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團山所在的西南邊陲已有近百年未發生過大的戰事,因此山下的屏城、及屏城所屬的宜州,或許甚至包括遠在京中的兵部,所有人似乎都遺忘了,團山還有共計二十一個屯兵寨。
隔山有強鄰。山上有碉樓。寨中民居的院牆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禦态。
二十個副寨與本寨遙相呼應。茶神祭典那日,二十個副寨都有人來,卻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無需調度。
還有本寨中那些似乎無處不在、只聞聲不見人的鳥語隐身哨。
以及那日午後在茶山上,江瑤身邊那個少年揮舞的紅黑雙色令旗,所用的是立國之初的古老旗語。
前些日子李崇琰以旁觀者的身份聽到、看到的所有線索,已讓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再從司鳳池口中得到印證後,所有那些曾引起他注意的蛛絲馬跡,便都明确指向了一個準确的答案。
團山屯兵寨,千真萬确就是一支被人遺忘的戍邊屯軍。一支建制時間或許可以追溯到立國之初的戍邊屯軍。
可是,那道為期兩年的口谕究竟是讓他來做什麽的,這仍是個謎。
“說吧。”李崇琰負手立在窗前,嗓音刻意放輕。
窗外,有漫天楊花正作飛雪,無聲跌入夕陽的金晖裏。
立在他身側半步之後的燕臨謹慎地以餘光瞥向榻上裹着被子沉睡的顧春。
對燕臨這明顯的遲疑李崇琰自是有所察覺,目光雖一直望着窗外,卻淡淡揚唇道:“無妨的。”
燕臨不知在自己去宜陽這幾日發生了什麽,今日回來就被隋峻告知殿下讓他到這間客房來複命,當他進來見顧春躺在榻上時,雖驚訝又疑惑,卻也沒敢多嘴。
畢竟他與隋峻皆是此次随陛下口谕一道被指派給這位殿下的,此前從未在他跟前做過事,對這位多年來輾轉到各軍中、形同被放逐的九殿下,他實在談不上了解。
見李崇琰無意回避顧春,燕臨便不再多想,低聲回道:“陛下往行宮安養前已明旨诏令,由長公主監國,二殿下與五殿下輔政……”
據燕臨這幾日在宜陽探得的消息,如今京中局勢已隐有三足鼎立之勢,接下來或許會上演一出出合縱連橫的明争暗鬥……可這一切與李崇琰毫無關聯。
這些年他在各路軍中的輾轉或升遷,全憑軍功,與普通将官無異,因此當日他接口谕被就地解了南軍都司一職後,他便一無所有。京中那團即将掀開的風起雲湧,他便是想卷進去手中也無籌碼……好在他也沒什麽興趣。
春意漸濃,團山的白晝一日長過一日。
顧春在細細的蟲鳴聲中茫然地自陌生的榻上坐起身,用被子裹着自己,揉着眼懵懵地打量四下,就見原本負手立在窗前的李崇琰應聲回首。
“管好你的眼睛,立刻消失。”
李崇琰驟然沉聲,嗓音裏那份山雨欲來的威壓讓燕臨與顧春同時縮了脖子。
雖說燕臨不如隋峻會見風使舵,可話說得這樣清楚,那嗓音裏的不豫也十分明顯,燕臨自然目不斜視地退了出去。
****
雖說腦袋仍舊有些發沉,可清醒後的顧春并非是個遇事咋呼的人。
在這短短間隙裏她已看清自己所在的這間房是涼雲水榭,雖一頭霧水,可她還是強忍着滿心尴尬,假作無事地理好身上的中衣下了榻,将搭在床畔屏風上的外袍取下穿好。
依稀記得自己在茶山上累得直發懵,最後是巴着江瑤下的山。至于怎麽下山的……唔,想不太起來了……依稀記得葉行絡回家了?咦,那又怎麽到了涼雲水榭了呢?
哎呀,什麽亂七八糟的。
捋了捋一頭亂發後,她硬着頭皮擠出個笑臉來:“我在你這兒睡了整日?”
“睡了三日,”李崇琰長睫微斂,彎了唇角輕描淡寫道,“那時葉行絡急着去十七寨照看藥圃,不放心你病中獨自在家,就将你送過來了。”
他這一說,顧春恍惚地憶起自茶山回家後十分難受,江瑤被人叫走後她就起來弄了些藥喝……
“我在病中,沒做什麽吧?”說完心虛地偷瞄窗前的人一眼。
本寨的人都知顧春是個庸醫,但只有與她親近些的那幾個人知道,她作為庸醫的殺手锏其實在于——給自己用藥十分大膽。
用葉盛淮的話來說,“但凡春兒自己給自己抓藥,醫不醫得好,那全要看天意”。
她的身子骨算底子不好的那一種,每回病得厲害些就會犯糊塗。偏生病中糊塗的她又特別惜命,哪怕神志不清也要撐着一口氣爬起來找藥吃。
可莫說是病中糊塗,她就是在清醒時也常抓錯藥。為免她“藥到命除”,與她同住的葉行絡總會定期檢查家中小藥櫃,确保櫃中的藥材至少不會吃死人。
但許多藥材之間的相生相克總是防不勝防,偶爾她還是會吃出些新的症狀來。
這三日來許多引人绮思的畫面實在叫人有些臉紅,李崇琰倏地轉向窗外,留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顧春心中大呼完蛋,料想自己昏沉中多半有些驚人之舉。不過她實在沒有勇氣追問,只能強行認定李崇琰的沉默表示什麽都沒發生。
“叨擾叨擾,”顧春讪讪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
此刻已整理好心緒的李崇琰若無其事地回身,“去洗個臉,我等你吃飯。”
心虛的顧春一時不敢反駁,便強自鎮定地跟着司家撥來的小丫頭去梳洗。
飯廳中兩人共桌而食,沉默到令人尴尬。
李崇琰替她盛了一碗湯,平靜地道,“方才燕臨說的話,你聽到了吧。”
“只聽到長公主監國,二殿下與五殿下輔政。”顧春心頭一驚,想起之前李崇琰恢複記憶初初醒來那回,與隋峻說話時對自己似有避忌,生怕他以為自己聽了不該聽的,忙不疊地和盤托出。
她極力澄清的态度讓李崇琰心中一滞,也想起了那日之事。“沒要避着你的,否則我也不會讓燕臨到房裏來說了。你好像對這事并不驚訝,早就知道了?”
見他的神情像是當真不介意,顧春咬着筷子想了想,老老實實答道:“你還記得你被司鳳林用回雁陣困住的那日麽?”
如今李崇琰是正式執司家家主令牌的人,團山上發生的所有事他都有權知曉。
見李崇琰疑惑地點了頭,顧春道:“那日午後我在家中寫稿等你時,就聽到鳥語哨那群家夥叽叽喳喳在傳了。”
“那時你怎麽不告訴我?”李崇琰輕笑,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得将團山的哨音鳥語學起來了。
“那時你還失憶呢,鳳池姐也還沒說要如何安頓你,我就沒敢說。”顧春垂眼回避他的注視,端起手中的湯碗狀似認真地吹着。
當時她聽到鳥語暗哨那群混蛋幸災樂禍地聊起來,還忍不住推開窗沖他們發了脾氣;晚上在衛钊家喝酒時,又聽衛钊含含糊糊地提了他尴尬的處境,就更不忍去戳他的痛處。
十年前遭逢家中巨變後,顧春歷過世事無常,嘗過茫然惶惑的滋味;見過人心險惡,也得過陌生人的善待,到團山後又受衆人寬厚庇護,予她在這片山水之間安然長大。
所以她願以溫軟的善意回報旁人,盡力體恤別人的苦楚,不忍別人難堪。
“那時若我并未失憶,只怕你也不會告訴我吧,”不知為何,李崇琰忽然就領會到了她之前守口如瓶下的溫柔心意,胸臆間一陣暖流湧動,“多謝。”
他這誠心誠意的一句謝,倒叫顧春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着自己在病中糊裏糊塗時還不知做了些什麽丢臉事,人家李崇琰到此刻也沒多說半個字,給她留足了面子。就算扯平吧。
尴尬地将碗中的熱湯一飲而盡後,顧春故作豪邁地笑道,“若真要謝我,那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給我吧!”
李崇琰又示意小丫頭替她再添了小半碗肉粥,才哼笑道,“一碼歸一碼啊。你別想诓我,司鳳池什麽都跟我說了,這令牌只能我随身帶着,不能給你帶走的。”
他心中隐有預感,若真将令牌給了她,她多半要在白石樓樂不思蜀,十天半月不見人影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顧春一聽頓時垮了肩膀,拿小勺子将那碗肉粥攪和得稀裏嘩啦的。“诶你這人有沒有信用的?說好我把那一百斤茶青罰完了你就借我令牌的!”
“那我的杏子糖不也沒蹤影了?”見她瞪人,李崇琰噙笑松了口,“這樣吧,你拿杏子糖來換,我就陪你上白石樓,正好我最近也要常去的。”
關于父皇那道口谕,關于團山屯兵的一切,還有許多疑問需要他在白石樓去尋找答案。并且,關于顧春的一些事……
她在病中那句不安至極的“不要丢掉我”直到此時仍讓他心中泛疼,他想知道那是因何而起。
顧春不知他心中千回百轉,兀自叽叽咕咕地抱怨了兩句,最終也只能接受這方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捉蟲,電腦突然卡了TAT
大家好,我回來了,嘤嘤嘤~~
謝謝你們依然在。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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