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黑夜喘息(一)

無風,無月,無光。

寂靜,喘息,恐慌。

一名女子蹒跚着步子,雙手提着裙擺在黑夜裏倉皇奔跑,跌跌撞撞。她眼裏滿是恐懼,邊跑邊回頭,好似身後有洪水猛獸追趕一般。

只是,寂靜的夜裏,只有她一人的身影。偏偏那女子驚慌失措,忽的跌倒,喘氣大叫,“別過來別過來!”

“你不要過來!啊!”

崔令令感覺很晃眼,白茫茫一片,像極了之前心慌意亂時的情況,四周景物扭曲,錯亂……

心裏一急,崔令令猛的睜眼醒來,入目的是明晃晃的陽光,崔令令趕緊把眼睛閉上。耳邊是唐子歡比較欠抽的聲音,“嬷嬷,令令她醒了,醒了呢!”

還有绮羅和錦色小聲嬉笑的聲音,通通入了崔令令的耳裏。

“小姐!小姐,您快起來!”绮羅唇角挂了笑,但還是得盡自己的本分,站在一旁看了看面色不佳的徐嬷嬷,小聲兒喚她。

崔令令用胳膊擋在額前遮光,很不适應的回身看,一個不小心就從睡榻上滾了下來。好在錦被墊在身下,摔的不疼,就是心突然下墜,吓到了。

唐子歡此時不加掩飾的大笑,一點兒都不像在譚學海面前時柔柔弱弱的小綿羊,“哈哈哈,令令,哈哈哈……”

“還不快給我起來!”徐嬷嬷沉着聲音怒斥一句,崔令令條件反射的從地上爬起來,發現自己身着單衣,站在院子裏,旁邊是一條軟榻,地上絞着她的腳的是一床細被,四周是唐子歡她們……

“還愣着作甚!還閑不夠丢人?”

崔令令被徐嬷嬷的驚天吼震的渾身一顫,扭頭去看。徐嬷嬷穿着她常穿的那身暗藍色錦衣,木着的一張臉上隐隐滲出寒氣。

甚是可怕。

崔令令趕緊動身,三步作一步,跨腿邁過去,腦子裏還不太清醒,這是什麽情況?

身後的唐子歡幸災樂禍,“嬷嬷,令令她……”

“還有你!瞎胡鬧什麽!這麽大的人了,沒點兒樣子,這還是在人譚府,若是來了什麽人不小心瞧了去,姑娘家的名聲有多重要!”

唐子歡沒了剛剛的興頭勁兒,像焉了茄子,聳拉着腦袋喏喏道,“知道錯了……”

绮羅一瞧這場面,暗道不好,趕緊拉了身旁的錦色想要遛,哪知道剛動了動身子,一根雞毛撣子就橫在了身前,“你們倆去哪?”

徐嬷嬷一個眼神掃過去,绮羅就動不了了,只得老老實實的站在那兒規規矩矩的挨訓,“主子做錯事,你們這身邊人是吃閑飯的?不去勸誡反而任由主子去,那這樣的丫鬟,不要也罷!”

绮羅和錦色噗通一聲跪下來,趕緊求饒,“嬷嬷,好嬷嬷,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府裏還有未離開的家眷,倘若不小心……”

崔令令剛剛從榻上滾落下來,把胳膊肘給撇了,但此時沒有精力去計較這些了,腦子裏還想着之前的事,那今日……是幾號來着?

正想着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唐子歡的聲音,“嬷嬷,我們知錯了!不敢有下次了!我……我也不是想着昨日去給譚夫人請安,累了一天腰酸腿疼渾身不适,所以…所以才和令令開個玩笑罷了………令令,你說是不是啊?”

崔令令心頭一震,扭過身去,腳下生風似的。徐嬷嬷還拿着雞毛撣子,唐子歡此時擋在兩個丫鬟身前,一臉讨好的認錯。

這……這……回來了!

崔令令一把抱住她們兩人,左右胳膊各摟一個,激動的都快哭出來了!回來了,回來了!她終于從五月初二的循環之中逃出來了!

她好想好想仰天大喊!終于回來了!難怪覺得今日裏的空氣,都比之前要舒服的多。

唐子歡和徐嬷嬷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锢的動彈不得,尤其是徐嬷嬷,一只手裏還拿着雞毛撣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努力端出嚴肅憤怒的樣子,“崔令令,趕緊松開……別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辦法!松開!”

這次才是真正的感覺到兩個活生生的人。緊緊靠在一起,是能聽見彼此心跳的聲音的。

也不知道崔令令的勁兒哪來這麽大,竟然以一敵二,還輕松自如!唐子歡掙紮時無意瞥見了崔令令,計上心來,嘴裏嚷嚷着讓崔令令松開,手上卻趁亂伸過去扣緊快要掙開的徐嬷嬷,三個人亂作一團。

绮羅和錦色在一旁看傻了眼。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最後抱夠了,崔令令主動放開徐嬷嬷。

徐嬷嬷一張老臉憋的通紅,咳嗽喘氣時還不忘警告崔令令,“別以為今天這事兒就這麽完了!成什麽……咳…什麽樣子!今天。你們都不準用早膳!你們倆,午膳也免了!”說罷彎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雞毛撣子,捂着胸口走了。

待徐嬷嬷走遠,唐子歡才直起腰板兒來,扭頭對着崔令令怒目而視,“令令,都怪你!這下好了吧,午膳也沒得吃了!”

崔令令此時的心情無法用言語來表述。就如同一個被判了斬首之刑的人,板上釘釘的事,哎,被放了!這種心情,沒有感同身受。

她含着笑大大的吸一口氣,再緩慢的吐出來,這才去看一旁的唐子歡,眼裏有些鄙視與不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的小動作!你趁機掐徐嬷嬷了吧!”

唐子歡的驚慌失措形于色,只那麽一瞬又消下去,挺了挺傲人的胸脯,“沒有!我才沒有!”

崔令令嗤笑一聲兒,不再言語,大搖大擺的拉了绮羅往屋子裏去了。心裏暗想,那人說的倒真不錯,現實裏的唐子歡還是那麽傲嬌,整天和她作對,哼!

不過,這樣也挺有意思的,日日還有點趣味。不像被困在那五月初二裏,每日都要經歷一番她的蠻狠搶奪桃花釵!

那人好像說的是,她在混沌虛間度過的那些日子,都只是虛幻夢境一場,因為夢由心生,所以夢裏的那些人才會如此真實。

只是,再過真實,也是她崔令令心中的人物,與真人,總是差了那麽幾分味道。

比如,這唐子歡!

绮羅小碎步跟上崔令令,在她身後嗫喏,“小姐……先前…先前您睡的熟,表小姐說…說想讓日頭這麽好,想讓您…多曬曬…奴婢……”

“無礙!”崔令令突然回頭一笑,伸手攬過绮羅的脖子,勾肩搭背的往裏走,邊走邊笑,“不就在光天化日下睡了一覺,這有甚?看哪天天氣好,咱們也讓表小姐在微雨中沐浴一次?”

表小姐是指唐子歡。绮羅是崔家的丫鬟,崔家與唐家是世交,因此,尊稱唐子歡一聲表小姐。

绮羅讪笑着連連擺手,“小姐,這……不妥吧……?”

“哪有不妥,你看表小姐那般柔弱,就是缺了些磨難,對吧!”

五月初三,慶歷十三年五月初三。崔令令感覺自己重獲新生,這是個好事。為了慶祝新生,崔令令睡了一下午的懶覺。

只是,睡的不大安穩。唐子歡搬了個小凳兒坐在崔令令床邊鬼哭狼嚎,“哎呀呀,都怪你啦令令,早膳沒用,午膳也沒得吃!都怪你!”

崔令令撇了撇嘴不打算理她,翻了個身用錦被蒙着頭繼續睡。唐子歡見她這般,憤恨的用腳踢了踢,未得到想要的反應只得作罷,扭身去看躲在外房的兩人。

绮羅和錦色發現被偷窺,趕緊遛。只是唐子歡卻像塊牛皮糖一樣黏上來,“錦色啊,你中午吃的啥啊?你看你這麽瘦,得保持啊!所以…肯定是留了給我的吧!”

錦色嘴角顫抖,“小姐,午膳是同徐嬷嬷一起用的,未曾落下什麽……”

唐子歡又去看绮羅,“好像你們房間桌上,是有糕點和時令水果的吧……”邊說還邊向绮羅抛了一個“你懂的”的眼神兒,配上她那嬌滴滴的聲音,絕了!

只是,遇上這兩個屈服在徐嬷嬷雌威下的兩個小丫鬟。

“徐嬷嬷今日晌午已經把這些東西扯了,還說……”

“還說什麽?”

绮羅縮了縮,往後退一步,才硬着頭皮道,“徐嬷嬷說,‘都這麽大的姑娘了也該找個婆家嫁了,還真當我養豬啊!’表…表小姐……這是嬷嬷的原話……”

說完瞧見唐子歡面色不佳,頓覺不妙,拉着錦色落荒而逃。唐子歡一人在外屋氣的直嚷嚷。

崔令令不知道外間她們是什麽時候走的,只感覺腦子疼痛稍稍有了緩解,才知道屋裏只剩她一人了。也不知是那人說的虛間的霧氣有毒還是怎的,崔令令感覺自打醒來,頭隐隐作疼,一陣陣的間歇性,沒有預兆的突然來那麽一下,像是針紮了一般……

若是真的中了那毒怎麽辦?

難道去和大夫說,我做了老長老長噩夢,夢裏中了毒,您快幫我解了吧!

那肯定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當作砸場子的給哄出去了!

怎麽辦?要去找那個人嗎?可是壓根不知道是誰啊?姓誰名誰都不清楚,只知道長相!難不成還要像官府抓捕逃犯一樣,把人臉畫下來貼在顯眼處讓人幫忙尋找?

她崔令令可是良家姑娘好不!還要嫁給譚學遠的呢!可不能和這種不三不四來歷不清的好色地痞扯上關系……

唉……崔令令感覺頭疼又嚴重了……好想爆粗啊!

怎麽最近諸事不順?看來是真的要去寺裏拜拜了。

一覺醒來才感覺到肚子餓,崔令令起身去尋她們,院子裏卻空無一人。心裏一慌,唯恐又同那夢中情況一般!崔令令心下着急,大聲呼喊她們,在院子裏尋找。另一面又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別慌!

“小姐,您醒了!”绮羅匆匆過來,扶住崔令令。

崔令令提着的心這才落下,深出一口氣,“怎麽就你一人?她們呢?”

“譚夫人說明日想去寶華寺上香,借了徐嬷嬷去幫忙,我們好像也要去呢!小姐您要是不願意,咱就去把推了吧!咦,小姐,您額頭怎麽都是汗?”

崔令令擺擺手,“不必。”心裏暗暗奇怪,這是巧合還是…?想挪步時才發現腿腳酸軟,渾身倚在绮羅身上,這是一朝被蛇咬啊!真是想不到,她崔令令也會有被吓的腿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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