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八音諧

“公子不急,慢慢起身就好。”

幾年來每逢秋冬,陸知恩身上舊傷總會疼痛難忍,何時了細心地按摩着他腿腳處的每一個關節,讓他一早能夠好受一些。陸知恩雙手按着床沿一點點将身子撐起來坐着,雖然一直生着病心情卻是舒暢。

大軍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榮歸赤雲城的那天,駐守城內的皇帝為出征壯士設下慶功宴,宴席連續一周不絕,赤雲城大小商家也趁此機會分一杯羹賺些銀兩。陸知恩長年累月飲食清淡,但在席間看着熱血男兒郎的燦爛笑容也是心情大好。邊境終于恢複太平,多年以來的流寇不再侵擾,大陳與蒙古之間的通商自然更加蒸蒸日上,慶熙景運年間的民康物阜欣欣向榮,終于重現于世。

離開赤雲城已經有一段時日,約摸着時間,今日應當能到。南安山周圍空氣濕潤氣候宜人,一行人頭天停留歇息的客棧正是山莊産業,距離山莊不足百裏。陸知恩有意換上一件藕色的袍子,發絲高高束在頭頂玉冠中很是精神,他的皮膚本就如同白瓷,整個人在衣裳映襯之下顯得氣色尚佳。

碧雲持着早點托盤進來時可巧看見師弟換好衣裳扶着牆壁走動,便上前扶住他道:“知恩極少穿這樣顏色的衣裳,人靠衣裳馬靠鞍,整個人都精神許多。”

前幾日姜羽穿了件青灰色窄袖便裝,被妻子橫挑鼻子豎挑眼地唠叨了許久。女孩子在穿衣打扮上總是有更多心得,陸知恩聞言難得笑得燦爛:“姐姐最會穿衣,不嫌我穿的難看,可是極高的褒獎了啊。”

“好看是好看,只是你身子才有點見好還要再加件衣服,你這樣的身體狀況,可是經不起一場風寒。”

“知恩記得了,我都多大的人了,雲姐姐還拿我當小孩子一樣絮叨。”

姜文淵小朋友正是坐不住的年紀,碧雲舐犢情深舍不得打罵,為了讓兒子讀書習字可是費了老大心思,人都瘦了許多。畢竟年長陸知恩十幾歲,陸知恩又一直身子弱,碧雲待她的小師弟仍是像對孩子一樣,遇事總是千叮咛萬囑咐,陸知恩心思缜密,看到她近年眼角漸漸爬上越來越深的皺紋,只覺得自己對不住她,便按着胸口輕咳。

“還說呢,才一會兒關心不到,你又逞什麽強?”碧雲擡起一副如水的眸子,緩緩拍着他瘦弱的後背,“一會兒去看你父母的時候,可萬萬不要再激動了。”

“好,便聽姐姐的。”

他方才咳得直不起腰來,碧雲便輕輕揉着他的腰間幫他站直身體,僅是這一點動作,便見他額頭上有了細汗。卸下一身重擔之後,他始終懸着的一口氣終于能放下,即使天天湯藥供應從未斷過,病痛仍然将他折磨得面目慘白幾無人色。

陸氏夫妻的墳位于南安山山下,幾人的車馬走了大半日終于到達。墓中埋着的乃是前朝末代公主和她的丈夫,她年輕時最愛藕色這樣淺淡柔和的顏色,她的兒子穿着這樣的衫子也自然最是好看的。幾十年來不斷有人修葺墳茔除去雜草,最近也更換墓碑終于镌刻上了她的全名。榮寧長公主蕭卿卿六十年前未央宮中傾世一舞動乾坤的傳說,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然而世間言傳這樣傳奇的女子竟然沒有了後人,言語之間都是慨嘆唏噓。

陸知恩扶着何時了的手緩緩下車來,由他攙着細細摘走墳上雜草。山莊公子自出生便是沒了父母的孤兒,舅舅為了保護自己将這秘密瞞了幾十年,縱是山莊上下傳言紛紛也是不吐口,近一段時間才終于公之于衆,順便正式為父母親立了墓碑。墳茔之中的這二人從未見過,父母的音容笑貌也是道聽途說而已,可近二十年沒有回來,游子思念故土之情已是迫切。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當年離去之時還是弱冠少年,歸來已經風霜滿面。陸公子半生凄苦,經歷太多已經不像年輕時那樣心性敏感,有些情緒和淚水卻隐忍在心裏再難能流出來。

山上又見炊煙袅袅升騰,他想給舅舅一個驚喜,直至山下才給山莊遞過消息去,看這夕陽漸漸隐到山頭那邊去,想來山莊一定在設宴為自己接風洗塵吧。那人一言不發,只是費力地跪在地面上,焚上三炷香向先人磕了幾個頭。膝蓋處陣陣疼痛傳來,陸知恩舒展的眉頭重新擰成了一團,心頭一瞬間騰起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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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了,去看看。”

“公子怎麽了?”

“不要管我...去...去山上...看看...”

何時了得令拔腿就想離開,又停住了腳步望着他家公子一臉擔心。按說山莊上下不應這樣安靜才對,他擺擺手示意何時了不必管他,心中的不安卻是越發強烈,話語之間也帶着些許顫音。

山莊上下意外的安靜,山上滾滾不絕的煙塵遮天蔽日嗆得人呼吸不暢,已經明顯并非炊煙。陸知恩按着膝蓋撐起身子站直,他身體欠佳耳力卻極好,甚至能夠聽到林間樹木燒焦的噼啪之聲。種種跡象表明,山上一定是出了事情才會是這樣,舅舅才摔傷不久,正卧病在床不能動彈,若是有什麽差池,可教他如何是好?

因為生着病很少活動,陸知恩起身時并不算穩當,勞累的身體憑着師兄手臂才能勉強站直。何時了上山路上遇到下山來的一批男女侍從,有幾個年長的早就是熟識,聽說公子一行回來這邊,便随他往山下齊齊走過去告知情況,遠見那邊長身玉立的公子齊刷刷迎上去跪地不起。

陸知恩見這陣勢也被吓了一跳,忙掙脫姜羽的臂膀扶起來人,那人面上眼淚已經風幹了許多,只是眼角猶帶淚痕。

“公子,莊主已然殡天了...”

果然,陸知恩瞬間心肝皆碎,身子也不由得晃了一下連忙被那人扶住,他撐着一口氣力不讓心疾複發,嘴角漸漸溢出鮮血。

“公子,如何?”

“往下說就是...”

不久之前蕭錦權自傷了腰背之後,便将山莊分散在各地的産業無償轉讓,并遣散了山上所有徒弟,而自己什麽也未留下。山莊上下想着莊主沒有子女,可能自知大限将至,便伺候得更加盡心竭力。卻不想今天一早他們慈祥和藹的莊主竟然執意要他們幾個下山,而他們前腳剛剛離開山莊,大火後腳便已經燃起如同燎原之勢。山莊建築大多木制,很快火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這個近百歲的老人家,最終選擇的死亡方式,令誰也不曾想到。

今天的大陳皇帝劉煥雖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仍舊保持着年輕時的狀态,幾年之內除世族平北境,将鹹寧年間大廈将傾的局勢生生掉了個個。南安山莊幾十年如一日,扶持大陳皇室開疆拓土治國安民,如今國泰民安,江湖勢力已經是他的最後一道心腹大患。以這位皇帝的性子,山莊影響早晚都是要除去的,因此趁着朝廷未來得及采取行動,不如自己一把火燒得幹淨。

突然之間,陸知恩明了了舅舅一生不曾婚配,後代也不曾留下的原因。大陳帝位雖已經傳了三代四帝,前朝擁護者依舊很多,而斬草須除根,舅舅作為前朝靈帝嫡長子身份敏感,他不願刀兵相見,只好自己做了了斷。既然天下已然太平,南安山莊存在的價值也已耗盡,退出歷史舞臺的時候也已到來。曾經他只覺得舅舅生不逢時,卻不知他為此受了一輩子的煎熬。

原來在外漂泊半生,以為終于能夠有枝可依,到頭來都是一場無謂的虛妄而已,從頭到尾,皆是一出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鬧劇。念及此處,陸知恩胸口刺痛嘔出一口膿血,同時立在風中的身體筆直地倒了下去。

京城陸府,國公爺回去時是被擡回修竹園的,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一個人,如今已經奄奄一息,面色如同槁木死灰。連續很多天,陸國公一直是舊疾複發高熱不退,半醒半睡地呼喚阿蠻和清兮的名字。修竹園內外侍從醫者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整個園子上下人等忙得不可開交。春晖在陸知恩卧室之外日夜守護着,父親病勢從未如此沉重,生怕有什麽不好的消息。

皇帝期間陸陸續續來過幾次府上,一開始還訓斥幾個禦醫無能,後來也便安靜下來不再責罰。他手指不自覺摳住椅子扶手看裏面情況,那個安安靜靜躺在屋裏的孩子一直透支着自己本來就不夠健康的身體,嘴上卻從來不說苦,然而其實在很久以前,他的身體已經病入膏肓。

世道太平,普天同慶,雖然不是上元佳節,男男女女依舊走上街頭點上花燈,迎接撲面而來的喜慶,長安城千年古都,總是延續着它一如既往的繁華喧鬧。這樣的盛世他應該在場,卻躺在這邊冰冷的枕席之上,不知何時才能醒過來。

兜兜轉轉,原來他才是罪魁禍首。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他親手掐斷了那個孩子一生的希望所在,終于讓他徹底地無家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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