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誰在說謊？

開庭時間在隔天下午三點。

陽光很明媚。

林景打了一輛出租車，指揮着司機繞了半個城區，最後一不小心拐到法院門口。隔着車窗，只見烏壓壓的一片人群，其中女性居多，他們把法院門口圍得水洩不通。

“反對家暴！嚴懲渣男！”

“請還家庭一片安寧！”

“請維護《反家暴法》的尊嚴！”

法院門口，一群穿着白色短袖的女生舉着紅色的小旗子，正齊聲吶喊着，聲勢相當浩大。

“诶，世風日下，道德淪喪啊，現在竟然還有男人敢打老婆，還把人給打死了，膽兒太肥了!”司機師傅感嘆道。

“是啊。”

司機師傅回頭，不耐煩地說道：“小夥子，你還不下車嗎？”

林景淡定地收回目光，“目的地不是這裏，前面左拐。”

“小夥子，這已經是第三圈了！”原本一公裏的路程，硬生生地多繞出了幾公裏，司機師傅都被繞煩了。

“……”

林景被司機攆下了車。站在擁擠人群中，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考慮好要不要進去旁聽。

既然拒絕作證，那麽他來不來都沒關系。可是他還是下意識地走到了法院門口。

“林景，好久不見。”林景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

林景慢慢轉身，便看到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高瘦男人。

“是安大檢察官啊！也不算好久不見，我可是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你。”

安簡明是林景大伯母的侄子，江州市有名的檢察官，年輕有為。林景跟他本來沒什麽交際的，但因為是親戚關系，再加上大學時，他天天往法學院那邊跑，倒也跟他混熟了。

“不進去嗎？”安簡明意味深長地問道。

林景扭頭看着人群，“我只是路過，見這邊熱鬧，就過來看看。”

“那你随便看看。今天我有個大案子要忙，就先不跟你聊，”安簡明笑道，“改天再請你吃飯!”

“陳澤峰的案子是你負責的？”

林景有點意外，紀琛這次的對手竟然是安簡明——江州市唯一保持着不敗記錄的檢察官。

安簡明笑道：“本來是我同事負責，後來出了點事，就我頂上了。”

“難道不是你主動請纓的？”

林景記得，安簡明跟紀琛結過梁子。他倆都是江大法學院的，安簡明比紀琛高兩界，有次法學院舉辦辯論賽，還是大一新生的紀琛當着全法學院師生的面，把安簡明怼得說不出話來，并在辯論賽結束後，送上了冷嘲熱諷。為此，安簡明估計暗戳戳地憋着一口氣，想要找回面子。

安簡明沒有否認，反而問道：“怎麽，你現在打算出庭作證了？”

“你需要嗎？”林景反問。死者曾多次控訴陳澤峰家暴，但卻沒有一個目擊證人，這是整個證據鏈裏最可疑的一環。

“當然不用！”安簡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已經有了新證據。”

林景一愣，敷衍道：“那恭喜你！”

“你就不能給點笑容嗎？”

“不能!”

“……”

安簡明猶豫了一會，還是道：“我覺得你應該勸勸紀琛。他會聽你的。”安簡明記得他們關系不錯，而且紀琛那個怪性子，誰的都不聽，卻偏偏聽林景的。當然，那也只是曾經。

林景不再搭理他，徑直走到旁聽席。

旁聽席上坐滿了人。

林景看了眼律師席上的紀琛，他穿着黑色西裝，低垂着眼，正認真地整理材料。而陳澤峰站在被告席上，他這次穿着件紅色西裝，頭發蓬亂，樣子有些狼狽，但十分紮眼。他的眼尾上挑，眼睛掃過人群時，露出了狡黠的光芒。

審判長敲了一下法錘。

庭審開始。

審判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頭頂中央一圈都沒有頭發，耷拉着眼皮。他用帶着濃重口音的普通話，慢悠悠地宣讀完法庭紀律和當事人權利。

林景聽得快睡着了。這時，作為公訴人的安簡明開始念起訴書：“本院認為，被告人陳澤峰，無視國法，故意傷害他人身體，并致人死亡，其行為已經觸犯《中國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43條之規定，犯罪事實清楚，犯罪證據明确，應當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且因情節嚴重，社會影響惡劣，虐待罪、傷害罪兩罪并罰……”

庭審進行得按部就班，對于控方提出的所有指控，當事人陳澤峰一概否認。而作為辯護律師的紀琛，似乎完全處于被動的局面。

到了質證階段，安簡明道：“被告，你對我方提出的指控有異議嗎？”

“有!”陳澤峰激動地點頭，“她不是我殺的，我……”陳澤峰還想辯解，但他突然想起紀琛提醒過他，多說多錯，在法庭上不能說太多，于是他突然收住。

安簡明露出微，“換個問法，被害人是在你對她施暴過程中死亡的，對嗎？”

紀琛立刻道：“反對!控方刻意用言語誤導!”

審判長道：“反對無效!請公訴人繼續提問。”

安簡明重新說了一遍問題：“被害人是在你對她施暴過程中死亡的，對嗎？”

陳澤峰搖頭：“不是!”

安簡明等了兩秒，發現陳澤峰不再為自己辯解後，繼續問道：“請問被告，被害人死亡當晚，你在做什麽？”

陳澤峰道：“那晚我喝得爛醉，一回家就躺在沙發上休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安簡明眼睛微眯，他摩挲着手中的銀色鋼筆，目光卻緊緊盯着陳澤峰：“死者背部的傷痕是你造成的嗎？”

“我……”陳澤峰的目光微閃，不自然地扭頭看向紀琛。

紀琛向他點點頭。

陳澤峰輕咳一聲，表情變了變，似乎有什麽難以啓齒的事要說，但一分鐘過去了，他再次低頭沉默。

安簡明見狀，語氣瞬間強勢起來，“被告，你是否長期對死者實行家暴？”

“沒……有！”陳澤峰立刻搖頭否認，“我……我很愛她，我又怎麽舍得打她呢？我沒有！她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我沒打她，是……是有人陷害我！”

旁聽席上立刻傳來陣陣噓聲。陳澤峰已經被網友扒出了數十個小三，這樣的男人竟然還口口聲聲說愛，簡直太可笑了。

紀琛皺眉，不悅地看了一眼陳澤峰。

安簡明繼續道：“既然你否認家暴，那麽死者身上的傷痕是怎麽來的？為什麽作案工具上會有你的指紋？”

陳澤峰剛想說話，紀琛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再次保持緘默。

“被告，請問你是否曾對死者進行過家暴？”

“沒有！”

安簡明合上鋼筆，他得意地瞟了一眼紀琛，目光慢慢轉向審判長，“審判長，我們請求證人出庭。”

林景立刻看向紀琛。他的嘴角微抿，露出了幾不可見的嘲諷。

果然，他發現了。

死者的妹妹走入證人席。

“證人，你的身份？”審判長問。

“沈怡君，死者的妹妹。”

“證人，根據我國法律規定，你有如實向法庭作證的義務，如有意作僞證或隐匿罪證，要承擔法律責任，你聽清楚了嗎？請你在如實作證的保證書上簽字。”審判長道。

沈怡君在保證書上簽字後，審判長道：“公訴人，請向證人提問。”

“證人，請問你覺得死者跟被告的關系怎麽樣？”安簡明問。

“人渣！敗類！”沈怡君披散着頭發，眼睛紅腫，她用手指指着陳澤峰，哽咽道，“這個人渣他不是人是畜牲！他不僅在外面包養小三，還經常毆打我姐。我姐很愛他，所以一直忍氣吞聲，包容他的壞脾氣，即使被家暴也不敢伸張，她一直容忍着這個畜牲，誰知道她竟然被這個畜牲活活打死了……”

旁聽席上立刻傳來唏噓聲。

“肅靜。”審判長道，“證人，請控制你的情緒。”

安簡明繼續問道：“證人，你是否有死者被家暴的證據？”

“有。”沈怡君抹了抹眼淚，“我手機裏有我和姐姐的聊天記錄，還有她發的傷口照片。他簡直不是人，我姐被他打得遍體鱗傷……”

書記員将證物遞給審判長。審判長看後，點了點頭。

“僅憑這些照片就能說明我的當事人家暴嗎？”紀琛擡起頭，冷冷地打斷沈怡君的哭訴。

“辯護律師，請注意你的言辭，還沒到你提問的時間。”審判長敲了一下法錘，嚴肅地警告道。

“沒關系。”安簡明摩挲着手中的鋼筆，毫不在意地說道，“審判長，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請辯方律師提問證人。”審判長道。

紀琛推了一下眼鏡，目光瞬間變得犀利起來，“證人，請問你曾親眼目睹你姐姐被家暴嗎？”

“我……”沈怡君面色一僵。

“請如實回答！”

“沒……有。”

紀琛露出滿意的笑容。

沈怡君拔高了聲音，“不是他打的，難不成是我姐姐自己打自己的？”

“為什麽不可能？”紀琛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