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翡翠牡丹玉镯(四)

“姑娘,就這樣燒了,太可惜了。”婢女哽咽着道。

“有什麽可惜的,以前是少才覺得珍貴,”葉雲茗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以後他就是侯府的孫女婿了,想要的話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也就談不上珍貴了。”

“他真是有眼無珠,姑娘這樣才貌雙全的不喜歡,偏偏去喜歡一個徒有……”

“休得胡言。”葉雲茗壓低聲音呵斥了一句。

婢女不出聲了。

葉雲茗盯着那火苗出神,火苗中的紙卷被吞噬着,漸漸由白轉灰,最後在火中打了個滾,化為了灰燼。

火苗熄滅了,四周安靜了下來。

她癡癡地想了片刻,最後輕嘆了一聲:“走吧。”

那袅娜的身影悄然而去,漸漸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

葉寶葭遲疑了片刻,終于沒有出聲。

顯而易見,葉雲茗此時并不會希望有別人來打擾。

“十姑娘,我們還去找九姑娘嗎?”梨兒在一旁悄聲問。

葉寶葭搖了搖頭,示意梨兒留在遠處,自己則到了那堆灰燼前,東西燒得一幹二淨,顯然是易燃的紙,一陣微風吹來,灰燼四散飄開了了,幾乎沒了蹤影,唯有一小張紙片從草叢中飛了回來,居然是漏網之魚。

半焦黃的紙片上殘留着幾個字,疏朗遒勁,很是熟悉。

她的心中一顫,盤踞在心頭的疑惑一下子明朗了起來:葉雲茗喜歡秦桓!

一路心神不寧地回到自己的房中,葉寶葭有些迷茫。

喜歡是什麽?她并不清楚。

可是,能讓心高氣傲的葉雲茗在這樣一個夜晚默默焚燒從前暗暗收藏着的字畫,想必便是很深的喜歡了。

為什麽放生宴上葉雲茗不和她明說了呢?如果早知道的話,她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她已經把侯府當成了自己的家,把老夫人那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話印在了心裏,她真心盼着侯府中的家人包括葉雲茗都能好好的,可是現在陰差陽錯,她已經和秦桓訂了親,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左思右想了一個晚上也沒想出個什麽所以然,葉雲蓁成親在即,她又只好把這件事也暫且放下。

親事足足熱鬧了三天,老夫人到底是年紀大了,既是歡喜又是感傷,好幾回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哽咽了,唬得葉寶葭和幾個孫女一直陪在身邊說笑,不敢離開半步。

一直等回完門又過了幾日,老夫人的情緒才平靜了下來,提起葉雲蓁也不會再掉眼淚了,只是感嘆着道:“你們這一個個的,好不容易養大,都眼看着要飛走。”

葉寶葭笑着道:“咱們就是那風筝,就算在天上飛得再高,那線還是拽在祖母手裏,根還留在武寧侯府,所以,祖母千萬莫要再難過了,若是到時候想我們了,便拽拽手裏的線,咱們一定眼巴巴地就回來瞧你了。”

老夫人擡手戳了一下她的腦門:“你呀,這嘴可真是甜。”

葉寶葭一本正經地道:“想必是侯府好吃的太多了,把我的嘴給吃得甜了。”

老夫人終于笑了起來:“好了好了,我這一把年紀倒是矯情了,祖母不傷心了,你們嫁得好,該高興才對,接下來便是雲茗、雲菲和寶葭了,咱們武寧侯府的,都要過得一個塞一個的好,到時候給祖母看你們生的曾外孫、曾外孫女,咱們四代同堂,這才熱鬧。”

大家說說笑笑了片刻,葉雲菲忽然眼巴巴地問:“祖母,大哥他們早就有了侄兒了,七姐也十六就嫁了,這照理說陛下也已經過了十八了,為何還沒有選秀?”

老夫人怔了怔:“你關心這個做什麽?”

葉雲菲見老夫人沒有生氣,不由得壯了膽子:“我……好奇随便問問,畢竟祖母論輩分也是陛下的姑婆,也該關心一下陛下的親事。”

“陛下的事,他胸有千壑,自有主張,”老夫人淡淡地道,“倒是你,還是要多留心身旁有沒有家世品性都可靠的人家,盡早定下來才好。”

葉雲菲碰了個軟釘子,不敢說話了。

葉寶葭趁機問道:“祖母,提起宮裏的事情,前陣子聽說長公主身子不太好,長公主向來對我關照有加,我很挂念,不知道……”

“有這等事?”老夫人立刻直起身來,看向柳氏,“你什麽時候備禮入宮一趟瞧瞧。”

柳氏剛應了一聲,外面的管事便一溜兒小跑進來了:“老夫人,宮裏來人了,說是要請十姑娘進宮陪伴安南長公主。”

葉寶葭一開始還以為又是衛簡懷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戲碼,不過,一看來的人除了盧安,還有衛婻身旁的貼身侍女琉紫,她這才放下心來。

盧安宣讀了聖旨,言明是安南長公主積郁成疾、久病不愈,聽聞葉寶葭福女之名,特宣她入宮侍疾。

這侍疾可就不是去一天兩天的,一月兩月都有可能,殷盈一直對謝隽春感激萬分,一聽說能為安南長公主做些事情,心裏高興得很,拉着葉寶葭叮囑了好一會兒,又替她收拾了東西,一路将她送出門外。

“十妹!”

葉寶葭扭頭一看,葉雲菲急急地走了出來,笑容滿面:“十妹這是要入宮嗎?我這裏替你備了些小東西,說不準你用得着。”

身後的婢女上前,将一個小包裹遞給了葉寶葭。

這陣子葉雲菲已經不怎麽搭理葉寶葭了,今日一下子又熱情了起來,葉寶葭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收了下來:“多謝八姐。”

“十妹啊,”葉雲菲拉住了她的手拍了拍,親昵地道,“我們姐妹素來親厚,總要互相幫襯一把。”

葉寶葭含糊着應了一聲:“我省得。”

總算擺脫了葉雲菲殷殷以待的目光,葉寶葭坐在馬車中一路入了宮,順暢地到了紫雲宮的內殿之中。

已經是六月了,庭院裏陽光明媚、樹影婆娑,葉寶葭無心欣賞這美景,幾步便到了正廳,只是剛一跨入門檻,便聽到了“哐啷”一聲響,裏面傳來了宮女們惶然的請罪聲。

不一會兒,衛簡懷從內室裏出來了。

算起來已經有近一個月未見,衛簡懷消瘦了一些,眼底布滿了血絲,居然是一夜未眠的模樣。

葉寶葭愣了一下,這才垂首上前見禮。

衛簡懷停下了腳步,神情複雜地打量着她,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袖口上,出神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來了便好,皇姐和你素來投緣,你多開解開解她。”

頓了一瞬,他又道,“在宮裏缺什麽盡管遣人來告訴李德,他都會替你置辦妥當的。”

“多謝陛下恩典。”葉寶葭輕聲道。

衛簡懷原本便陰沉的臉色愈加難看了起來,四周的侍從和宮女鴉雀無聲,身後的李德恨不得上前提醒: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就不能擡起頭來看看陛下嗎?

只可惜葉寶葭沒有聽到李德的心聲,衛簡懷等了片刻,卻依然只瞧見葉寶葭烏黑柔亮的發髻,還有藏在兩邊發髻中嬌小白皙的耳垂。

還真以為是國色天香、非她不可嗎?

衛簡懷在心裏冷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等那腳步聲漸行漸遠,葉寶葭這才擡起頭來。

這位帝王的脾性,她是再清楚不過了,若是衛簡懷感興趣的東西,表明立場之後萬萬不能擰着來,要不然只怕會引得他愈發變本加厲。

南書房那裏她已經嚴詞拒絕了衛簡懷,這些日子也沒見有什麽異樣,現在兩人碰面她只需淡然以對,衛簡懷那一時沖動過了些日子應當便會漸漸淡去。

稍稍松了一口氣,她疾步朝着內室走去。

一掀開簾子,外面滿室的明亮一下子消失了,屋內幽暗而沉悶,一股子藥的澀味彌漫在空氣中,讓人氣悶不已。旁邊幾個宮女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片和藥渣,想必是剛才衛簡懷在時和衛婻起了沖突所致。

寬大的架子床上,衛婻半卧着,長發披散着,雙眸緊閉,原本白皙紅潤的肌膚居然透着一股子灰敗之色,居然真的是病重的模樣。

葉寶葭大吃一驚,幾步就到了床前半跪了下來,心疼地道:“阿……安南長公主,你這是怎麽了?”

衛婻一動不動,好半天才半睜開眼來,氣若游絲:“我……心裏頭……堵得很……你們都出……”她的聲音一下子頓住了,定定地看着葉寶葭的眼,眸中驟然透出一層光來,“三郎……隽春……是你嗎……你是不是沒死!是他們騙我的!”

葉寶葭心一凜,迎視着她的目光:“長公主,是我,我是葉寶葭,武寧侯府的十姑娘,你賞過指環的那個姑娘。”

衛婻抓着她的手,眼中的光芒一點點褪去了,茫然道:“是你……”

“是,長公主,”葉寶葭眼裏含着淚,上前将她扶了起來,“謝大人是我和娘的救命恩人,你若是不嫌棄,可以和我說說他,我也一直很好奇,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服侍着衛婻喝了幾口藥,葉寶葭取來了梳子,一邊地替衛婻梳着那幾近淩亂打結的發絲,一邊聽着衛婻毫無章法地說着她和謝隽春的事情。

“三郎是不是真的不在了……都這麽久了她還是沒有動靜……”

“都怪我不好……要是我當時攔着她不讓她走就好了……”

“若是她真的被火燒了……屍骨都沒有……三郎……該有多疼啊……”

“我對不起她……她為了我們付出了這麽多……步步兇險……卻沒想到如今可以過上好日子了……我卻連她的命也護不了……”

衛婻的聲音輕且啞,顯然是受過風寒的緣故,神情也十分疲憊,時不時地閉上眼睛喘息幾聲,胸口中仿佛有痰音。

幾個侍女都站在屋子的兩邊,應當聽不到她們倆說話的聲音。

“長公主,”葉寶葭輕聲問,“既然你一直覺得謝大人還活着,為什麽現在又會覺得她真的死了?”

“她說三個月……可是,這都過去五六個月了……”

發出生死攸關的暗訊之後,三個月內必會聯絡衛婻。

這是兩個人之間的約定。

衛婻居然在過完年之後就已經傳訊了,這幾個月來,她是受了怎樣的期盼和煎熬?

葉寶葭的心一緊,張了張嘴,幾乎要把自己的身份脫口而出。

小劇場:

衛簡懷:我的親親寶貝不肯看我一眼。

衛簡懷:怎麽辦,在線等,急。

醋哥:完了,臉都不帥了,沒救了。

衛簡懷:……

衛簡懷:來人那,把這說書的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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