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姻診斷

***

走進廣場，宜野座伸元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裏被稱作丘比特廣場，顧名思義，和愛情有點關系。雖然在人類的任何心理都被數值化測量的這個時代，相信冥冥之中存在着指引命運的諸神已經是一種被歷史淘汰的觀念，但神話元素還是仍然在一些地方留下了它的痕跡。如這個國家的管理系統，西比拉（Syble）一樣，丘比特這個名字也幸存了下來。

也許或多或少，對于戀愛這種事情，人們畢竟還是保有一絲對于不确定性和非理性的期待。

廣場上大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宜野座有些焦躁，同時多少有點後悔，為什麽答應身邊的家夥步行出來。他的同行者倒是很坦然。名叫狡齧慎也的男人一副随意的樣子，眼睛漫不經心掃着周圍。

“喔~這裏是個人氣景點嘛。”

“少說話，快點回去了。”

冷不防狡齧忽然歪過頭來瞅他，宜野座不由往後一退。

“怎麽？宜野你表情很僵硬哦。雖然平時也很僵硬就是了。”

“閉嘴，也不想想是誰害我犧牲了休息時間！”

他們是安全局刑事課的監視官和執行官。按照規定，執行官無法單獨外出，必須由監視官随同才行。被宜野座這樣斥責，狡齧的臉上一時露出了苦笑。

“……抱歉了。”

輕聲短促說着，執行官重新扭頭看回前方。聽見這道歉，宜野座不知為何反而覺得更不自在了。

“快走吧。”

他稍稍舒開眉頭，加快步子走到狡齧前面去。誰知一只手驀地拉住了他的手腕，皮膚的接觸令宜野座渾身一震。

“反正也路過這裏，不如就順道進去看一看？”狡齧另一只手指了指矗立在廣場中心的像溫室似的圓頂建築。“我還從來沒有進去過呢。宜野也是吧？”

丘比特廣場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并不是因為這裏的風景受到約會者們的青睐，而是因為它中央的那棟建築。那是由厚生省管理着的、這個國家真正的“丘比特”——婚姻管理系統的一站式營業大廳。準備結婚的情侶大都會來這裏測試雙方的婚姻心理相性指數，辦理結婚程序的新人也要到這裏來注冊。此外，這個地方還有一個特殊之處——廣場四周和大廳內所有角度都有PP值掃描覆蓋，測試者也可以選擇檢測自己和以自己為圓心的廣場範圍內其他人的婚姻相性指數。換言之，這也是個能給單身者提供緣分的地方。

“去那種地方要幹什麽啊。”

“見識一下傳說中的速配系統嘛。”見宜野座不情願挪動腳步，狡齧換上誠懇的表情。“出來一趟不容易，就算是讓我稍微放放風吧？”

宜野座擡眼看他，發現他的眼神就和自己家的狗狗不願結束散步拽着繩子不肯走的樣子似的，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麻煩的家夥。”

他後來想起狡齧慎也是個演技帝，裝可憐也壓根不在話下，到底是真是假很可懷疑——當然，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

槙島聖護在廣場上，蹲下身去喂幾只白鴿子。

“吶，求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鳥兒在自己的手心裏啄食。“我們也進去登記結婚怎樣？”

“您又在說笑了，”微型耳機中傳來了崔求成無奈的聲音，“像我這樣連正規戶籍都拿不到的非法滞在人口，要怎麽走進民政大廳去注冊啦……”

“……也是。”

話題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擱置了。停靠在廣場之外某處的一輛紅色面包車裏，崔求成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停滞了一瞬。果然是在說笑啊，他心裏泛起一陣莫名的沉悶。

“調試完成了嗎？”

槙島的聲音将他的精神重新集中回來。“馬上就好。”男人的視線飛快地在面前的幾張虛拟顯示屏上移動着，數據正在上面一行行地跳動。面包車裏形成一個漆黑的密室，崔求成窩在若幹電子設備當中，唯有屏幕瑩瑩的藍光照亮他略顯瘦削的臉頰。

“成了。”

最後的按鍵按下，随着輕微的“滴”的一聲，屏幕上出現了若幹活動着的畫面。崔将其中一張放大，再放大，槙島的身影逐漸變得清晰。

這是設置于廣場四周的生物體征掃描設備兼監控攝像頭中的一個。巫女的眼睛。為了提高安全性，西比拉所有的機關使用的工作和監控網絡都是獨立的，并不與外網聯通，因此要想侵入其中就必須把終端放入這些內網的所在區域裏才行。這便是崔求成和槙島此行來這裏的原因。

“可以離開這了嗎，”崔的耳邊再度響起槙島的詢問，“我可不想再被人搭讪了。”

剛才那種沉悶感又湧回來了。微亮的義眼注視着閃爍的屏幕。他看見槙島獨自站在廣場上，雪色的衣裳，銀色的頭發都在風裏拂動着，白色的鴿子不谙人事地圍繞着他撲動翅膀。倘若能夠在明亮的天光裏和這個人并肩而立，該是件令人豔羨的事吧，但那卻是對崔求成而言無法實現的奢望。

槙島的一只手放在斜挎着的背包上。那裏面裝着崔求成開發的微型間諜終端，能夠捕捉巫女之眼的電子波段并完成反向仿制。由于崔求成是個潛在犯，無法靠近丘比特廣場，所以把終端帶入局域網的任務就只能由槙島來完成。

“抱歉，旦那……讓你一個人去幫我。”

“沒什麽，我也經常讓求成幫忙幹些不是你本職的工作，不是嗎？”

“這倒是。”

“話說回來，每次讓你額外加班，我可是有給補償的。所以這次求成也要補償我才好。”

崔輕輕地笑了。

“好好……您想要什麽補償？”

“想吃炸魚。你養的那條魚，感覺應該差不多可以拿來吃了吧？”

“那是觀賞魚！”

***

大廳裏排列着若幹像ATM機一樣的東西。那就是狡齧之前提到過的外號叫做“速配系統”的東西，能夠測量自己和對方的相性指數。當然，這種測量是會被系統記錄在案的。

一般來說，都是情侶兩人一起測量。當然，因為現在的相親基本都是以PP相性值較高為首要條件的，所以這種測量的結果基本都令人滿意，只是情人之間增進感情的游戲而已。

“宜野，你真的不要測一下嗎？”

“我幹嘛要測那種東西。”

“那我來測一下好了。”

“喂！”

宜野座為狡齧的随心所欲而頭痛，但也并沒有恰當的理由可以阻止他。而且，要說自己沒有一絲好奇，那也是撒謊。

狡齧把手掌按在了儀器的觸摸板上，選擇了單人測量。宜野座朝他走近了兩步，從旁瞥見屏幕上閃動的沙漏提示符，不知怎的心跳有點加快。

“啊，出來了。”

滴答一聲，屏幕出現了若幹閃動的亮點。那是以狡齧為中心的方圓幾十米內的所有人的相性數值。雖然不會顯示出每個人的個人信息，但因為宜野座站得離狡齧最近，所以一眼就能分得出哪個亮點是宜野座的數值。

“45%嗎……”狡齧說。

心髒慢慢落回了原先的位置。宜野座緩了口氣。相性并不高。

從側後方看不見狡齧的臉，但光聽聲音，聽不出那他對這結果是怎樣的感想。在狡齧轉過身來之前，宜野座及時地恢複了高傲的神情。

“哼，果然和你這家夥就是合不來。”他打算這樣輕描淡寫地說。

但狡齧并沒有馬上回過身來。狡齧慎也仍然盯着屏幕，他被那上面數十個光點中的一個吸引了注意力。這個光點和他的相性值異常之高，是測量範圍內所有人當中最高的，指數竟然達到了97%。

是誰……？

他想湊近去看一下坐标，誰知一眨眼的功夫，再看時，那個光點竟然從屏幕上消失了。

“？！”

這不可能！狡齧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奇怪的一瞬。不可能是他看錯了，剛剛确實有一個光點在那裏……但消失并非是因為走出了測量範圍，而是憑空的、在原地消失了。這是怎麽回事？！

“狡齧，你在幹什麽……喂！狡齧！”

宜野座看見黑發男人二話不說掉頭就朝大廳外沖去，不禁大為驚詫。狡齧也顧不上解釋，一口氣沖出了大門。

剛剛，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光點所代表的人的坐标應該就在這廣場的某處……而且那是一個單獨行動的人，并不像情侶們的光點一樣兩兩靠近。他的視線飛快地掃視着四周。單獨的行動的……

流動小貨車的售貨員……坐在椅子上休息的老人……還有……

他的目光落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上。

***

“就像把病毒注射進了西比拉的體內一樣，以後我們便可以自由地利用這個管理系統內的所有數據了。”

“進行得很順利啊。”

“旦那在監控中所留下的痕跡我也已經及時消除掉了，不必擔心被發現。”

槙島擡起手臂，鴿子撲棱棱地飛走了。

“你果然是個天才。”青年擡起頭，露出了略帶惡質的微笑。“差不多終于可以開始了，以西比拉為目标的——我們的計劃。”

“到底是怎麽回事！？”

追上了狡齧的宜野座，扳住對方的肩膀生氣地責問道。

狡齧沒有說話。宜野座不解地順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廣場上一如往常地祥和一片，并沒有什麽異樣之處。但狡齧的眼睛是那樣銳利地閃亮，就像嗅到獵物氣息的狼的眼睛一般……

不知道眼前這家夥在想什麽。這不是宜野座第一次産生這樣的感覺了。伴随着這種無力感，不安和焦躁又再次占據了他的心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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