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山僧新月 (八)

泡了一個時辰就起了, 溫泉這個東西,時間長了皮膚也皺,拿曾茹蘭的話來說,就是小心變成浮腫的死屍。

這一個時辰的功夫,唐子歡不知又從哪兒摸了一本戲折子,看的津津有味。曾茹蘭則致力于為譚雪顏做媒, 城裏有名的公子哥都數了個遍, 最後還數到自家兄長身上去了。崔令令這一個時辰, 卻過得煎熬。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事兒, 糾成一團,像春花處開時,旁邊圍的那些蜜蜂, 嗡嗡嗡的亂響,吵的頭疼。

她靜下心來細細分析了一下。

好似是有針對性的。都讓她給遇上了。若蛇鼠都是因為宅子常年空着, 突然有人住進來, 驚動了它們, 那其他人的房間怎的沒有?

應該不會是譚真。那, 會不會是譚學海呢?上次傷了他,他揚言一定要報複,可到現在又沒點兒動靜, 讓人惶惶不安……

不過,以他的性子,欺負人是正常的,但都是擺在明面上的, 應該不會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到底是誰呢?

譚雪顏被曾茹蘭騷擾的招架不住,見崔令令眉頭緊鎖似有心事,便出聲安慰,“令令,今晚我們就留在湯池這兒歇息,若是害怕,我們四人擠一擠。明日裏等回了別院,我讓大哥看看,你別怕。”

崔令令回神兒朝她淡淡一笑,“勞煩大姐操心了。”

“自家姐妹還在意這個作甚?”

曾茹蘭欲言又止,沒了心思去打趣譚雪顏,幾個人從溫泉中起來,裹了特質的浴袍,往更衣室去了。

浴袍是別院的婆子想出來的,泡了澡舒爽的很,卻又要套上繁瑣的襦裙,尤其是夏天,等把衣衫穿戴好,後背又出了一層薄汗。于是婆子便想出來這等辦法。裁一匹布,然後相比之做衣衫,把雙袖留大些,腰間系個松松的腰帶。

本是圖個簡便,因效果不錯,逐漸又稍加改造,出了冬款和夏款。冬天用的是厚些的棉麻,夏天是透氣的深色薄紗。

唐子歡披了件浴袍,偷偷摸摸的湊到崔令令身旁。崔令令只當她要說什麽要緊事,不想她來了一句,“我好像感覺到□□生風……”

“………”崔令令無語凝噎,雖然……這是事實,但……也不能這般大大咧咧的說出來吧!真的好好教育她了!好在都是姑娘家,沒什麽外人…

泡了個溫泉,正好趕上飯點兒。因為天氣炎熱,也不消麻煩,便早早讓婆子煮了紅棗銀耳蓮子羹,放在泉中溫着,現下溫度正好。

熟稔起來,說話也沒那麽拘束。曾茹蘭感慨,“之前在府中,總是埋怨無人陪我玩兒,怨讀書無聊,女紅沒勁。可真來了這等好地方,不過兩日,就有了罪惡感,天天這般吃喝玩樂,漫無目的的消遣時光,才最是無聊。”

“就是就是!”唐子歡符合。

崔令令感覺她又要說出什麽驚人的話來,只是還沒來得及捂住她的嘴,就聽她慢悠悠的說了出來,“就如同你總是羨慕家豬的吃喝不愁一般,殊不知,豬也羨慕着你的自由呢!”

這……是什麽比喻!崔令令扶額,暗罵她,喝粥都塞不住嘴,淨瞎鬧。

好在曾茹蘭也是個爽朗性子,大呼有理有理,笑鬧着翻了這頁。

溫泉是建在山腰上,泉是泉眼裏出的,由人工引至過來,又在周圍建了房屋。四周是高大的林木,五月間,山花爛漫,春林初盛,行走在林間小道,有着別樣滋味。尤其山風習習,猶如仙境。

曾茹蘭想要四處走走,順便消消食,譚雪顏地主之誼陪同。唐子歡用了膳便要午休,雷打不動的壞習慣,崔令令沒心思去閑逛,又放心不下唐子歡,便婉拒了。

唐子歡午睡時,崔令令一人在屋內,閑的無聊,又實在無事可做。便拿了唐子歡先前的戲折子細細的看,起初是看不下去的,畢竟腦子裏亂的很。她坐在窗前,窗外是林蔭小道,綠樹盈盈,讓人惬意,心也能靜下來。

譚真謹記着曾至同他說的話,切莫着急,不要起沖突。念了一路,末了往人姑娘窗前一站,啥都忘了,腦子一片空白,想好的開場白早就抛到腦後,眼裏只有窗前的那人,清晨的春夢,又開始在腦海裏騷動。

崔令令翻頁時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麽怪異之處,擡頭看,譚真正站在林蔭小道那兒盯着她。也不是盯着她,反正是盯着這個方向,左右無其他人。

眉頭一皺,起身就要關窗。

等譚真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小姑娘站在窗前把拴子拉掉,木窗是外開式的,她探着身子伸手去拉窗葉。譚真三步并做一步,大步誇過來,揮手去擋。

可巧。手恰好被夾住了。

“拿出去!”崔令令黑着臉沉聲呵斥他。

譚真動了動胳膊,崔令令以為他要撤手,也松了松力道,想讓那人把胳膊收回去。不想這人死不要臉,竟趁機把胳膊又往前遞了一分。

厚顏無恥。但這不是關鍵的。

關鍵的是崔令令的浴袍還沒換下來,譚真趁機伸進來的手,好巧不巧,襲了胸!

“混蛋!”崔令令怒罵,惱羞成怒使勁兒一拍,窗戶葉夾了譚真的胳膊。她自己回身趕緊系衣衫整理了。

完了!這是譚真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不是……我…失禮……”譚真着急的語無倫次,只能看見崔令令單薄的背影,還有聳動的雙肩。

已經見過她那夜的樣子,再也不敢多想,腿一邁,就從窗戶翻了進去,站在崔令令身後,伸手去扶她的肩。還沒碰着,崔令令就回身給了他一腳。正好踢在膝蓋骨上。又覺得不解氣,拳打腳踢,全用上了。

譚真也不躲,任憑她打罵,一聲不吭。待她漸漸消停下來,才開口道,“可是解了氣?若是解了,我就同你說說話。若是沒解,那就憑你打罵……”

崔令令擡頭,眼中帶淚,含着怨氣瞪他,“你滾!滾出去。”

譚真自知又把事辦糟了,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上,臨時抱佛腳看的那些戲折子,柔情蜜語全都不記得了,只有一腔赤城心意。“令令,我……”

“令令也是你叫的?你他媽混蛋!”

好,話都被堵了。譚真沒了勇氣再讓自己說第二遍。兩個人相對而戰,一言不發。崔令令仍然在生氣,胸口起伏明顯,雙眼蓄着淚,硬是沒讓榻流下來。譚真看着心疼,暗罵自己一聲混蛋!

胳膊一伸,把人撈進懷裏。崔令令猝不及防,沒料到他會來這招兒,猛的被按進他的懷抱裏,腦袋貼在他的胸前,立馬炸毛,張口就要罵他,頭頂已經先她一步,傳來一個聲音。

“譚學遠哪點兒好?你不要喜歡他了!”其實,譚真想說的是,你不要喜歡他了,因為我喜歡你。可是,傲嬌了二十多年,從來都是他拒絕別人,突然讓他說這種膩人的肉麻話,他說不出來。

人就是這樣,腦子裏想的是一片海,說出來是一條河,而往往,對方理解的就只剩一碗水了!崔令令想,我喜歡誰管你屁事,你算哪個蔥?誰稀罕你來指點江山?

譚真又緊了緊胳膊,往懷裏攬了攬,崔令令的頭在他胸前,貼着心的那個位置,不知道能不能聽見他加快速度跳躍的聲音呢?他把臉貼在她的頭頂,“譚學遠是嫡子,你們沒可能的。不如你……考慮考慮我………”後面的,他說不下去了。

雖然就這麽一句話,但崔令令聽出來了。哪怕聽不出來,就他譚真這反常的樣兒,差不多也明白過來。猶如晴天霹靂,驚雷乍響,把崔令令轟的外焦裏嫩,一臉愕然。

兩個人就這樣抱着,崔令令的雙手抵在自己胸下的位置,緊了又松,松開又攥緊,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她要掙紮,卻被譚真抱的更緊。

“別動,我想抱抱你……”

譚真有時候想,他這是怎麽了。魔怔不成?這才幾天,就被一個小姑娘迷的不知道自己姓誰名誰了?他譚真是誰?風流慣了的單身漢一個,自由自在。

可是,越是這般想,心裏就越慌,像是乘着一頁扁舟的人順流而下,漂洋過海,随意自在。表面上越是表現自己潇灑,心裏越是渴望一座孤島。

更好的比喻還沒想好,譚真就被崔令令推開了,她面無表情,仰視他,“表叔這是又想了什麽新的法子來消遣我?你語言不夠真摯,還是應該練上幾遍再來演的,或許我就信了呢!”

他沒有演戲!譚真內心在尖叫,我都已經……已經不要臉面,已經放下身段說出這般的話,竟然被認為是在演戲?他想要解釋,還沒開口,就被崔令令冷冷打斷,“出去!恕不奉陪!”

說罷,轉身進了裏屋再也不看他。等入了轉角,确定外面再也看不見她了,才貼着木牆大口喘氣,手心裏都是一層薄薄的汗。

譚真看着她的背影,自知多說無益,只好退出去,垂下的胳膊空落落的,像缺了點兒什麽一般。

出了屋子,像患了失心瘋的病人一般,木讷怔怔。山風拂面,久久才清醒。清醒過來的譚真又想罵自己了。真是色令智昏,怎麽能說出那樣惡心的話?真是昏了頭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往往用赤城真心去擁抱別人,慘遭拒絕後又後悔自己這種行為的,旁觀者用四個字可以概括,叫惱羞成怒。

譚真轉過屋角,被人叫住。那人倚在木屋牆外雙手抱胸淡淡道,“你知道你犯了什麽錯嗎?”

突然出現的聲音,成功的讓譚真腳步頓住,回頭去看,那人雙手抱胸看着他,似笑非笑,“誇自己就誇呗,幹嘛還說別人不好?”尤其那個別人還是她的心上人。

譚真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吃驚的說不出話來,“你……”

“你什麽你,表叔,你要是喜歡令令,早些同我說啊。不過現在也不晚,我可以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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