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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聘婷對那些相差甚巨的競标折件未做評論,只問道:“錢莊的管事們怎麽說?”
周義眼中不禁露出一絲笑,這位小姐,果然看問題的角度與一般人不一樣。他答道:“管事們商議之後認為,三者選取的角度應當各不相同。”
“哦?”周娉婷問道,“怎麽不相同?”
周義道:“管事們認為,耕牛一事關系江南農戶生存,但這項生意甚少有人做,所以只求妥當便可,若是競選之人中有獸醫之流,則更好。而米糧生意,既然冷謙已經出言競選,沒有異議的話,應當給冷謙。只有荨麻布這一項,需要深思。”
“絲綢生意,以吳家為尊。”周聘婷也想到了這點。
“是。”周義道,“江南為絲綢之地,江南道的絲綢生意一向能左右整個中原的價格。如今絲綢生意被蘇州吳家一手操控,吳家未必會為富不仁,欺壓一方,但若是有人強生意,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何況,咱們為了開辟南疆商路,把荨麻布誇到了天上,吳家勢必會留意。”
天下便有這麽巧的事,正在此時,雪月走進來報道:“小姐,有人拿着蘇州吳家的名帖登門拜訪。”
蘇州吳家?周聘婷與周義交換了個眼神,周聘婷站起道:“請客人花廳奉茶。”
“是,已經請了。”雪月答道,跟着周聘婷匆匆去了花廳。
入了花廳,只見裏邊坐着個中年男子,做文士打扮,身上卻帶着一股精明之氣。周聘婷上前道:“不知貴客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那中年男子轉頭,便看到一個素白裙衫的清麗女子走來,女子用麻挽着發髻,做服喪之意,便知這是周家現在的家主周聘婷了。他站起回禮道:“不敢當,在下吳光吉。”
周聘婷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吳家如今的當家便是光字輩的,排行以“大吉大利”為序,這位名光吉,應當是周家二老爺。若是沒記錯的話,這位周家二老爺便是管蠶絲生意的。
“原來是吳二老爺。”周聘婷臉上端出一個客套的笑。“吳二爺請坐。”
因對方是長輩,周聘婷不敢坐在上首,便在東邊第一把椅子上坐了,請吳光吉坐西邊。一時分賓主坐下,奉上香茶,周聘婷還未開口,吳光吉便叫道:“賢侄女啊……”
周聘婷聽着不禁暗自皺眉,都是生意場上的好手,那句話怎麽說來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礙着吳家的面子,周聘婷也不得不應一聲:“吳世叔,不知您忽然光臨,所為何事?”
“哎,怎麽能說是忽然光臨呢?我們吳家與你們周家乃是世交,往年你父親釀了桂花酒,我還嘗過呢。”吳光吉将舊情牽出一堆,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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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聘婷在旁邊聽着,端着茶細細地品嘗,心中冷笑着。
呵,交情?若是江南四大巨賈真的有交情這東西,他們周家出事時,為何吳鄭王三家毫無動靜,只裝作不知?當初周家族人試圖将她攆出周府,争奪周家家主之位時,這交情深厚的三家又去哪裏了??
周聘婷涵養再好,也不願在這等人身上浪費時間,她不輕不重地将茶盞放下,聲音冷清。“吳世叔,敘舊之事不急,将來有的是時間将過去的事細細道來,只是今日不巧,我府中事務繁忙,世叔若是想敘舊,十六娘便不奉陪了。”
語罷揚聲叫道:“雪月!”
“小姐,您有何吩咐?”雪月款步而出。
“這位吳二爺想同人敘舊,你去請樓公子來。”周聘婷說完又朝對面笑了笑,道:“吳世叔見諒,十六娘失陪了。”
吳光吉不想這女子竟如此不留情面,試想她一個才過二八年華的閨閣女子,要執掌周家上下,果然是要有些非常手段的。他心中幾分欣賞,幾分試探,問道:“賢侄女這樣匆忙,連坐下喝茶的功夫都不得,難道還是為了南疆之事?”
果然,現在才說出用意麽?周聘婷神色并不意外,反問道:“吳世叔也果然為了南疆之事來的麽?”
“哈哈!”吳光吉撚着胡子笑了,意有所指道:“賢侄女好大的手段,原本籍籍無名的荨麻布,不過一個月的功夫,便在江南千金難求。”
周聘婷不受恭維:“世叔急匆匆登門,想來不是為了誇十六娘來的。”
“是,我是有事前來相商。”吳光吉笑道,“賢侄女,聽說你們周氏錢莊在弄什麽競标會,要尋人去南疆做布料生意。依我看,也不必找什麽善于經商之人,要說到絲綢生意,整個江南誰比得上吳家子弟?賢侄女若需善于經商之人,只管找吳家要就是了。吳家十七郎與你年紀相仿,前兩日剛及冠,與你乃是最相匹配的。”
相匹配?周聘婷心中沒由來地一陣憤怒,猛地站了起來,便在此時,一個聲音含笑問道:“是誰比我還匹配十六娘啊?”
吳光吉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白衣男子大步走進來,手上拿着一把不合時節的扇子,衣袂飛揚,說不出的潇灑。他暗自皺眉,轉頭問道:“賢侄女,這位是……”
“原來是世叔哇。”樓如逸握着扇子潇灑一抱拳,“在下樓如逸,出自東海璇玑島樓家,乃是十六娘的未婚夫,世叔若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如逸吧。”
吳光吉對他早有耳聞,此時相見,不禁上下打量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句。
周聘婷的臉霎時間便沉了下來,便要發作,樓如逸便一手按着她的肩膀,要她稍安勿躁,一邊轉頭對吳光吉笑了。“看來吳二爺是挺嫌棄我的?那便叫我一聲樓公子吧。吳家是富豪之家,總不至于家族的二把手是個不懂禮數之人吧?”
“不懂禮數?”吳光吉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我看不懂禮數的是你!你與十六娘尚未成親,怎能住在周府之中,管理周氏錢莊事宜?我看啊,你不僅不懂禮數,更是居心叵測!”
“放心放心。”樓如逸安撫道,“我住的那個院子,是給周家家主的姨娘住的,還不能入正房呢,算起來确實是頂着半個名分的內外人。不過,我倒是想問一句十分懂禮數的吳二爺。”樓如逸挑了挑眉道,“若是你們吳家那位十七郎來了,他打算住哪裏呢?”
雪月在旁接口道:“既然是這麽懂規矩的吳家公子,當然是住在外邊的別院裏,每日辰時過了再來府中,下午黃昏離開周府,免得遭人閑話。與咱們小姐見面了,先離個三丈遠。像樓公子你這樣随随便便就搭着咱們小姐的肩,是萬萬不行的。”
“那可就太好了!”樓如逸笑嘻嘻地說,“我就只這般不要臉、不遵守禮數之人,自然是會住在府中的,每日裏只恨不能黏在十六娘身邊呢。見了那競争之人,第一個先将他打跑了!”
“噗……”雪月聽着不禁掩着嘴笑了,偷偷看一眼吳光吉,他臉都氣紅了!
“周小姐。”吳光吉氣得臉色鐵青,連稱呼都變了,“你便是這般管教下人的?由着他們對客人無禮?”
“下人?”周聘婷問道:“吳二爺說的是樓公子嗎?”
不等吳光吉回答,她便沉着聲音道:“樓公子是我周十六娘的未婚夫,當日家父葬禮上,多少人想着奪走我周十六娘的家産,是樓公子出現,替我擋下種種紛争。這些日子以來,樓公子為周氏錢莊做了多少事,如今周氏錢莊再現起色了,從前的腐肉變成現在的香肉,便要來啃一口了?”
她揚起下巴,“我奉勸諸位一句,周家即便只剩下我這麽個孤女,依舊是江南首富!從前,輪不到外人嫌棄是個沒用的架子,如今,也輪不到各家打主意瓜分。想吃下周家的産業,便在我周十六娘手下見個真章,否則的話,沒在我爹靈前點過香的,就別在我面前自稱什麽世叔了。吳二爺,請回吧!”
“順帶一句,那什麽十七郎就算了,還想取我家十六娘,打得過我再說吧。”樓如逸冷哼一聲,問道:“吳二爺,你是自己走呢,還是我親自送你出去呢?”
“你們……豈有此理!”吳光吉站起來,連連點頭道:“這便是周家的待客之道?我當真是領教了!吳家本着世交之誼,見周家為募才之事為難,不過想出手相助,不想竟遭此侮辱!”
“還要多嘴?還不走?”樓如逸威脅道,“是不是要我親自‘請’吳二爺出去?”
他當日在餘杭商督院門前一柄折扇差點要了蔬果行會會長的腦袋,身手之高,令人膽寒。吳光吉再也不敢逗留,拂袖而去。
“什麽四大巨賈之一,臉皮簡直比城牆還厚!”雪月唾棄道,“當日老爺沒了,吳鄭王三家號稱世代交好,卻連個正經族人都不肯派來奔喪,只讓個小厮出現,惡心誰呢?還不是覺得老爺沒了,小姐又被外邊說成那樣,周家要敗了。現在好了,小姐本事大,撐住了,他們便以為小姐是那些等着嫁人好欺負的傻姑娘,說一句來幫忙,連我這個丫頭都騙不了,還想騙我們小姐?”
“他們依舊看不起我,不過想借着南疆布料生意的機會侵吞周家的家産,甚至騙我成親罷了。”周聘婷咬牙道,“可恨他們竟敢看不起你!”
她雖在與雪月說話,但這個“你”字,斷斷指的不是雪月。
“我?”樓如逸聞言便是一愣,他是察覺這回周聘婷的憤怒非常,與平時的樣子大相庭徑,沒想到,這憤怒竟是因為吳光吉對他的輕蔑無禮。
“自然是公子您呀!”雪月替她家小姐說了出來,“樓公子,當日你出現我們是十分不高興的,以為你跟那些想娶了小姐霸占周家的壞男人一樣。但是後來嘛,你本事大,點子多,做什麽都能做好,最重要的是,你對小姐好呀!這才是咱們要的姑爺,那些個想咱們小姐回到後宅每天做針線活的,可死了心去吧,小姐不會要的,咱們也不會認的!”
“嗯。”周聘婷也點頭道,“你是咱們周家上下認可的,便安心吧。”
這個周家上下,自然也包括了她。
樓如逸若是能撒野,這會兒已經能蹦到天上去了,不過是擔心周聘婷臉皮太薄才忍住,勉強地轉了話題問道:“那個……你……十六娘,你要想個對策,吳家既然想分南疆布料生意這塊肥肉,就不會讓其他人參與,那一大箱子的競标書,或許明天就有一大半來敲門,說不競選了。”
“公子說得對。”雪月也道,“吳家竟然能想出讓他家的什麽十七公子娶小姐的主意,說不定還會用小姐與樓公子的關系說事,外邊的百姓,還不知道風言風語穿成什麽樣呢。”
風言風語周聘婷不在意,但若是吳家執意認定這是周家在跟他們作對,那南疆的布料生意确實就難辦了,真的有人願意為了做生意而得罪吳家麽?又有誰能有手段,撼動吳家在絲綢生意上的地位呢?
“無論如何,周家尊重所有人的決定,若因為這些事便退卻,說明參選之人一開始便不曾考慮吳家在江南甚至整個中原的布料市場上有多大的影響,說明他們報名也是一時興起,未曾經過深思熟慮,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吳家的對手?”周娉婷吩咐道,“去通知錢莊的掌櫃們,凡是有人要求撤回競标折件的,統統答應,但全部記載在案,不得有誤。”
“是。”
周娉婷與樓如逸的擔心很快就應驗了,當日天還沒黑,周氏錢莊便陸續來了人,要将競标書收回去。掌櫃們遵照周娉婷的意思,并不加以阻攔,但他們心中,着實不服氣得很。
自從前任周家家主周游出事以來,周氏錢莊在江南商界的地位便一天不如一天,經常受到冷言冷語,說周家不行了。許多商賈之家趁火打劫,勸走了好些個錢莊的管事。如今周家換了小姐做主,生意才有了起色,在百姓中間的名聲也起來了,本該是揚眉吐氣之時,不想吳家竟然來這麽一出。
“實在可恨!”一管事咬牙道,“他們分明是想分南疆商界的一杯羹,卻要巧立名目,說什麽為了幫周家,分明想侵占周家的家業,卻要說看咱們小姐孤苦無依,吳家十七郎願不顧風言,娶咱們小姐!”
“呵,吳家那群兒子,哪個不是鎮日花天酒地,出入青樓的??便是老老實實跟着家裏經商的,哪個賺了銀子?別說比咱們小姐了,便是樓公子,能比得上樓公子麽?這會兒竟然在外邊傳說,咱們小姐為樓公子迷惑,拒絕吳家好意,所以要與周家為敵?”
“依我看,吳家這般手段下作,咱們也不必講究什麽光明正大了,吳光吉跟小姐說了什麽,咱們便派人在外邊說什麽,看吳家有什麽臉面!”
“但傳言一出,咱們必定與吳家撕破臉皮,屆時若是更沒人來做生意,那可怎麽好?”
“沒人敢做便擱置着,先做別的。”周娉婷的聲音響起。
圍着喝茶的管事們忙站起叫道:“見過小姐。”
“不必多禮,大夥兒請坐。”周聘婷擡手道,“事情只管傳出去,吳家便是擔心咱們顧及什麽姑娘家的顏面,不敢多說。此事雖看着棘手,但若有人敢在這時候站出來,那便是對付吳家的上上之材。”
“小姐說的在理。”衆管事點頭,立刻派人着手此事了。
兩天之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了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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