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自請出宮(1)

子夫自從與劉徹同辇進入漢宮之後,子夫就再也沒見到劉徹了,也未曾得見衛青。原本在漢宮會有兩個人對她好的,現在的她就仿佛困在了孤島上了,舉目無親。子夫所感受到了滿是無力與無助。劉徹大概有很多政務需要去忙吧,怎麽顧得上自己呢?可是衛青呢,衛青去哪兒,他也在辦着很多繁雜的差事嗎?子夫呆在一天甬道分開的兩邊的一間房舍裏,起初只有她一個住着,一日三餐也會按時送來,随着時日一天天過去,房舍裏幾乎住上四五個人的那天起,一日三餐也不常來送了,要不送來都是些馊了的,發黴了的。子夫進宮以來,嗓子也沒有荒廢,她是很喜歡練嗓子,但是沒有劉徹,沒有衛青,她的心也總是七上八下的,唱歌也常常開始走調。她不知道劉徹什麽時候會來見她,也不知道衛青何時來看她,但是從同房的那些女子的臉上,可以看出來自己現在所面臨的處境,她們總喜歡小聲說話,大聲笑,看向子夫的時候也愈加明顯的鄙夷。

一連幾日,有一天早上,一個姓缪的女官步履匆匆,急着要引着子夫出去。

子夫問她:“你這是要帶我去陛下嗎?”

缪女官搖了搖頭,指着長長的甬道的盡頭:“去那兒。”

“那……那是什麽地方?”子夫望着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甬道。

缪女官瞟了她一眼,回答道:“那是暴室。”

子夫心裏有些害怕:“陛下會去那裏嗎?”

缪女官又搖了搖頭:“不會。”

“暴室……暴室……”子夫疑惑不解,“暴室是幹什麽的?”

缪女官冷笑了一聲:“暴室盡是一些被發配去的罪婦,她們在那裏為宮中的人浣衣曬被。”

子夫茫然不知:“浣衣曬被?”

“衛子夫,這邊請吧!”缪女官引着她朝着甬道的盡頭走去。

子夫怒目看着她:“我進宮來是做陛下的妃子的,不是來做苦力,我千裏迢迢過來不是為宮中的人洗衣曬被的。”

缪女官似乎從未聽過有哪個宮女敢如此如此,她愣了愣,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不管你來做什麽的,總之今日你必須跟着我去暴室。”

子夫站着不動:“缪女官,我要去見陛下。”

“衛子夫,你死心吧。”缪女官冷冰冰地道,“你永遠都不會見到陛下的。”

子夫背對着她:“陛下不親自跟我說,我是絕不會去的。”

“好好好,好你個衛子夫。”缪女官也動氣怒來了,“你到底去不去?”

子夫厲聲道:“不去!”

缪女官動手扯起了子夫的衣袖。

子夫猛地甩開她的糾纏,反手就打了她一個巴掌:“陛下曾在平陽公主府中的尚衣軒裏寵幸過我,帝王之妻,你也敢無禮對待嗎?”

缪女官呆了呆,有些不敢妄動了。

子夫不甘心地道:“我犯了什麽錯?”

缪女官凝視着她,半晌才道:“你犯的錯就是你臉上就算有一道疤,有人也覺得顯得太過于妩媚了。”

這回愣着的是子夫了,她瞪着眼睛:“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罪狀?那條漢律上寫着,請缪女官指給我看看。”

缪女官嘆了一口氣:“不用寫,因為有時候人就是漢律。”

“你是說……”子夫的心沉了下去,“是陛下……還是……将我發配到暴室的?”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也并不在乎缪女官的答案了,她原本就不知道劉徹看中了自己哪裏,自入宮以來,哪個女子不比自己優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比得過其他女子。況且作為漢朝的天子,他的身邊開了一朵又一朵的花,有一朵花忽然萎敗了,也根本無傷大雅。自從劉徹說要帶她進宮,她就對自己沒有信心,但是她也絕不是一個笨蛋,她認為劉徹絕對不是真心對待自己的,一個皇帝怎麽會重視一個讴者呢?

那一個晚上……那一個晚上……

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偶爾吃了一回鄉野小菜也是很新鮮的。

缪女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只催促道:“快點走,暴室中有很多與你一樣出色的女人。你不想去看看嗎?”

子夫望着一個地方不動,好像在想什麽,又好像在等待什麽人。

缪女官引着子夫來到了暴室。

宮女都在紛紛忙碌着,也有不少的內侍混雜其中。

缪女官和宮人們說道:“這是新來的,從平陽公主府來的,叫衛子夫,你們瞧瞧,這長相可是萬裏挑一的。”

宮人停下手中的活,連連稱贊。

子夫看着周圍指指點點的人群,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她還是要裝作不怕的樣子。

缪女官把子夫交給了暴室丞,交待了幾句,就微提着曲裾的裙擺離開了。

暴室丞上上下下打量了子夫一會兒,對她說:“衛子夫,你以後就去浣衣。”

子夫和暴室丞說道:“我進宮快一個月了,一直沒有見到陛下和衛青。請問暴室丞,陛下什麽時候會召見我,衛青又在哪裏做事?”

暴室丞搖了搖頭:“我只管後宮裏暴室中的事,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子夫無奈,哀求了他半日,他也不肯說一句話。他還向內侍們使了一個眼色,便有幾個人圍了上來,要搜子夫的身,子夫打了那個人一個耳光。

內侍雖已是去了勢的宦官,但看外貌形态仍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放肆!”子夫還是十五歲的小姑娘啊,就算是在平陽公主府中也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她厲聲斥責那個人,“住手,不準你們碰我!”

暴室丞打回子夫一個耳光,子夫被暴室丞打得跌倒在地上,頭撞在用染布的染缸上,登時流出了鮮血來。

子夫疼得眼睛直往外流,她捂着傷口,眼睛狠狠地瞪着暴室丞,嘴裏對着暴室丞罵道:“我是陛下寵幸過的人,你也敢打我?”

暴室丞笑道:“如今陛下發配你到這裏,你還以為陛下想着你嗎?”然後他吩咐內侍繼續搜她的身,把子夫身上的簪珥釵環連同着身上的一些瑣碎錢幣一并收走了。

在暴室,這将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兜兜轉轉一圈,她不過是從一個地獄到達了另外一個地獄,盡管這個地獄看起來顯得更為豪華。

她深深的明白,來到這種地方的人,即使出身如何高貴,或者氣焰多麽嚣張,最後還不是乖乖的任由內侍搜身。染布、浣衣的時候,也還不是乖乖的任由人在一邊監視。子夫十五年來,即使是在平陽公主府中做讴者,她也從來沒有經受過這樣的生活,她提心吊膽,企盼這樣的日子快快結束,即使自己被趕出宮去,她也不要這樣的日子。

夜深人靜,房舍中開始散發着沁香的味道。

房間裏沒有燭火,只有一扇窗子透着月亮的光華,照在子夫孤獨的臉上。

房舍中睡着忙碌了一天的宮女們,清晰可聞打鼾聲,以及磨牙聲。子夫睜開眼睛,看到月光,便已了無睡意,她坐起身來,随手一件衣裳,這衣裳還是她在平陽公主府裏常穿的,原本以後随着劉徹進宮,就不會穿這些了,哪知……子夫嘆了一口氣,起身到了外面,坐在一塊大石上仰首望着月亮。

子夫懷想起了以前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燭火在夜裏搖搖曳曳地高燒着。暖融融的屋裏,大哥侍奉平陽侯還未回來,大姐坐在床榻上紡線織布,二姐對着鏡子仍在埋怨着霍仲孺,她和弟弟衛青談着曲譜,或者一起讨論《孫子兵法》,一起來為書上所記載的軍事戰術重新命名。直到劉徹來到平陽公主府中……

子夫坐在沁涼的石頭上,開始啼哭。她在仰首凝視月亮的時候,餘光中似乎看到有人在看自己。那目光來自左邊,她轉頭去看。

暴室丞站在那裏,慢慢地走了過來,黑色的衣袖像一朵黑蓮在晚風中微微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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