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終章:(1)
父皇的“國喪”之後,齊國正式從北邊攻進奚國。懷景禦駕親征。我留在雲嘉,每天天不亮就抱着他那個只有四歲的太子上朝看奏折。懷安每半個月從封地上請安的折子,我都親自看過,要看到那上面的字跡是蘇青溪的,才放得下心。
懷景帶着他的軍隊在北邊打,萬遠川在東邊打,後來兩軍在齊境會師,攻下了齊國數個要塞。倒是宋國,不知怎的,轉眼間丢了北邊數十座城,齊軍打進去,勢如破竹,把宋皇逼出了離京,又逼到了西邊和奚國交界的地方。懷景為人講究言而有信,因為奚宋兩國盟約尚在,同意開城門讓宋國聚在東寧城外的十數萬難民進入奚國避難。
一夜過後,東寧地界,流血漂橹。
那衣衫褴褛的十數萬難民,是齊宋兩國最精銳的部隊。
齊國和宋國幾個月來的戰火,原是演給奚國看的一場好戲。
好戲的高潮,是懷景和萬遠川的主力被從中切斷,圍困在齊國境內。而齊宋聯軍從奚國東邊一馬平川的平原攻入,頃刻間占去半壁江山。
人們要到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這場戲的最初腳本,早在戰争爆發的三年前,就由齊國的皇後衛修儀和宋國太子朱德皓在淩霄閣“一夜風流”的煙幕下,悄悄完成。
仗打了兩年。萬遠川戰死。又過半年,懷景病死。
我理所當然登基稱帝,年號“永敬”;仍舊封懷景的兒子做太子。
朝廷已經無力拒敵。奚國內群雄并起,各自招兵買馬抵禦齊宋聯軍。其中就有當年的廢太子。
皆被一一剿滅。
永敬元年的秋天,我親領文武百官出城投降。
那時天降大雨,沒有人給我撐傘。我頂着滿頭滿臉的雨水,跪在沒過腳踝的泥水中把降書和傳國玉玺捧到齊國皇後衛修儀手上。
我第一次為那個人已經不在而慶幸。至少,他不用和我一起受這亡國之辱。
我後來當了十幾年的永敬侯。
因為我一直很老實,既不打算謀反複國,也不寫詩詞歌賦懷念故國,對齊皇表現了絕對的忠誠——所以待遇比晚兩年亡國的朱德皓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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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次宴會上見過他之後,他就被毒酒賜死了。
宴會上我們倒喝得挺開心,他突然問我:“當年太子的伴讀,那位蘇公子……不知現在何處?”
我說:“當然還是和懷安在一起。”
可是他們……又在哪裏呢?
衛修儀聽說我喜歡看星星,特地命人為我在空曠的庭院中築了一座三丈高的觀星臺。落成時他親自帶了壇好酒來跟我喝,又連連道歉:“造得太急,有些粗糙,委屈侯爺了。”
我笑,把杯裏血一樣的美酒一飲而盡:“我看的是星,又不是臺。什麽時候不讓我看了,那才叫委屈。”
天氣晴朗的時候衛修儀常常跑來找我喝酒。有時候齊皇也會來,聽我們聊天聊到一半就倒在一旁呼呼大睡,喝完了酒,衛修儀一把把他抓起來,放在肩上扛回去。我站在臺上看他們遠去,嫉妒得眼睛出血。
有一天,衛修儀拈着酒杯問我:“侯爺觀了十幾年的星象,可是為了看出古今往來變化的運數?”
我把那十兩銀子才能買一兩的好酒一口噴了出來。
我命人給我取幹淨的袍子來,一手指星海中半明半暗的一顆:“運數什麽的我不懂,也管不着……我看它。”
衛修儀果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語中的:“這是……二十八宿中的鬥宿?”
我再指遙遙相對的另外一顆:“有時候……還有它。”
“那是……亢宿?”
衛修儀望向我:“亢宿天庭星君掌人間瘟疫百官祿秩,鬥宿天府星君掌人間進士登科爵祿……侯爺單看這兩顆,原來侯爺對人間科舉百官等等很是關心……”
我再搖頭:“我說了我不懂運數,我就是看。”
衛修儀那向來閃耀着無所不知的智慧的雙眼,終于流露出些許的不解。
我于是說:“這樣吧,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衛修儀拱拱手,姿态無比風流淡雅:“願聞其詳。”
所有的故事都有始有終,這個故事太長,倚風說了好幾個時辰才說完,現在驟然要我再說一次,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敲敲腦袋:“就由這天府天庭兩位星君說起罷……天上的神仙過得悠閑自在,平日裏也會聚在一處,做些品酒下棋寫詩畫畫的風雅之事——”
衛修儀颔首:“真是羨煞我等凡夫俗子。”
我接着說下去。雖然已經過了十幾年,再提這個,還是有些不快:“天庭與天府兩位星君,因為掌管的事務有所關聯,平日裏常來往,也常在一處飲酒賞花……他們原本只是尋常交情,各自也會和別的仙友碰頭游玩。但是不知過了幾千幾萬年之後,不知怎的,天庭星君借口事務繁忙不願再同別的神仙來往,只有天府星君能請得動他……”
衛修儀已然明了:“那位天庭星君……莫不是對天府生了情愫?”
我嘆息:“是。可是天府星君掌管人間進士科舉,把人間的書都讀了個遍,于是也學了些讀書人的潇灑倜傥……滿天的神仙,只要他看的順眼,他就願意與之交游……”
衛修儀突然打斷我:“侯爺你……不舒服麽?”
我尴尬一笑:“剛才喝得有些急了,一股酒勁上來,有點暈……那天庭星君對天府星君生了情,可是天府卻對他無意,天庭于是變得冷漠淡然,不再與人來往……如此,又過了不知幾千幾萬年,突然有一日,天庭星君突然帶了一壺仙釀到天府星君殿上,說是……要和他再喝一次。”
衛修儀正在斟酒,聽到這裏,酒壺停在了半空頓了頓。我自顧說下去:“那天府星君答應了。兩位星君便喝起酒來……不久天府便醉了,天庭星君……趁機以自己的魂魄進入天府星君體內,趁兩人元神融合之時,自毀元神……想要和天府星君……同歸于盡。”
衛修儀嘆道:“總聽說天上神仙絕情斷愛,想不到這位星君……竟會情重于此……後來怎樣了?”
我在自己大腿上面狠狠掐了一把,腦子終于清楚了些:“虧了天府星君栽的一株仙柳,還有星君養的天孔雀……它們在天庭去找天府時,已經察覺天庭神情不對……所以趕在天庭自毀元神之前,朝天府星君施法,硬是将二人的元神分開了……”
素羽并非妖怪;倚風,原來也不是法力薄弱的小樹妖。他們原都是伴着天庭星君下凡來的,算我看走眼了。
衛修儀松了口氣:“後來呢?”
我微微一笑,說:“雖然天孔雀和仙柳将他們及時分開了,可是他們的元神還是大為受損。結果這事捅到玉帝那裏去,他們自然要受罰。于是兩人都被打入凡塵歷劫。”
“歷什麽劫?他們……遇上了麽?”
我嘆息,仰望那兩顆遙遙相望的星星:“他們,各自遭遇了一段情劫。”說完想想,補充:“一個終其一生傾盡所有深愛他們的人。”
上天選中我和懷安,是不是因為我們都夠呆?
“想必……當中經歷,很是辛苦吧?”
“不錯。玉帝為示懲罰,對他們各下了一道咒。天庭星君,在人間,不可以對他心愛的人示愛……如果他說了,他心愛的人,便會遭滅頂之災。”
“這懲罰未免……”
我打斷他:“至于天府星君……如果他說了……他自己會命殒……總之就是要讓他們愛,而不得。”
叔聞那天其實就已經說了,而我,竟然沒有聽清楚。
青溪,叔聞。天庭,天府。
你們果然,不屬于這光怪陸離的凡塵。
只是不知道,經歷人間一劫之後,青溪……不對,天庭,是不是還會對天府心存愛意呢?
手指揪着自己的大腿,幾乎扯下一塊肉來,然而感覺不到疼。
斷斷續續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雪白的幔帳早已纏遍了整個崔家老宅,我卻死死抱着那具早已冰冷的身體,不肯放手。
我那樣興高采烈地去找他,誰知竟晚了一步。
何昭他們一身素缟哭着跪在跟前哀求:“王爺……您就放手……讓崔大人入土為安吧……”
我狠狠啐一口:“都胡說什麽?!本王還要向皇上請旨,封他做王妃哪!誰敢再聒噪,本王殺他全家!”
然而心裏是明白的。
懷裏的人,再也不會睜開那雙清亮的眼睛朝我擠眼,再也不會輕啓那兩片薄唇叫我的名字,再也不會伸出那只瘦削的手捏成拳頭砸我的腦袋……
再也不會……
就像從前我遇到的很多人那樣。
師父,山下村裏和我嬉戲的孩子們,那個教我讀書的藍衣人……
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而我,卻只能無可奈何地活下去,學着習慣恐懼,習慣黑暗,習慣孤獨。
沒有盡頭。
沒有他的世界,有什麽好留戀的呢?
最後我答應素羽,讓我再和叔聞獨處半個時辰,就讓他們進來善後。
他們人一走,我便舉起一把匕首,朝自己的心髒狠狠插下去。
衛修儀的聲音幾乎像是利刃一樣插進了腦海:“侯爺?侯爺?不舒服麽?”
睜開眼睛,風涼水冷,星月依舊。
我對自己說,過去了,都過去了,他還好好的,在那裏。
我還能看得到他。
我勉強一笑:“皇後今天帶來的酒……酒勁有些大……”
那時候倚風用柔韌的柳枝卷去了我手中的匕首,又把我捆得不能動彈時,也是這樣說的:“懷真……別這樣,他還好好的,在那裏,別這樣——你不能死——”
回過神來,卻看見崔叔聞和倚風就站在眼前,身上籠罩着柔和的光芒,當真是天上神仙的模樣,衣袂飄飄,仿佛随時都會被風吹走。
倚風神色慌張地看着身後,仿佛有虎豹豺狼在追趕。
崔叔聞卻淡然自若,眼裏仿佛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剩下。
他的聲音仿佛天籁,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對不起。”
說完揚起衣袖乘風飛去。
倚風長嘆一聲,匆匆忙忙地說:“他苦苦哀求一番才獲準回來道別……以後恐怕見不到了。你千萬別尋短見,當中因由,我日後若有機會,一定回來跟你說。”說完也飛走了。
其實也沒等到“日後”,素羽就把什麽都告訴我了。他雖說是天庭星君養的,卻不必受天庭規矩的束縛,所以一直留在人間,看着我登基,看着我亡國。
之後我便被帶到齊都宜陽軟禁起來。素羽幾次想把我帶走,我不肯。如果我失蹤或是莫名其妙地“死去”,奚國舊地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就有了借口。兵災再起,受苦的只是平民百姓。我必須作為和平和屈服的象征一直呆着,直到“壽終正寝”。
後來素羽也在宜陽安頓下來。幾年之後,他終于買通了地府管生死簿的一個文書,查清楚了那崔丞相死後便投胎到宜陽一戶人家裏,如今已經一十九歲了。他當即一道白光化成一個翩翩美少年去找那少年,沒有再來。
所以後來倚風再來,跟我說的這些事,就只有我知道了。
倚風說:“星君生于天,與地同壽,他下凡歷劫,在天上不過是過去了二十多日……”
在他無窮無盡的生命中,這段時光,短暫過一瞬間的億萬分之一。
而我,不過是造物主為他設的一個坎。
他已經安然無恙地過去,此後,大概不會再和我扯上什麽關系了吧。
我發着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樣,和永遠地死去,其實也沒有什麽分別。
倚風臨走,又說了另外一件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安慰我而胡掐的:“你身臨其中,可能會有些事情不明白……但很多事情其實都是早有注定的……比如說,你注定會是奚國的最後一個皇帝……因為奚國氣數早已盡了,你生性純良,不喜歡争鬥,亡在你手裏,天下生靈受到的創傷最小……”
我哈哈大笑:“這便是所謂的無用之用麽?”
于是釋然。
衛修儀命人扶着我,笑說:“這酒是有些烈了……我也有些頭暈了呢。我看玉帝的安排,頗有深意。”
我有些驚奇:“哦?”
衛修儀一雙迷離的醉眼仰望星空:“天庭星君若示愛則愛人殒命——這是要他在失愛之後,懂得如何不愛;天府星君示愛則自己殒命,其實只是要他懂得何謂愛就足夠了,不必在人間再多生枝節。”
是……這樣麽?!
衛修儀潇灑一笑:“侯爺不如先歇下吧,我……改日再來聽故事。”
這個故事終究沒能說完。
這天夜裏,我娘來了。她做了個假人扔在我床上,把我變回原身,揪着我的尾巴倒提着我,踩上那一片碧綠的芭蕉葉,直沖雲端,又飛到了一座白雪皚皚高聳入雲的高山上。
她一把把我扔到一株結着金色的蘋果的仙樹上,手指一指:“你老娘我,是在這裏長大的。你吃這樹上的果子,法力會長得快些。”然後又指了指山颠極高處:“那裏,有道天梯直通天庭。等你法力夠了,就爬上去,我管你喜歡的是玉皇大帝還是太上老君,哄也好騙也好霸王硬上弓也好,總之是要弄到手。老娘過一千年再回來看你,到時候要是還讓我看到你這沒出息的樣兒,老娘就不認你了!”
說完扔了個什麽東西在旁邊的水池子裏:“記得每天揍它幾頓練法術——”
一道白光閃過,人已經不見。
仔細一看,樹下的水池子裏,是那只曾經化身為法門的娃娃魚,正在朝我龇牙咧嘴。
【尾聲】
“後來呢?你好好修煉了沒?”
我打個呵欠:“當然有!我趴在哪裏修煉修煉修煉修煉……可是一直都不夠爬上去。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突然想到,我的法力雖然不夠爬上天庭,用來穿越時空卻夠了。于是到了這邊,過來找被素羽送過來找我的那個崔叔聞。我想,只要我阻止他找到小時候的我自己,我不就可以和他長長久久地相守了嘛……然後你都看到了,就這樣,沒有了。讓我睡會兒吧——”
真的是太困了。一口氣說了八個小時,幾乎喝掉了一箱礦泉水。要知道我剛剛和全盛時期的法門鬥了一場,又用盡了法力把崔叔聞的魂魄和小時候的自己送“回去”……這家夥居然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把我逮到這鬼地方——明明有張舒舒服服的床可以睡會兒覺,他偏偏不要命地逼着我從頭說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話說……他自己也該記得一些事情吧?這分明是在故意折騰我!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周公,抱抱……
一只柔軟得像是沒有骨頭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滑進了衣服裏,又沿着脊梁骨上下挪動着:“那你說,以後我是叫你懷真呢,還是叫你永敬?”
我聽到自己說:“懷真……”
還是懷真吧。“永敬”已經成了史上最無用的皇帝的代名詞,後來又成了廢物的同義詞。
舉例:
“小時後不好好讀書,當心長大變成永敬!”
“你個永敬,怎麽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會做啊!”
……
所以,這個名字,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用。
現在我的心情麽,很好,好極了。
“懷真……”
“嗯。”
“你現在很累麽?”
“嗯。”
“想不想再舒服一點?”
“嗯。”
“好,我正好想做個實驗……”
“嗯?”
“一個人在極度疲倦的情況下做,是會變得精力充沛呢,還是會暈過去。”
“嗯?!”
“你不用動,趴着就好。”
“不要——”
實驗的結果是:還沒開始做的時候就會被吓得精力充沛。
我攏起衣衫,被子拉到脖子下:“天府星君大人在上,小的求您了……讓小的先睡一覺吧……”
他很大方地抱住我的身軀:“你睡吧,我随意。”說着手又滑到了某個他絕對絕對不應該碰的部位,“作為對你說了半天故事的回報,我也告訴你一些事……”
我勉強扯開那只手:“嗯。”
“你過來這邊以後……不是一直在陪着崔叔聞麽?其實……最近這一百年,你看到的,其實是我。那個崔叔聞的魂魄,我把它封起來了。只是兩年前我知道該到回去的時間了,才回天上去呆了兩天……”
啊……
啊……
啊啊啊……
我跳起來,揪住他的衣領:“你說什麽?!”
眼前的人眉目淡雅得像是淡墨渲染的畫,笑意卻濃得像是粘稠的蜜糖。
這張臉,我揣着一顆破碎掉的小心肝凄凄哀哀地想了一千多年,又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一口地對了幾百年,追逐半生,得而複失,失而複得,就在我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那一剎那,他卻笑盈盈地出現在我面前——我實在生不起他的氣來。
犯賤哪。
我松手,躺倒:“嗯。”
原來這一百年來,我對着的,摟着的,并不是那個心裏空空,只知道要找懷真的崔叔聞。
雖然裝得很像,可是我一回想,果然找出了許多破綻。
幸福一下子湧上來,把疲倦得不想動彈的全副軀殼都裝得滿滿的。
我愛他的時候,他也愛我。
我總以為自己要的不過如此,卻從未發覺原來早已得到。
我懶懶地說:“我還以為,你回去以後,就不會再記得我……”
本來麽,玉帝讓他下凡就是為了要懲罰他……和……那位天庭星君,他們到天上之後,就該做回無情無愛的星君才對。我要是真去找他了,倘若他還對我有情,恐怕又要受罰;倘若他已經不記得我,我就是再見到他了又能怎樣?
所以我寧可到這邊來陪伴從十三歲慢慢長大的崔叔聞。
他在耳邊輕笑:“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剛剛歷過劫,不敢對你有什麽表示……可是我在天上偷偷地看你,總是能看到你也在看我……這件事整個天庭都知道,你知道別的神仙都怎麽說麽?”
“什麽?整個天庭——”
“一個字,呆!”
方才的刺激讓我清醒了些:“喂,你不是還要掌管人間的事情麽?怎麽可以到處亂跑?”
一根手指随意撥弄着我額前的頭發:“懷真,知不知道本星君管的是什麽?”
我努力回想:“人間的……進士科舉……”
我猛地坐起來:“可是人間的科舉已經廢了一百多年了!”
——所以剛才他說,這一百年來,他都和我在一起……
他懶懶地躺倒:“這便是了,我星君的稱號雖然還在,卻是徹底地……嗯,退休了。”
我目瞪口呆。
這麽說……這麽說……我們以後……我們以後……可以……
一直在一起了?!
我覺得自己的嘴都要咧到耳朵那裏去了。
他鄙夷地掃我一眼:“至于這樣麽,擦擦口水……”我舉起衣袖,他接着說:“至于天庭星君麽,他先在忙得足不點地,估計沒空睬你——”
這……這家夥居然能吃那麽多年的幹醋!
也算了吧。我只要知道……青溪還好好的,就好。
我蹭到他身上:“以後我該怎麽叫你呢?星君大人,還是叔聞?”
“叔聞吧,都叫了幾百年了。”
“叔聞——”
“嗯?”
“我先在精力很充沛。”
“嗯。”
“不如——”
“也好。”
自然而然地,我的手伸過去,他的手伸過來。
“對了,你娘曾經跟我說過……”
我正在解他最下面的一粒衣扣的手被震得停住。
我娘?!話說我已經一千多年沒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把我爹拐到哪去了——這種時候提到她準沒好事!
我戰戰兢兢:“我娘?你怎麽會認識她的?”
他的手準确而迅速地解開了我的衣扣:“你還記得素羽麽?”
“廢話!當然記得!”
“當年素羽還是一只孔雀妖的時候,受過一難,幾乎形神俱散。你娘救了他上昆侖山,正好遇上我……我那時很好養些仙禽仙獸什麽的,就求她把素羽托付給我,這樣便認識了。”
額……世界好小……
崔叔聞說着這些話的時候,已經把我的衣扣全都解開了。我晃晃腦袋把他推遠了些:“我娘跟你說什麽?!”
他面色如常:“你娘說要我找機會帶你來這裏……這裏,原來是她的住處……”
我一驚跳起來後退了半米遠,匆匆忙忙攏起衣服。打量一番這間看起來很普通卧室——就看到屋頂一個牆角居然安着一個——
攝像頭!
我翻身跳下床喚出法杖朝那攝像頭一揮——“砰”的一聲,那攝像頭總算給燒成一砣垃圾。法杖再一揮,床上的被子飛起,把崔叔聞裹成了一根麻花。我氣喘籲籲:“她還說什麽?”
崔叔聞艱難地把身上的被子掙開:“她說她正在寫小說,有些地方……咳咳,不會寫,所以想看看……咳咳……”
我吼:“所以你就配合她騙我來這裏演真人秀?!”法杖一揮,崔叔聞整個人被幾圈光繩捆住了,又淩空飛起。我牽了光繩一頭把他扛在肩上,踹開門踩上芭蕉葉往天上直沖。崔叔聞的聲音在風中有些發抖:“喂!你這又是去哪裏?”
我頭也不回,只管在天上橫沖直撞:“回心橋!随便穿越去哪裏,總之要到我娘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崔叔聞哇啦哇啦不住抗議。周身是觸手可及的雲,風聲呼嘯而過。
番外:青溪
初雪像細細的鹽紛紛揚揚地灑下來。奚國皇宮的一個廢園內,一樹白梅在細雪中悄然綻放。四周寂靜無人,那幽幽的香氣卻越過長草的牆頭,飄到了外面去。
忽而一聲輕響打破了廢園的寂靜。一個約摸十五歲的少年探着腦袋走了進來,一身白色的裘衣幾乎與雪同色,要不是那一張被凍得微微發紅的臉、還有垂過肩的烏黑的長發,他簡直就可以站在雪地中冒充個小雪人。
奚國位置偏南,即使是在隆冬臘月也難得下雪。少年大約是在雪地裏走不慣,腳下一步一滑。好容易走到了那樹梅花下,少年機靈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看看左右無人,便雙手合十,悄聲念道:“花貴人,求您賞枝梅花給我吧,整個皇宮就數您這棵樹開的花最好——您既然不說話,那我就當您答應了。多謝多謝!”
少年口中悄聲說着,說完便伸手迅速地折了梅樹高處、開得最盛的兩三枝梅花下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再四周看了一眼,一溜煙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出了那廢園,宮道上的積雪都已打掃過。少年在濕滑的石板道上一路小跑,後面不知從哪跑出來幾個小太監追在他後面:“王爺——王爺——”少年也不等他們,一口氣跑到了一個張燈結彩的宮院內。那院門上寫着三個古雅的隸書:瓊林苑。
少年的腳步慢了下來。他揣着那三枝梅花大步走進去,遠遠就看到園中的回廊內,有七八個少年在圍着火爐取暖喝茶,就喊了一聲:“青溪哥哥!”
喊完就又愣住了。呆呆眨了兩下眼睛:“怎麽……太子殿下,青溪哥哥呢?”
座中一個身穿明黃色衣袍的少年站了起來,皺眉說:“青溪今天來不了。你跑到哪裏去了?滿身都是雪……”
那“太子殿下”約摸十七八歲的模樣,正是奚國的皇太子奚懷安。他一站起來,其餘的人便不能再坐着不動了,刷地一下也都站了起來。少年把手裏的梅花一甩,垂頭喪氣:“也沒有去哪裏……”奚懷安再看他手裏的梅花,眉頭皺得更深了:“懷瑾,你又跑去景風苑了?”
不等懷瑾答話,奚懷安身後已經有個皇子打扮的少年接上話茬:“整天就知道喊青溪哥哥,是不是都不把我們這些哥哥放在眼裏了?你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也行,可是你要連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裏……”說着看了一眼懷安,“那就是目無君上了。”
懷瑾嘴一嘟,直挺挺地走過去對着懷安草草行了個禮:“臣第參見太子殿下,見過各位皇兄。”旁邊那幾個陪皇子們讀書的少年紛紛道:“見過六王爺。”懷安從回廊裏走了出來,親手把懷瑾拉了進去:“若是平時也就算了,現在外面凍成那樣,懷景你不叫他快進來烤火,卻命他站在雪地裏行禮,這是否違兄弟的仁愛之道呢……”
懷景原想借機挑撥一番,誰知懷安卻不肯上當。他讪讪地退後一步:“太子殿下教訓的是!”懷安拉着懷瑾在自己身邊坐下了,少年們才又各自坐了回去。別人都朝火爐伸手烤火談天,只有懷瑾仍抓着那三枝梅花不放,默默無聲。懷景忽然說:“別看懷瑾平時一聲不吭的,膽子還真大——前幾天我還聽到一個小太監說看到了花貴人的鬼魂呢,他居然還敢跑到那種地方去,摘人家的花……”
懷瑾擡起頭,臉色一變,正要說什麽,懷安卻已經止住了懷景:“別胡說!世上何來鬼魂?那些無知宮人胡說八道,你聽了不喝止也就算了,居然還到處傳揚,像什麽話!”
懷景有些挑釁地看了懷安一眼:“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與花貴人無冤無仇,提她兩句怕什麽。平生不做虧心事,我半夜不怕鬼敲門——”說着忽然轉向那幾個陪讀的少年,“你們說是不是啊?”
這一下,連懷安都變了臉色。
他們口中的那個“花貴人”,乃是當年最得當今天子奚容喜愛的寵妃。她在生産時難産而死,而她生下來的皇子也莫明其妙地失蹤了。宮裏一直都有傳言說她是被皇後,也就是太子懷安的母親害死的。懷景這番話,就是在懷疑皇後了。
火爐的溫度似乎在瞬間被抽走,所有人都僵了片刻。
片刻之後,懷安站了起來。
“你們慢慢聊吧,懷瑾,你不是想見青溪麽?咱們找他去。”
所有人都走出回廊恭送太子。懷安拂袖,大步走在前面。懷瑾跟在後面,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
出了瓊林苑的門,懷安卻又躊躇起來。剛才他不過是不想和懷景呆在一處,所以才找了個借口出來。現在看着懷瑾那興高采烈的模樣,忽然又一陣心煩意亂。
懷安站住,回頭說:“懷瑾,青溪今天不來,可不是呆在家裏烤火。他是陪着丞相夫人去栖雲山大相國寺拜佛去了。咱們要去找他,就得在雪地走兩個時辰——”
懷瑾哪裏聽得進去,直跺腳:“快走快走,我又不怕冷。”
懷安無可奈何,回東宮換過便裝,叫人備了車馬,兄弟二人擠在一輛馬車裏出了皇城。
栖雲山在雲嘉城十裏外。懷安坐在馬車裏,撩起車簾看了片刻郊野外的雪景,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可是再一回頭,看到懷瑾那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太陽穴又一跳一跳地痛起來。
無論怎麽看,懷瑾對蘇青溪都有點熱情過頭了。蘇青溪大約是看懷瑾年紀還小,又文采出衆,平日裏也多照顧他些。無論何時他想找蘇青溪好好說會兒話,只要有懷瑾在場,他就別想插上嘴。今天,大概又要在懷瑾拉着蘇青溪唧唧呱呱問東問西的聲音裏度過了吧。
栖雲山越近,他心裏就越不安寧。
到了山上,懷安帶着懷瑾從一個偏門進去,熟門熟路地摸到大相國寺的住持法門禪師的禪房去——果然看到丞相夫人就坐在法門禪師對面聽他說佛,蘇青溪穿了一身月白衣衫筆挺地立在丞相夫人身後,也聽得很是仔細。
懷安不想打擾丞相夫人聽禪,于是捏起一顆小石子隔着窗棱扔了進去。石子落在了蘇青溪的腳背上,他先是朝地上望了一眼,又疑惑地擡頭看了看四周。最後,才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然後,輕輕一笑。
那一刻,懷安只覺一陣暖風撲面而來,東風解凍,春暖花開。
蘇青溪朝法門禪師和他母親躬身說了句話,退了出來。懷安把懷瑾拉到一邊等他。三個人走到一個避風的拐角裏,蘇青溪連忙跪了下去:“臣蘇青溪參見太……”
懷安半路攔住了他:“別——你看這地上都是雪水,弄濕了衣服要生病的。”看蘇青溪還要堅持,知道他是一絲不茍的,又連忙說:“好了,這一次禮先欠着,等回去了,你愛行多少次禮都随你,成不?”
旁邊懷瑾嘻笑:“青溪哥哥你真厲害,太子殿下除了父皇和皇後娘娘,就只對你一個人這麽低聲下氣了!”
懷瑾這麽一說,蘇青溪又要跪下去:“太子殿下——”
懷安牢牢托住了他,回頭狠狠瞪了懷瑾一眼:“青溪別聽他瞎說!咱們既是君臣,也是表兄弟,我關心自己的親人,有何不可?”
懷瑾撇過臉吐了吐舌頭:“你做什麽都有理。”
這一陣忙亂下來,懷安這才發覺自己竟然還緊緊抓着蘇青溪的手臂不放,卻也舍不得放開。蘇青溪尴尬地叫了一聲“太子殿下”,緩緩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回來。懷安自覺失禮,咳嗽了一聲。蘇青溪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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