速将先前姿态掩住,皇祖父封平州郡王時的囑托,帝王家的後代,喜怒絕不形于色,“呵呵,太爺爺您看,成爵這是對皇爺爺有意見了呢。”

上皇抿一口清茶:“皇帝自有想法,爵兒未免落得刻薄了。爵兒以後還是少說這類話吧,免得哪天禍從口出。”

一句話堵的錢大少許久未發一言,如纓不方便見外男便一直躲在簾後偷聽,險些笑出聲來。只見得她的坪哥哥如此機智可愛,年齡漸大越發俊朗的容顏,不知迷死宮內外多少少女。女孩靈機一動,偷來一身內監衣裳,決定捉弄一番這錢大少。

許久,如纓掀簾端出茶盤,按尊卑先上皇再郡王奉上茶點,祖孫二人一驚卻未發一言,如纓調皮眨眼給二人示意莫驚。這錢成爵卻未見過襄陽郡主,還以為只是個年輕內侍,不免少了幾分提防之心,如纓靠近,随手裝作不小心打翻茶杯,滾燙茶水濺了錢成爵一身。

“奴才愚笨,髒了大人官服。”如纓忙從胸口掏出手帕擦拭,但見錢大少藏藍色官服被擦出一道道紅色印子。錢大少不禁大窘,趕忙起身告退。劉坪見狀再也忍不住大笑,纓兒你是偷了太後一整盒紅色眉黛吧,太後發現了可要可勁罰你了。如纓也撂下帕子,倒在哥哥懷裏笑的前仰後合。

錢成爵就穿着如此一身花官服經過宮禁長廊,路過內監宮女不計其數,紛紛側目輕嗤,大少心說這回丢人丢到天家不算,都丢上天去了。

上皇看到兩個曾孫大笑的樣子,長長嘆一口氣,少年不識愁滋味。

“殿下,微臣回去定當好好懲罰我子,殿下貴體為重,萬不可動真氣。”錢聲亭跪在太子劉炯下首,已經是一身冷汗。除貴妃本家嘉陰吳氏,錢氏是唯一表态的□□羽。錢氏世代忠良之家,祖父輩錢棟錢梁兄弟随劉楷吞并北方六國,收嶺南三苗,是大陳開國功臣,到錢聲亭一輩,家族三代興盛不衰。太子陰鸷滿朝皆知,這位主子爺從來是皇子中最難伺候的一個,皇帝從即位起忌憚黨争,卻礙于上皇面子睜一眼閉一眼,結果任由世族做大,竟漸成隐憂。

太子回身嘆氣答:“平州郡王十四歲攜百人端掉海賊楚裏老巢,十六歲封郡王,十八歲封靖邊将軍長期駐守陰山,他雖未表過态,朝中何人不知他站在淳王一方。這等掌兵權的王子皇孫,日後定是心腹大患。”

“殿下言下之意,微臣是否需要調動岳巒?他現下是平州郡王心腹,然劉坪似乎并不完全信任他。”

“岳巒信佛,心地太過良善。況且之前已經試過,劉坪這個孩子我了解,他不是輕易被說動心思的人。岳巒這顆棋子,不可再用。再有,管好你家兒子,襄陽郡主那個丫頭出生時滿天霞光,絕非等閑之輩,不可輕易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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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今日之事,可否用來做淳王的文章?淳王最近風頭正盛,多是拜他那個不省心的女兒所賜,程德來報,上皇在淳王府安插有人,目測對淳王還是存了戒備之心的。”

“還嫌不夠丢人?”太子低聲訓斥回去。“通知程德摸清上皇之意,日後我一定還能抓得到我這四弟的把柄。”

景運六年的中秋,皇族四世同堂總算聚的齊全,往年太後壽誕八月十六,老太後年輕時随上皇南征北戰,素來不事奢華,于是這生日也就随中秋一起過。如纓今日穿了一條粉色的襦裙,烏黑發間被母妃插上應季鮮花,除此以外別無裝飾,她右手牽着粉嫩可愛的弟弟劉培,從禦花園萬花叢中穿過,好看的不得了。小姑娘卻總覺得別扭,還是在坪哥哥那裏自在,騎馬勁裝來的最為方便,可惜坪哥哥遠隔千裏,難得回來一次,做妹妹的再想天天那樣裝扮卻是不能了。

席間由皇帝開始,按照輩分依次向太後跪拜賀壽,太後年事已高,礙于身體原因不便飲酒,也以茶回謝。太子坐在皇帝右手邊,端爵起身走向淳王所在位置,笑着說:“聽說四弟近日又自西南移栽了新品種的桂花給弟妹,弟妹好福氣啊。為兄的事物繁忙,可沒有四弟如此好興致,這點哥哥我可是好生羨慕。”一番話說的一旁淳王妃望向自家相公,對上目光的一瞬間羞澀低頭,臉上泛出晚霞般的潮紅。

“太子殿下謬贊了,”淳王面對太子之言不喜不驚,從容答對,“小弟從來都是閑散王爺,平日只會吟詩作對,侍弄花草什麽的。二皇兄日日為父皇分憂,要說羨慕,還是小弟該羨慕您才是呢。”

太子劉炯最煩各皇弟稱呼他皇兄時前面帶個二字,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他聽出淳王故意挑釁的話音,一時面露不悅,又迅速壓下這股無名之火道:“還不是太子應知應分的事情,等閑下來為兄還要去你府上看看呢,多年了四弟也不邀我去府上坐坐,我園裏花草都被我養的零落不堪,這事還要讨教于你啊。”

“二皇兄這麽說便是錯怪小弟了,小弟自開府後多次邀請二皇兄莅臨,我倒要怪二皇兄不給我這個面子呢。日後駕臨我府上,一定好生接待。”

呵呵,皇帝聞言心說,朕的一個個好兒子,表面兄友弟恭,還不是各懷鬼胎。

如纓此時望着天邊圓月,卻不知何故走神到了九霄雲外,那個高大卻單薄瘦弱的身影,自第一面便揮之不去,這團圓佳節,他一個人形單影只地待在修竹園,舉目無親,該是多麽孤單。

陸知恩披衣坐在院中石凳上也望着那輪月亮出神。

“玉鈴啊,又是一年中秋了呢,也不知道師父如何了。”

“莊主前日捎信過來,說山莊一切都好,公子在外保重身體切勿挂懷。公子,有些事莊主不便出面,但他老人家還是很想你的。”

是啊,徒兒也想您了,師父一定保重,要親眼見到徒兒成就大業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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