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離亭宴

“鐘靈你說今兒個在太爺爺宮中,如缇姐姐繡的荷花怎的就那樣好看了?我就沒有這樣的巧手,只是單純的覺得好看,太奶奶總說我再不用心習女紅,就沒人敢娶了。”正午時分,外面正是豔陽高照,如纓自毓陽宮中回來,便撅着小嘴向鐘靈要了針線裝模作樣地做上了女紅,也顧不上午睡。

太子劉炯膝下兩女一子,長女荥陽郡主如绫由侍妾所出,于景運三年遠嫁河東望族柳氏,次女南陽郡主如缇為太子妃莊氏所生,至今還未出閣。如缇自小明眸皓齒,姿色天然,見過之人無不稱贊其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南陽郡主今年滿十五歲,正當出嫁年齡,所以皇帝貴妃現下正着急給這個孫女尋一好人家,千挑萬選終選中吏部尚書呂永德長子熙平。婚事既定,日前如缇也如一般漢家女孩一樣行了笄禮,換過庚帖,只待與未來公婆确定日子。雖是天家女兒,見公婆時總還是要拿出點看家本領,呂氏夫婦見未來兒媳所繡荷塘月色帕子,遂跪地謝恩,定下了郡主過門吉日。

南陽郡主在簾後緊握着如纓的手,聽此一片紅雲掠過雙頰。皇家女孩不多,如纓自小除了坪哥哥,就喜歡和如缇姐姐玩在一處,雖父輩不睦已久,她倆卻感情深厚勝似親姐妹,二人相處的久了眉目也神似,只是如纓比姐姐更潑辣幾分。呂熙平是去歲殿試榜眼,當世才子,為人也溫柔和善,如纓打心眼裏為姐姐高興。

鐘靈看着絲緞上自家郡主歪歪扭扭的針線,頓時哭笑不得,一片好好的荷葉,在她笨笨的郡主手下竟宛如一條不規則的大青蟲。這樣一個不喜靜的女孩子,乖乖待在閣中真是難為了她。

但自去歲先生入府後,郡主卻一改往常的任性恣意,乖乖待在漱芳閣中的天數與日俱增,先生身體不好時更是常去修竹園探病。起初府中下人都覺得驚奇,時間一久,看出些端倪,也就不再大驚小怪,只當是郡主年齡大些愈發穩重賢淑了,繼而也對這遠道而來的先生青眼相加。

而鐘靈卻有那麽一絲絲的擔心,皇家的兒女雖錦衣玉食,付出的代價卻是事事不由人,就連身份尊貴如此的太子女兒尚不能決定自己的人生大事。都說王爺和太子在朝堂上明争暗鬥,就郡主這個脾性,萬一哪天是會吃虧的。還有那遠在北境的男兒,都是天家的骨肉,還不知命運會将他帶向何方。

“南陽郡主是許了婆家的人了,我家郡主卻學人家想做得一手好女紅,莫不是心儀誰家公子了?”鐘靈是自小伺候郡主的貼身侍女,長了如纓幾歲,又天性活潑,于是在主子面前說話也少些忌諱,看玩笑更是家常便飯。

“鐘靈姐姐你又拿我說笑,我才多大,還沒玩夠呢動那個心思做甚?”如纓絞了絞手中的帕子,嘴上不說,神色間卻将小女兒的心事暴露無遺,“今日我在簾後偷看呂家夫婦和他家呂熙平,也就是呂熙平長的還算俊朗,與我如缇姐姐很是相配,否則姐姐要嫁個醜八怪還不得哭着回東宮來。唉,姐姐就是生性太柔順了,竟不能為自己終身大事說一句話,要是我的話,不喜歡的人我是萬萬不肯嫁的。”

“那誰家公子能入我家郡主慧眼呀?以郡主的标準,陸先生可算是美男子了?”說話的是鐘靈的孿生姐妹毓秀,更加是個有話直說的,毓秀從廊下端了清水過來,撒上花瓣給自家郡主淨手。如纓順勢伸出白嫩雙手,簡單洗過後用白色絲帕拭淨水珠,指尖生出玫瑰的幽香。

“毓秀可不要說我,哪次跟我去修竹園時你不是興高采烈?你的玉鈴哥哥可好生等你呢,指不定哪日,毓秀姐姐倒是要先我一步嫁出漱芳閣去了。”如纓說着便蘸了盥手的水,往毓秀臉上彈去,毓秀也不示弱,回手也彈了如纓一臉的水,不一會主仆兩個竟在一處鬧的不可開交。。

“妹妹莫要再鬧了,話說回來,我姐妹倆可是好期待郡主的夫君是什麽樣子呢,我家郡主這麽聰明的女娃,待到了适嫁之齡,上門提親的可不要踏破了門檻啊。”鐘靈拉開妹妹給這場鬧劇做了個收尾,随手用絲帕拂去如纓一臉水汽,如纓卻也不氣惱,還是小女孩家心性,玩起來便沒了規矩。

“我劉如纓才不會随便嫁給什麽人,不喜歡的,門檻再高我也不願去受那個罪過。若是遇見有緣人,浪跡天涯我都不怕。”小姑娘頓了頓緩緩答道,幾家女兒沒曾想過自己今後的郎君是何模樣,可是女兒家的一生好長啊,為什麽一定要委屈了心意,付出了一生,卻未必能換回那人的一眼柔情。

上皇劉楷近日常常強打精神呆坐在毓陽宮中,見老妻帶領吳貴妃太子妃等一衆宮娥為曾孫女做出嫁前最後準備,心中平和滿足。有生之年,也曾赴過瓊林宴,也曾打馬玉階前,少時沙場點兵,一呼百應,老來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疼愛的曾孫女也要出嫁,也便放下心來。

景運七年九月十六,吏部尚書呂永德長子熙平,正式迎娶太子嫡女南陽郡主劉如缇。進入九月,平日熙來攘往摩肩接踵的朱雀大街便已經空無一人,日日有內侍在街邊灑掃塵土。當日更是熱鬧至極,東宮嫡女出嫁,送嫁隊伍浩浩蕩蕩,這頭已經走到尚書府內,那邊才剛剛邁出東宮正門,一眼不見邊界。如缇身着鳳冠霞帔含淚拜別雙親,由侍女攙扶着邁上呂府迎親花轎,十五歲的姑娘,從此嫁作他人婦。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儀賓呂熙平身穿繡滿金線的大紅衣袍,身下是皇帝所賜高頭大馬。朱雀大街兩側商家都閉了門扉,紛紛聚集在街上向一對新人抛撒鮮花。如去年高中榜眼時一般,呂熙平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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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陽宮中,上皇劉楷已至彌留時分,平州郡王前日已千裏奔馳趕回宮中,太子也忙從東宮趕來跪于床前等候吩咐。皇帝滿目憔悴地從內室走出,輕拍劉坪的肩膀,示意他和如纓二人入內。

小姑娘緊緊握着太爺爺的手,她的太爺爺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但依然慈愛地望着她兄妹二人,女孩轉眼,只見一旁的坪哥哥早已經淚如雨下。

尚書府行過大禮,呂儀賓攜妻登上繡樓接受萬民祝賀,嬌妻膚白勝雪,正是盛放在長安城的一朵牡丹。新婚夫婦在樓上站定,但見朱雀大街那頭,焰火沖天而起,綻放出朵朵鮮花。

“劉楷。”

“錢棟。”

“錢梁。”

“吳允。”

“今日起結為異性兄弟,共助我朝一統天下。今後必攜手并進,同甘苦,共生死。”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吾輩當為天地立心,為萬物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如今你們早離大哥而去,未得見今日盛世年景,不論之前有過多少龃龉,大哥也終于要去找你們了啊。

景運七年九月十六夜,上皇劉楷崩于毓陽宮,號崇佑皇帝,廟號□□,享年七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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