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白色人影

林景出了紀菱的房間，才下樓，就聽到一個嚴厲的聲音道：“她再這樣糾纏下去的話，錢一分也別給她!小菱變得這個樣子，她就沒一點責任嗎？”

紀琛把一疊文件塞進牛皮紙袋裏，冷冷道：“從法律上看，的确沒有!”

林景的腳步一頓。

客廳裏坐着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國字臉，濃眉，穿中式罩衫，他正用力地敲着拐杖：“紀琛，你小子想幫着外人氣死我嗎？還是你覺得氣死我，你就能得到紀家的財産？我告訴你，想都別想，我的財産都是紀菱的，一分都不會分給你!”

紀琛沒什麽表情，淡淡道：“我記得，您沒必要把這些話當成口頭禪。”他把那個牛皮紙袋遞給那個老人，“這是我拟訂的協議，你跟小叔看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你……”

“紀老先生……”林景輕咳一聲，打斷他們的争吵。

紀鴻一看到林景，立刻拄着拐杖站起來，急切地追問道：“你就是林醫生？小江說你特別厲害。怎麽樣，小菱她現在能開口說話了嗎？她是不是還喜歡躲在櫃子裏？”

“還不能，不過……”

林景還沒說完，紀老爺子就氣得用拐杖用力敲地，“啊？你也治不好小菱，是吧？廢物!沒用的東西!”

林景望着天花板，他有說治不好嗎？

紀琛冷聲打斷道：“您能讓他先把話說完嗎？”

紀老爺子轉頭看向紀琛，氣得臉都紅了，“你還有意思說？紀琛，你看看你，找的都是一群什麽廢物，沒一個管用的!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治好紀菱，故意找了一群廢物!”

紀琛淡定道：“他是小叔找來的。”

紀鴻一下子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你……”

“你剛才不是說要回去嗎？”紀琛無視紀鴻，直接對林景道，“走了，我送你回去!”

“可是……”林景為難地看着紀鴻。

果然，紀鴻立刻大發雷霆，擡起拐杖就要打紀琛。

“混賬!這裏輪得到你小子說話嗎？從小教你的禮貌都到哪裏去了!”

林景默默地退到一邊，他可不想成為炮灰。

紀琛握住拐杖，反唇相譏道：“紀老先生，請您記住，我現在不是以紀家人的身份出現在這裏，而是律師的身份。”

“你，你……”

紀琛拿起車鑰匙，看了一眼林景，示意他跟上。

林景立刻跟着他出去。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在林蔭小道上。

林景忍不住問道：“你爺爺一直這麽暴躁？”老年癡呆的前兆之一就是性格突然變得暴躁。

“他只對我這樣。”紀琛的眼神很平靜，讓人看不到任何情緒，“我習慣了。”

林景的胸口像被打了一悶棍似的，莫名地心疼。他記得以前紀琛從不喜歡提家人，假期也不喜歡回家，他還記得紀琛有個夢想，攢錢買棟小房子……

林景嘆了口氣，過去的事還是記得那麽清晰，當然，也包括那件事!

“你爺爺剛剛也罵我了啊!這輩子我還是第一次被人罵廢物。以前也有患者家屬罵我，但他們一般都罵我……”林景突然停住。

“罵你什麽？”紀琛側頭看着他。

林景面色尴尬道：“騙錢的死庸醫啊!最過分的有人竟然罵我是神棍。要我是精神分析學派的我也就認了，可我是個堅定的行為主義者，整個心理咨詢界，還有比我們更科學的心理流派嗎？”

紀琛思考了幾秒，總結道：“可能是因為你不靠譜!”

“……”他這麽自黑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讓你轉移注意力，不那麽難過嗎？

林景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不正常。

他應該高冷地不搭理紀琛才對，為什麽要自黑來安慰他？

必須高冷。

上了車，林景抱着手臂，高冷地不再說話。

沉默。

長久的沉默之後，林景終于忍不住問道：“紀菱是你的妹妹？”林景隐約覺得，紀琛好像并不喜歡紀菱。

“堂妹。”

“哦。”

又沉默了一會，林景再次忍不住道：“你不關心她的情況？”

“不關心。”

“……”

紀琛見林景滿臉“快問我，我想說”的期待表情，無奈地問道：“紀菱她真的不能說話嗎？”

林景愣了一下，反問道：“你懷疑她在裝病？”紀菱看起來那麽乖巧，不像是個會裝病的人，而且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不太可能能想到裝成失語症患者吧。

“她的發音器官正常，也沒出現腦器質病變。”

“那就是心理原因造成的。她很可能患有癔症性失音，這是一種發聲器官沒有損害，單純由心理因素造成的喉聲帶運動障礙。不過，你們不用太擔心，它的治愈率還是挺高的。少數癔症性失音患者還能自行恢複。”林景以前在一個特殊教育學校做過幾天的義務心理輔導，曾遇到過一個癔症性失音的女孩，當時他還特地跟一個語言訓練師朋友學習了語言恢複訓練技巧，所以他對紀菱的治療還是有些把握。

【癔症（分離轉換性障礙）是由精神因素，如生活事件、內心沖突、暗示或自我暗示，作用于易病個體引起的精神障礙。失音是其比較少見的一種症狀。】

紀琛皺眉，“她才十歲，怎麽會患有癔症？”

“癔症性失音在小孩子身上挺常見的，”林景解釋道，“很可能是應激性創傷造成的。對了，孩子的父母呢？”

紀琛沉默了幾秒，才道：“有什麽問題，你直接問我就行。”

“可我想跟她的父母談談。”林景想起紀菱的那幅畫，問題的根源很可能跟她父母的婚姻狀态有聯系。

紀琛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影響孩子心理最大的因素之一，就是原生家庭。我懷疑壓力源跟她父母的婚姻狀态有關。”

紀琛猶豫道，“能分開談嗎？”

“不能!”

紀琛似乎有些為難，但他還是點頭道：“我替你安排一下!”

林景問道：“他們離婚了？”

“暫時還沒有，”紀琛有些無奈，“但他們已經分居兩年了。”

林景皺眉，“分居兩年？那應該不算突發性刺激了……”

“但他們最近打算離婚!”紀琛補充道。

林景忙追道：“紀菱是在得知她父母要離婚，才變成這樣的？”

“因果關系反了。因為紀菱變成了這樣，他們才要離婚的。他們倆一直不離婚，就是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是，紀菱生病打破了這種關系。”

“這麽複雜？”

紀琛意味深長道：“在你之前，紀菱已經看過了5個心理醫生。”

5個心理醫生……那應該很棘手。按理說，癔症性失音挺容易治的，但那些心理醫生都束手無策，那就說明紀菱的問題比較特殊，或者紀菱壓根就沒有病。

難道是裝病？林景立刻把這個念頭甩掉。無論怎樣，他不應該用這種惡毒的想法去揣測一個孩子。

林景問道：“他們怎麽說的？”

“不知道。”

林景有些抓狂，“醫生不是你請的嗎？你怎麽會不知道。”

“三天前，”紀琛淡淡道，“她只是我的堂妹。”

“所以？”林景不明所以。以前的紀琛雖然話也少，但不會像現在這樣說話讓人聽不明白。而且紀琛現在這個愛搭不理的樣子，就像是在嫌棄他一樣。

紀琛涼涼道：“所以，我沒有必須知道她心理狀況的義務。”

林景白了紀琛一眼，決定不再搭理他。

這時，林景突然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個白影，直直地朝車子撞過來。

唰——

紀琛突然緊急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