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井秧到現在仍清晰記得剛才的場景。

日光普照, 青黛傀儡一般站起,徒手一揮,那些個還鮮活的,傷害過施常山的生命,夕逝。每一具屍體, 都瞧瞪着眼,死不瞑目。

之後青黛嘴角一抹邪笑看向井秧, 她每一寸的魂魄依舊在被灼傷,可是她絲毫感覺不到, 就那樣義無反顧。她冷寒的目光望的井秧顫栗。

井秧覺得這一切,到這兒,就該塵埃落定。

當井秧以為青黛要對她做什麽時,她則轉身離開了。

那個祟魅的背影,惡氣滿滿, 正與這個人世背道而馳。

施常山被擡進了城堡,這個城堡裏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 主刀醫生,麻醉師, 器械護士, 一應俱全。

這樣的場面他們好似見了不下千遍, 他們熟練地剪開了施常山的西裝, 随後停下了動作。

“怎麽了?”肖南問。

醫生小心的取出兩截東西, 井秧微微睜大了眼睛,是簪子, 不過現在斷成兩截。

醫生繼續剪開了襯衫,裏面是微薄的防彈背心。只不過,這次背心似乎不管用,子彈依舊穿透進入了體內。

“你們都出去吧。”醫生說。

肖南扯着井秧向外走。到了門外,井秧閉了閉眼,好累。

她靠在肖南肩膀,肖南餘光瞥了她一眼,随後伸手環住她的肩,讓她安心。

白桦在遠處的轉角靜靜地看着。

青黛就那樣離開,說明這一切依舊會按照夢中的結局而走,而那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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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秧抿嘴,咬牙切齒,究竟能避開嗎……

半晌,井秧離開了肖南的肩膀,她直起身,轉身。

肖南淡淡問:“去哪兒?”

井秧沙啞的回答:“那些亡靈,總有怨恨的。”

說完,她邁步,肖南只是跟在她身後。

肖南明白她,她能做的,就是超度。

井秧走回剛才奮戰的地方,這裏一具屍體也沒有,顯然已經被處理過了。

而前方,一位戴着蓑帽穿着舊袍老僧,正盤坐在中央,身旁地上還有些剛才遺留的血跡。

他皺紋斑駁的手,不停轉動手中的佛珠,嘴中念念有詞。

他正在做的事,是本來井秧要做的,但他似乎做的比井秧好。

若是井秧來超度,她必定愁眉苦臉,可是這老僧,臉上挂着容納蒼生笑。

背後是佛祖,身前是受盡苦難的衆生,我佛慈悲,既是善緣,又心中有善,何曾來惡。

井秧嘴角淡淡一笑,她心裏好像好受些了。

超度完,老僧拄着一根纖細的枯樹枝站起,他眼中帶笑,和藹道:“井秧,萬事皆為緣,順其自然最為妥當。”

井秧微愣。

“大師,那你知道我想做什麽?”井秧問。

“改命而已。”老僧話語輕巧。

井秧垂眸,她想做的,的确就是改命。

肖南凝眉看向井秧。

老僧又轉身向肖南,告誡道:“肖南,過去的,放下就好。”

肖南與老僧對視,抵觸講:“你不明白。”

老僧笑着搖頭,越過井秧與肖南,向內走去。

巡視的警衛看見老僧,按下耳麥,“1號,主門過道,那和尚是怎麽進來的,完畢。”

1號大門警衛,“3號,那是先生幾年前特批進入的游僧,完畢。”

3號警衛員,“明白,完畢。”

巡視警衛不阻攔,老僧一路走到正在動手術房間的門口。

井秧和肖南跟在他身後。

老僧絮叨:“快了快了。”

白桦不知什麽時候在老僧身後,“大師,什麽快了?”

老僧無言微笑。

沒一會兒,醫生與護士走出,警衛頭頭也一起出來,他無表情道:“手術順利完成。”

護士小姐呼口氣插嘴:“要不是那簪子和防彈衣,神仙也救不了先生。”

玉簪抵消了子彈的一小部分力,防彈衣又化解了一大部分,子彈才卡在心髒前。

施常山醒來時,挺直站立的警衛圍在他床邊,井秧他們一直坐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

倒是齊桓不見了,自從下午開始到現在就沒看見過他。

老僧步履蹒跚來到施常山窗前,嗓音蒼老道:“可還記得我?”

“大師……”施常山虛弱道。

“贈予你的檀珠,你轉贈了別人。”

施常山微阖了下眼睛,“哈……”苦笑出來。

護士給施常山身後放了兩人軟枕,讓他靠坐起來。

“大師,好久不見。”施常山淡淡講。

老僧慈笑,“老僧我走了一圈,還是回到了這裏,想來佛祖不讓我置身事外。”

施常山眼神彌散,“大師,我見到她了。”

“要見的終歸是要見的,躲也躲不掉。”大師諄諄講。

施常山目光轉向角落的井秧,“井秧,沒講完的故事,該講完了。”

井秧站起,走了過來。

警衛給老僧與井秧一人搬了張圓木凳,讓他們坐于施常山床側。

“那老僧我就也來聽聽這故事。”老僧摸了摸他長白的胡子,直爽地笑道。

***

亂葬崗,陰人住處。

陰人婆婆指了指林鴻的布包,手指顫巍巍,“把老銅鈴給我看一眼,怎麽沒聲音了。”

她蒼老的聲音中有着納悶。

林鴻拿出遞給陰人,陰人婆婆眯着眼睛,瞅了一眼,“哎呀呀……原來是銅鈴裏的線斷了……”

林鴻想着興許是在青鳴山上,銅鈴搖的太厲害了。

陰人婆婆伸手拔下來頭上的幾根發絲,重新将銅鈴的“舌頭”串起。

修好之後,銅鈴又開始不停響了起來。

聽得人心煩。

陰人将銅鈴還給林鴻,林鴻皺眉,“這銅鈴聲不斷啊……”

陰人婆婆白了一眼青黛,“你離他遠一點,就不響了。”

青黛委屈,向後退了一步,銅鈴還在響,二步,三步,幾十步後,銅鈴的聲響才小了起來。

老婆婆嘆氣道:“看到沒有,你要離他遠些。”

青黛在遠處低下頭。

林鴻将銅鈴收好。

“我今天哭了……是為何?”林鴻說出來還覺着不好意思。

陰人婆婆不耐煩道:“還不是你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林鴻從懷裏将玉簪拿出:“這個?”

“是啊……”婆婆咳嗽兩聲,“你還不快還回去。”

林鴻突發為難,不語。

“怎麽了?舍不得?”婆婆瞪了他一眼。

林鴻才讪讪講:“不是……墓室塌了……”

“诶……還真是命裏注定……”陰人碎碎道。

陰人目光落向遠處青黛,“這簪子是青黛的,你還給她,她就走了。”

林鴻奇了,“那墓是青黛的?”

“誰跟你說那墓是青黛的,就你拿的那簪子是青黛的。”陰人婆婆語氣悶悶。

“那墓是誰的?”

“啧……問那麽多幹嘛。”陰人睨了他一眼。

林鴻問:“那我怎麽還給她?”

陰人婆婆耐心講:“你那墓旁是不是有個小墓,你把那簪子好好埋在那無名碑後就行了。”

林鴻深深點了點頭。

陰人婆婆又看向孤零零站在遠處的青黛。那樣做,是不是就能還了你的願,你是不是就能安心走了?

林鴻準備離開,陰人婆婆最後道:“如果改變主意了,想早些走,就來找我。”

林鴻知道,這話估摸着不是對他講的,而是對那個叫青黛的鬼講的。

回茅草屋的路上,布袋裏的銅鈴依舊在隐隐約約響着。

林鴻猜想是那個鬼還跟着他。

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無奈轉過身去,對空氣冷冷講:“明天那簪子還你,你別跟着我了。”

青黛停下腳步,耷拉下腦袋,抿嘴。

林鴻回到茅草屋,老銅鈴終于沒了那聲音。

他解下布袋,躺在破舊的床上,又看了眼布袋,閉上了眼睛,和衣而睡。

第二天,林鴻醒來,第一眼就向桌上的布袋望去。

林鴻揣着布袋走出自己的茅草屋,大慶和小衡正吃着白包子,“林哥,吃包子。”

“老餘呢?”林鴻問。

“老餘他去把東西消了,我們也好早點回家。”

聽後,林鴻趕忙掏自己的布袋。

簪子沒了。

“靠!”林鴻咒罵,“這布袋裏的簪子呢?”

“啊……就那綠幽幽的簪子啊,老餘一起拿去賣了。”小衡老實講。

“個王八蛋!”林鴻擡腿向外追。

大慶疑惑,“這林哥是怎麽了,老餘天不亮就走了。”

等到老餘被林鴻打得鼻青臉腫提回來時,手裏就剩那些東西換來的錢了。

“呀呀呀!老餘,你咋了,被洋人打了?”大慶趕忙去扶。

老餘朝林鴻吐了口水,“被狗咬了!我拿着錢回來,他追上來就問我簪子簪子呢,我說賣了,他拉着我就打了一頓!”

老餘越講越來氣。

“那簪子呢?”小衡問。

老餘忿忿道:“在洋人開走的船上,追不回來了。”

大慶納悶:“林哥,你要那簪子做啥?”

林鴻面色不佳,隐隐怒氣。

“驅鬼啊!”林鴻拿起桌上的大白饅頭啃了一大口。

這話大慶和小衡聽後嬉笑,不當真,什麽鬼不鬼的。

而剛才氣憤的老餘倒是沉下了臉,嚴肅起來,林鴻那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飯後,老餘拉着林鴻到茅屋內。

他板着臉問:“那陰人是不是說簪子不能動?是不是要還回去?”

“嗯。”林鴻應。

“那咋整啊?簪子都到海那頭去了。”老餘着急。

“要不拿些個東西去祭拜祭拜?”林鴻提議。

老餘拍掌:“行,我現在幫你去準備。”

林鴻不讓老餘他們跟着,一人來到了青鳴山。

他撥開那些雜草,小墓進入眼簾。

青黛此時坐在墳前墓碑上,踢着腳丫子,面帶笑意,居高臨下看着林鴻,“你來看我啦。”

林鴻将墓前的草細心除盡,祭拜的東西一件件整齊的擺在碑前。

又豎起兩根白燭。

“青黛,簪子不能還你了。”

他拿出火折子點燃,瞬間,白燭熄滅。

燭芯飄出一縷灰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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