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時之兇者
“慎也君,情況有點奇怪。”
分析官唐之杜的聲音從通訊裏傳出來。
“怎麽了?”
“到剛才為止還可以用後門密鑰調取諾娜塔的監控錄像,但現在數據流突然被遮斷了。”
“就是說你沒法再幫我們指路了?”
“從我這裏也沒法看到你們了,”唐之杜聽起來有些不安,“小心點,這可能是陷阱。”
“我剛剛也在想呢,局長所說的那什麽特殊部隊怎麽連個影都沒看見……”狡齧謹慎舉起槍,“彌生,你別離開常守監視官太遠。”
“了解。”
這時通訊裏插進了另一個信號。是宜野座那邊的呼叫。狡齧離開她們朝一旁走了兩步,按下接聽,“才分開幾分鐘就想我了嗎?”他壓低聲音。
“笨、笨蛋!我才沒……你們那邊情況怎麽樣?”
“正在去頂層的路上,還沒遇見敵人,宜野呢?”
“我們到地下4層了,在牆上發現了一個蹊跷的入口,好像那些家夥從那裏鑽進更深處去了。”
“什麽?”狡齧沉思了一下,“恐怕地下才是那些家夥的真正目标。你們當心,情況不妙的話就等我們過去支援。”
“我知道——”
“別擔心,狡醬~我跟老爹會保護好宜野桑的。”
通訊裏忽而冒出了縢秀星的動靜,随即宜野座的腔調變得惱羞成怒了。
“滕!”
“保護監視官本來就是執行官的分內事,人家才沒別的意思呢。”秀星咬着舌頭耍嘴皮子。狡齧笑了。他想起當他們決定兵分兩路時,自己踏上上行的電梯扭頭回望,只見宜野座也在望着自己。那時宜野座臉上的表情擔憂又不失堅定,戒指在緊攥着dominator的手上發出微弱的閃光。
宜野座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是輕輕吸氣聲。
“你才是,別亂來啊。”
“……放心吧。”
好在宜野不在身邊,狡齧想,這樣他就不會看到自己現在臉上撒謊的樣子了。
“這次一定要逮住槙島,把三年多以來的麻煩事都了結。”狡齧說。這更像在對自己說的。
——結束之後,這顆心裏就會重新獲得平靜吧?
***
四處延伸的粗大的管道反射着冰冷的金屬光澤,狹窄的樓梯錯綜複雜地向各處延伸。宜野座驚愕地望着四周。“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從剛才開始信號就連不上了,”征陸晃了晃手裏的支配者,上面的指示燈已經變紅。“讨厭的感覺啊,像是鑽進了鬼肚子裏了。”
“這也是槙島那夥人搞的嗎?”
“有可能,不過總覺得……”這時他們聽到附近縢秀星的聲音,“快過來!”
征陸跑過去,宜野座跟在他後面。他們看見縢秀星蹲在地上,面前有一大攤血跡和破碎的人體。“這是!?”
“看來有人先我們一步了啊。”
“好慘,是用eliminator模式幹的吧?”滕裝作惡心的樣子扇了扇鼻尖,“不過在這裏支配者不是啓動不了才對嗎?”
“莫非這就是局長所謂的權限不同,”宜野座道,“那個‘特殊部隊’嗎……”
“不要放松警惕,”征陸把地上掉落的一把射釘槍撿起來,“沒準還有敵人在。”
宜野座點點頭。“繼續搜索,确認狀況之後我們就返回地上去。”他做出指示,滕“是是”地答應着,從那攤血跡上跳過去,繼續向前。征陸把槍拄在肩頭。
“哎呀,待會還要爬幾十層樓梯上去,這裏的設計對中老年人可真不友善。”
梯道出現了分叉,征陸和宜野座走上另外一邊。因為狹窄的緣故,他們一前一後小心行進。铛铛的腳步聲在幽深的地下回響着。
“吶,伸元,”
宜野座一愣。他擡頭看見征陸的後背。“什麽事?”
“為什麽不和狡一組行動?你很擔心他吧。”
盡管征陸并未回頭,宜野座還是覺得一時手足無措的自己有些丢人。“那家夥又不是三歲小孩。”青年辯解道,“只是……只是他每次一涉及槙島的事情就會變得狂氣起來,萬一做出過激的舉動,之後向上面交涉會很麻煩的。”
征陸的肩膀動了動,不在意他的口是心非。“狡那家夥是匹狼,”老執行官說,“盡管現在他混在獵犬的隊伍裏,但從本質上他仍然是狼,狼的野性是不會消失的。我問你,如果他為了追槙島,一個人掙脫項圈跑到野外去了,你怎麽辦?”
宜野座繃了繃嘴唇。
“當然是去把他帶回來!”
“他不會乖乖回來的吧。”
“那也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帶回來,我絕對會做到的。”
“你也是個倔脾氣啊。太過執着于什麽人的話,容易受傷的哦。”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征陸的腳步停住了。宜野座看見他半轉過身來,笑得有點憐愛,又有點無奈。征陸張開嘴,就在這時,某處突然響起了“砰”一聲爆裂音。
“滕?”
一片死寂,沒有回答。
“怎麽回事?”宜野座的問句被征陸用手勢打斷。兩人放輕腳步,沿着梯道警戒着轉過轉角,只見地上又有兩灘被粉碎的血泊。前方似乎有亮光。他們又下了一層,這時能看到一個半球形的東西,管道在它四周彙聚,形狀簡直如同一只匍匐的巨大的蜘蛛。
金色的亮光正是從那半球形一側壁上的開口處照射出來的。
宜野座和征陸向那裏靠近。有個人影晃動着出現在那個開口處,手裏拿着dominator。從征陸的側後方,宜野座無法看清那人背後充滿的耀眼光亮裏是什麽東西。
“滕嗎?”
他剛想加快腳步,征陸反身向他撲了過來。“不好!!!”
兩人猛然撞上了欄杆,宜野座只覺一個天旋地轉,腳便離開了地面。在翻過欄杆從梯道一側墜落的瞬間,他看到一道藍光從上方流星般劃過,那正是他們剛剛站立的位置。與此同時,他聽到了熟悉的槍響。
什麽……!
鈍重的觸地,宜野座的眼前仍然閃爍成一團。他爬起來,這才意識到剛剛是父親在保護着自己。“喂!你沒事吧!”他連忙朝征陸看去,老執行官費勁地支起身子。
“這下摔得不輕啊,一條腿好像斷了。”
“剛才那是怎麽回事,”宜野座氣息紊亂地晃晃腦袋,試圖理清狀況,“有人拿支配者向我們開槍!?”
“那不是滕,滕恐怕是已經中了招了。”征陸呻吟着,臉上因疼痛而冒出冷汗,“雖然不清楚是誰,但看來我們成了被滅口的對象了。”
“滅口?為什麽!!”
“恐怕這裏有什麽秘密是不可以被知道的吧……” 驀地,征陸的手攥住了宜野座的胳膊,“快,你回到地面上去!到了那裏和狡取得聯系——”
“你呢?”
“我走不快的,帶着我會被追上的,你先走吧!”
“可是——”
“監視官!!”宜野座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捏得生疼,征陸瞪着眼睛看着他。“這樣的情況怎樣才是最優的判斷,你明白的!”
宜野座痛苦地閉上眼睛。他先是搖了搖頭,但又終于艱難地點了點頭。征陸的神情變得緩和了,用不是機械臂的那只手拍了拍兒子的臉頰。
“不要慌,不要放棄,一直朝上面走。”
“老爸……”
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快跑,伸元!”征陸用力将宜野座一推。宜野座咬緊牙關,背轉過身沖了出去。
他跌跌撞撞地沖過無數的拐角拼命向上攀爬。黑暗在他眼前延伸,樓梯仿佛永無盡頭。肺部像火燒一樣痛。宜野座聽到了又一聲槍響。不能,不能回頭。有什麽液體漫上了他的眼角。這是怎麽回事,哪裏不對,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不可能是真的……在所有亂成一團的思想中,只剩下一個清晰的念頭:到上面去,去找狡齧,到那個人身邊去……
就在他跑過又一條傾斜的梯道時,他再次看到了遠處dominator的亮光。宜野座從來沒有意識到過,dominator的藍光竟是如此冷酷、如此可怕的東西。他第一次明白了被這把槍瞄準的潛在犯的心情,那是冰冷的、無法挽救的令人發狂的恐懼。
不!不能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
宜野座用盡全力閃身一躍,但那藍光追上了他!劇烈的疼痛令他發出了此生未有過的慘呼,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鏡片上,但為什麽,為什麽他的身體還在動,他的腳仍然在向前奔跑……他聽到有什麽炸裂的聲音,那是他的一部分,他聽見有什麽掉落了,有什麽碰到了他的鞋尖,在倉促的跑動中被踢飛,清脆地“叮”一聲碰到梯道的邊緣,滾落進下方不見底的深淵裏……跑,向上跑……
在他體力即将耗竭的時刻,他看到了通向地面的入口的微光。宜野座用最後一絲力氣掙紮着爬了出去,然後眼前一黑。
他的臉頰貼進自己的血泊,在最後的意識中,宜野座看到有誰的雙腳來到了自己面前。
***
槙島在靠近。
盡管視線已經模糊,狡齧還是能分辨出槙島在笑。夜風中那個人的樣子就好像一團灰白的雲影,逐漸朝他籠罩過來。
“沒想到是這樣輕松的結果。不過,還是讓我久違地忘記了無聊。”
槙島拿出了刀,俯下身看着他。狡齧的眼睛微微向上翻動。
的确,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他看着槙島身後。
禾生局長站在那裏。她手裏的dominator竟然是麻醉模式。
輸了,狡齧心想,盡管槙島也沒有贏。今後應該不會再看見槙島了,但這不是狡齧想要的結果。槙島将會消失,和标本事件一樣不明不白的結果又一次上演,而自己依然無能為力。
難道一輩子都要被這種理不盡的憋屈纏繞着麽?
“到此為止了,槙島君。”
出乎意料,禾生沒有開槍。槙島敏捷地側過身,當他發現自己被麻醉槍瞄準時,先是驚訝,随後嘴角又揚了起來。
“原來如此,”他說,“聽說一些大人物擁有PP值免檢權,這也是差不多的吧。”
“特殊權限是有必要的。”禾生的語氣并不生硬,耳墜被屋頂的大風吹得晃動起來。“槙島君,我不想在這裏讓你昏過去,因為有個人想見你。可以跟我來一趟嗎?”
“抱歉,”銀發青年說,狡齧看得出他在不動聲色地尋找機會。“雖然我很有興趣知道那個人是誰,但眼下我的同行者正在等着我。”
“那位崔求成嗎?”
“喔?知道的很清楚啊。”
“那是自然的,”
禾生的嘴唇動了動,槙島臉上的表情改變了。
“因為把你帶到這裏交給我們的,就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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