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卡普格拉綜征

回到診所，林景直奔隔壁劉青山的診室。

林景躺在黑色的弗洛伊德榻上，手臂枕着腦袋，郁悶地抱怨道：“青山啊，你說人怎麽會說變就變呢?以前的紀琛多聽話啊，我讓做什麽，就屁颠屁颠地去做。可現在呢……我發現紀琛除了長相像我記憶中的紀琛外，其他完全不像，你說他會不會是被人假冒的，比如他的雙胞胎兄弟頂替了他的身份?”

“卡普格拉綜合征，得盡早入院治療。”劉青山放下手中的《DSM-5》（《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第5版)》），不耐煩地吐出幾個字。

“這個不是精神分裂症的特殊類型嗎?你沒事背這個幹嘛，我們又不用接收精神分裂症患者。”林景總覺得哪不對勁。

“患者感覺倒錯，認為身邊的親戚朋友被他人假冒……跟你的症狀非常符合。”劉青山指着林景，“應該是視覺皮層和大腦的情緒中心兩者間的神經連接出了問題，需要幫你聯系醫生嗎？”

“……”

劉青山打開電腦，“給你分析完了。起開，一邊去！我要跟我女朋友視頻了。”

“青山，愛秀恩愛的人，往往是對感情沒有信心，靠秀來營造一種恩愛的錯覺!”林景冷哼了一聲，見劉青山想過來揍他，趕緊甩鍋，“不信你去問小穆，她是情感咨詢師，她說的！”

洗心島一共有四名主咨詢師，每個人都有擅長的領域。林景專攻異常行為矯正，例如戀物癖等有各種特殊癖好的患者；劉青山是精神分析師，擅長精神創傷壓力幹預；穆子妤負責情感和婚姻咨詢；還有個中年女咨詢師負責兒童和家庭咨詢。

“你連戀愛都沒談過，能比我懂愛情嗎？”劉青山拍了拍桌角上那本弗洛姆的《愛的藝術》，“我看了它五遍。”

“我只看了一遍。”

劉青山滿意地收回蔑視的目光。

“不過，我每個字都能背下來。”

“……”他最嫉妒林景的一點就是，記憶力好；并且讨厭由此引發的缺點——相當記仇。

“但我覺得你應該去看《親密關系》，尤其是309頁到330頁之間，非常經典。精神分析學派的書都是扯出來的，你還是少看一點。”

“林景。”劉青山咬牙切齒。

他依稀記得，309頁到330頁講的是親密關系的喪失和解體，也就是分手和離婚。

劉青山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最近是要倒黴了，林景這人有一個大毛病，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把別人的心情弄得也不好——比如現在。

林景道：“青山啊，你說紀琛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我呢？”

劉青山敷衍地解釋道：“都五年了啊，忘了正常，記得你才有鬼！”

“我問的是裝作，裝作。”

劉青山翻了個白眼，“那大概是讨厭你了！”

“呵，他還敢讨厭我？明明是他對不起我！”

“林景，那個案子的事……”

“他還玷污了我的尊嚴。”

“尊嚴？他還怎麽對不起你了？”劉青山的眼裏突然散發出濃濃的八卦光芒。林景是他學弟，大學時兩人關系很好，所以林景那點破事他一清二楚。林景跟紀琛鬧崩應該是跟那個案子有關，但跟尊嚴應該扯不上什麽關系吧。

林景的眼睛飄向窗外，不說話了。

劉青山安慰道：“這樣也好，你們倆的咨詢關系結束了，本來就不應該有私人糾葛。”

他們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咨詢關系結束後，至少再過五年，才能建立其它關系，比如成為朋友，再比如，談戀愛。

林景有些抓狂，“我那時沒拿到資格證，所以那不是正式的咨詢關系！”

“總之沒關系也挺好的！”劉青山打開筆記本電腦。

林景伸手又把電腦蓋了回去，“可他還沒給我解釋。”

“松手！你要是真煩躁，就去玩游戲，實在不行就出去找個女朋友，不準再煩我！”劉青山簡直想把林景扔出去。以前的林景好歹也算半個佛系青年，面對露陰癖這種重口味患者也能面不改色，但現在，一個紀琛卻讓他如臨大敵。

他們平靜的生活将一去不複返啊!

“我們繼續讨論記憶障礙吧。沒準紀琛真的是失憶了。”

“遺忘的原因有很多：消退、幹擾、壓抑、提取失敗……難道他就不可能是因為時間長了，自然遺忘的？”

林景很篤定，“不可能！”

“……”那還有讨論的必要嗎？

“青山，你上次說的心因性記憶喪失的心理機制是什麽來着……”

“Go out！情感問題去找小穆。”

“這不是情感問題 ，這是學術問題。”

劉青山決定轉移話題，“沈女士那個案子就要開庭審理了，控方聯系你作證，你為什麽拒絕？”檢察院那邊聯系了林景幾次，希望林景出庭作證，最後都被林景給拒絕了。

提到這個問題，林景更郁悶了。

“大概是因為他們沒給錢吧。”

劉青山翻了個白眼，一臉“你當我傻啊”的表情。

“好吧，因為我去了也是白去。”

這話一下就勾起了劉青山的好奇心，他忙追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這是個非常複雜的問題。

“青山啊，我們還是讨論失憶的生理機制吧。剛才說到哪了？”

“不說就出去！”

“弗洛伊德是不是有個經典案例，是講心因性記憶喪失的？”

“出去！”劉青山把林景攆了出去，然後砰的一聲，把門給鎖上了。

空蕩蕩的走廊裏，林景望牆上那一衆心理學先驅們的畫像：弗洛伊德、羅傑斯、斯金納、艾利斯、格爾斯、伯爾尼……他忍不住抱怨道：“為什麽學心理學的不會讀心術呢？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