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戲法
“都說了多少次不要啃這裏……”
宜野座氣惱地撫摸着脖頸一側的吻痕。
他對着穿衣鏡把領子系好。鏡子裏,背後床上那團被子蠕動了一下。狡齧的笑聲傳過來:“是我不好啦,不過那時候腦子裏可實在想不了注意事項什麽的——啊疼疼疼!不要撓我!宜野,你是不是該給十美分剪指甲了?”
“平時都是它在這裏睡的,你占了它的位置,不撓你撓誰。”
宜野座轉身過去,望着自己床上的一人一狗。十美分正在努力把狡齧拱出被窩,狡齧一邊笑着一邊對抗它的進擊。秋日陽光從卧室的紗簾透進來,令早晨的光景變得十分柔和。宜野座悄悄享受了片刻這番寧靜,然後習慣性地端起架子來。
“還不快穿衣服,不是說今天要去那家店嗎。”
“怎麽,你已經迫不及待了嗎?”
聽見狡齧壞壞地調侃,宜野座一窘,裝作生氣扭身走開。他去到陽臺,給那裏排列的盆栽澆水。雖說買戒指這件事已經沒有神秘性可言,但要講期待,宜野座多少還是有一點的。
把戒指送給自己的那個時刻,狡齧會不會說些什麽,會有怎樣的動作,怎樣的神色呢。
之後要怎麽向一系那些家夥說明戴戒指的事,又是件麻煩事啊。
浮想之際,一雙手臂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腰。“要是今天有48個小時就好了,”黑發男人把下巴擱在他肩上,音調懶洋洋,“那樣就可以更多和宜野待在一起,不用急匆匆的。”
貼着他的胸膛和腹部肌肉堅實又溫熱,讓宜野座不由想起了昨晚的激情。他閉着眼把狡齧的下巴撥開,“別、別膩在這,快去把衣服穿上!”
“不要,讓我多抱一會……”
“十美分,咬他。”
“等等,有話好說——哇啊!!”
***
出門的時候,狡齧本來希望把十美分留在家裏,但看到狗狗跟到門口眼巴巴的神情,宜野座最終忍不住把它帶了出來。
“好久沒有好好陪這家夥一起出去玩過了。”監視官以平日少見的寵溺語氣說。
總覺得自己的待遇還不如這只西伯利亞哈士奇,狡齧有些不忿地看着快活地竄到後座上的大狗,感覺二人獨處的時間泡湯了。
“你每天和宜野同床共枕還不夠嗎!可惡……”他威脅地對着它揮了揮拳頭,這時宜野座從另一邊彎腰坐了進來。“你在幹嘛?”
“沒什麽。”
宜野座懷疑地瞟他一眼,發動了車子。
今天是去取之前訂做的對戒的日子,兩個人并沒有穿工作時的正裝出門。雖說這件事簡簡單單,狡齧多少還是希望其中有點儀式感,蘊藏的意義仍然讓這個日子變得不同尋常。狡齧的心情還是不錯的,他知道宜野座也是一樣。
這些天來,兩個人的關系基本算是恢複了正常,甚至,偶爾,狡齧會産生他們又回到了兩人都是監視官的時代的錯覺。盡管雙方都明白分歧仍然存在,但因為接受了彼此之間存在無法割舍的感情這一事實,所以相處也變得更自然。
這樣平靜的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假期一樣。狡齧是一支并沒有放棄自己目标的箭,在他朝着遠方的靶心飛去之前,兩個人都努力珍惜和享受現在。但那看不見的倒計時一直在心底某處滴答作響,不曾停止過。
狡齧也想象過宜野座帶上戒指時會是什麽模樣,只要想到這件事,他的胸腔裏就會像吹氣球一樣滿足地鼓漲起來。“如果真的和這個人結婚呢?”這個問句以又粗又大的字體出現在他腦海,就此揮之不去。
如果能天天像今天早上一樣,看着宜野座穿衣、給狗喂食、給陽臺的盆栽澆花的背影,他或許會把理想啊執念啊都抛到一邊去吧。
可是,那樣的話,那樣的話佐佐山的仇就沒法……
抱歉,佐佐山,今天我要暫時把你的事從腦海裏挖出去。當走進首飾店裏的時候,狡齧在心裏默念着。店員笑容可掬地把一對戒指盒交給了他。
狡齧打開看了看。纖細的純銀色指環,套在宜野座細長的手指上一定很美。他莫名其妙地咽了咽口水,趕緊把盒子放進大衣的口袋裏。
宜野座在車子那裏等着他,表情顯得故作鎮定。
狡齧知道對方在等着自己先說點什麽,只是宜野座的樣子太好玩,他又忍不住想欺負宜野座一下了,便故意什麽也不說。
“走吧,先去哪裏吃點午飯。”他把圍着兩人打轉轉的十美分弄回車裏。
“嗯……”
這次宜野座沒有像上次那樣,命令狡齧在15秒之內自動坦白,否則就要用Dominator打他。但宜野座的神情讓狡齧想起征陸老爹私下給他講過的一件事,那是征陸關于年幼的宜野座的回憶談:有一次他給伸元買了冰激淩,但是要拿到鋪了野餐布的地方、和妻子一起時再打開來吃,于是小小的伸元就一臉饞得想要又忍着不開口的模樣,一直仰臉盯着他手裏的冰激淩跟在他身旁。這個細節征陸一直記憶深刻。“伸元從小就是個知道壓抑欲望的孩子,”老刑警這樣說的時候表情半是憐愛半是懷念。
“怎麽了?”注意到狡齧望着自己傻笑,宜野座沒好氣地問。
“沒什麽。”狡齧裝蒜。這時他們正在商場的觀景電梯上。這家商廈的頂層有個可以攜帶寵物的露天餐廳,兩人打算在那吃個午飯。
“不過今天人還真不少,趕上周末了啊——”
就在這時,狡齧的神情猛地一變。“喂宜野,到前面那層樓然後換逆向的電梯回到樓下一層,不要引人注意。”他悄聲說。
“什麽?”
宜野座大惑不解,但狡齧嚴峻的表情讓他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什麽事。他順着狡齧的指向朝玻璃外樓下的購物區望去。
——是那個銀色頭發的男人。
宜野座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偏偏在這種時候!!
以前可沒想過,自己也能來這種商業鬧市區若無其事地購物。
崔求成的義眼習慣性地從墨鏡後方掃視着四周的動靜。雖然他事先已經通過黑客技術在整棟樓的色相檢測儀上都動了手腳,讓前一天的色相數據代替了今天的,但他還是警惕着是否會有不期而入的機動檢測工蜂,被那些外形可愛的柯美莎們發現的話,問題就有點麻煩了。
“這個很适合求成。”
他聞聲低頭,槙島手裏拿着一個帶有魚形圖案的口杯。
是因為我養金龍魚嗎||……“旦那,我倒覺得适合你來着,你喜歡吃魚不是嗎。”
槙島又拿起一只帶有白貓圖案的杯子,“我喜歡這個多一點,法國詩人Jules Renard曾經說過,‘靜谧的理想型正存在于坐下的貓體內’。”
“貓也喜歡吃魚。”無視哲學或文學意蘊,崔求成以普通人的思維做出解讀。槙島笑了起來。
“說的也對。”
崔摘掉墨鏡,看着槙島快活明亮的金色眼睛。如果不是為了奉陪這個人,他一定會選擇更加安全方便的辦法,通過僞造的信用卡能夠在網上買齊一切日常需要的物品。但能夠度過這樣的片刻,冒風險也是值得的。槙島把貓和魚的口杯都放進購物車裏,然後繼續在貨架之間逡巡,崔推着車漫步跟着他後面,車子裏已經有了一小堆東西了。
忽然,他察覺了某種異樣。
“槙島桑,”男人趕上去,一手摟上槙島的肩,微微向對方耳邊傾過身。“游戲時間恐怕要結束了。七點方向,我剛才看見了那個叫狡齧的執行官。”
“诶?”
槙島露出了驚訝,但随即嘴角向上勾了起來。“竟然已經盯上我們了嗎……”
“您多少也有點緊張感好嗎,說不定幾分鐘之內公安的工蜂就會包圍我們啊!”
“那确實會有點麻煩呢。怎麽辦?”
明明就一副興奮的眼神……崔求成在心裏嘆着氣。“車子在地下停車場,只要在他們之前趕到那裏就行了。”
“分頭行動吧,”槙島說,“如果對方手裏有Dominator,你比我更危險。你先去開車,我甩開狡齧,然後去和你會合。”
“旦那……”崔求成一瞬猶豫了,但他并沒多廢話,手指在槙島肩上加重了一些分量。“我知道了。請您務必小心,這裏不适合久留。”
別跟那家夥玩得太忘我了——這層意思,他希望槙島能感覺到。
***
宜野座一個人守在地下停車場。他攥着Dominator,努力壓住心頭的狂跳。
狡齧對他說,希望兩人分開行動——“既然會膽大包天地出現在這種鬧市區,那兩人必然想過遇到緊急情況時,自然不可能靠兩條腿逃走。他們很可能會去停車場取交通工具。我在這邊跟蹤他們,你先到停車場去,守株待兔。”
“等等,為什麽是我——”
“只有監視官的權限能打開車裏的武器密封箱吧?”
“但我們只有兩個人,對方不知道持有什麽非法的武器或者幹擾工具!這裏還是不要擅自行動,呼叫救援更妥當吧!”
“如果宜野你覺得需要就由你決定吧。這裏人太多,先別打草驚蛇,如果那家夥劫持人質什麽的就更麻煩了。”
狡齧并沒有完全抛開他的意見,這讓宜野座多少安慰了一點,他擔心的是狡齧會因為過度投入而失去理智。因為狡齧身上沒有武器,宜野座便讓十美分跟着狡齧去了,自己下到了地下。
怎麽會變成這樣……早上他可完全不曾想過這一天竟會被突如其來的危機打斷。
地下停車場裏寬闊且光線不足。宜野座把情況通知了唐之杜,讓她立刻調動附近的警戒用工蜂過來,同時将自己隐蔽在車子裏。他的精神一直緊繃着。每當有人進來,他都立刻凝神觀察,但下樓來的都是普通的購物者。這讓他愈發憂慮狡齧那邊的情況。
剛準備用腕表呼叫一下那家夥的時候,忽然宜野座看到狡齧從一排車子後面閃身出來了。他松了口氣,見狡齧仍在警戒地四下張望。
宜野座搖下了車窗,狡齧這才朝他們的車子跑過來。“怎麽回事?”
“跟丢了,”黑發男人喘着,在他的車窗邊蹲了下來。“幫我申請武裝許可吧,也許他們馬上就會到這來。”
眼鏡青年把腕表對在密封箱電子鎖上,以自己的權限申請執行官武裝。他一邊将電擊警棍遞給狡齧一邊繼續留意着周遭的情況。沒有可疑的人出現。
“那人竟然能在這種環境裏甩掉你……等一下,”
宜野座慢慢地擡起頭來。“狡齧,十美分怎麽沒和你在一起?”
他看見眼前的男人停頓了一下,然後,下一秒,帶電的警棍猝不及防地捅向了他的胸口。
“真是不好意思啊,監視官先生。”
逐漸模糊的視線中,車窗外的人除去了全息影像的僞裝,變成了宜野座所不認識的另一個男人。
崔求成打開車門,冷笑了一聲。
“打擾別人的約會,可是要遭報應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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