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二言番外(2)

老和尚走到失魂落魄的施常山身邊, 拍了拍他的肩,聲音滄桑,“老僧想把一切告訴你,希望你不要誤會青黛。”

施常山雙眼無神,擡頭看向老和尚, 聲音沙啞,“什麽?”

老和尚将他們的第三世告訴了施常山。

第三世, 青黛舍棄自己,成全了他的醫者之心。

而這一世, 施常山造孽太深,身邊惡鬼太多,怨念太多,損了命格,長壽不了。

青黛深知自己不能在這個人世多做停留, 于是将一切留在那口陰井的怨念仇恨再度接引到了自己身上,打算帶着他們, 煙消雲散。

可是她的鬼魂太虛弱,終究被別的惡鬼操控了自己的靈識, 害了井秧。

施常山緊閉雙眼, 她怎麽能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青黛她還有下一世嗎?”施常山低低沉沉問。

老和尚微愣, 只是說了句“阿彌陀佛”。

施常山緊握玉簪, 世間再無青黛。

肖南撐着身體, 來到井秧身邊,他只覺得自己的心揪着, 一直揪着。

喉嚨幹澀,連她的名字也喚不出。

井秧冰冷的屍體是肖南抱回老洋房的,也不讓別人碰。

老洋房門口,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站在那裏。

一個穿着樸素,另一個雖說不上華貴,卻氣勢強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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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盯着井秧的屍體,其中一個老人,掩面哭了起來,“秧秧的長眠燭滅了……我就知道她出事了……”

“奶奶……”井穗上去抱着她。

另一個老人眼中忍着淚,摸了摸肖南懷中井秧的臉,聲音哽咽:“秧秧,辛苦你了。”

這個老人就是井秧的二奶奶。

肖南将井秧輕放在她房間的床上,小咪跳上了井秧的床,不斷地舔着她的手背,喵喵的叫着。

可是井秧再無回應。

肖南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将自己反鎖在裏面。

肖誠見肖南這般反應,嘆了口氣,肖南果然已經把井秧放在心尖上了,上回花了幾年走出安然的死,這回又要花幾年走出井秧的死。

肖誠看向客廳,井穗跪在地上。

“二奶奶……你有辦法的對不對,你可以救姐姐的對不對……”井穗跪在那個英眉慈目的老人面前。

老人只是沉默。

井穗又轉向另一邊,“奶奶……你幫我求求二奶奶……”

井穗哭的不能自已。

奶奶将井穗扶起來,擦了擦眼中的淚:“穗穗……”

奶奶搖了搖頭。

二奶奶站了起來,摸了摸井穗的頭,“穗穗,這條路是井秧自己選的,誰也阻止不了,鬼抄書這脈不能斷,那就你來繼承。”

眼淚在二奶奶眼子打轉,她說話擲地有聲,語氣卻顫抖。

這個老人,在隐忍自己內心的悲傷。

“那拿我的命換姐姐的命啊……嗚嗚……不是可以換命的嘛……”井穗口不擇言。

二奶奶擡手給了她一巴掌,響亮至極。

“井穗!你給我清醒點!”二奶奶威嚴道。

井穗捂着臉,冷靜了下來,整個人僵在那裏。

“井秧會願意看到你用你的命換回她的命嗎?”二奶奶責備。

換命這事的确有過,不過只能是至親血肉,而井秧,也只有井穗才能換。

井穗不語,視線呆滞,手依舊捂着臉。

二奶奶閉眼,她打了孩子,心裏疼,井秧走了,她也難過。

“明天通知宗家,準備後事。”二奶奶坐下來,手在顫抖。

肖誠走到井穗身邊,将她帶離客廳,來到書房,鎖起房門,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前。

“想哭就哭,想發洩就發洩,但是別想些雜七雜八的。“肖誠聲音溫柔。

他剛才聽她提起換命的事,一顆心懸的高高的。

井穗嘟囔,“肖誠,你打我罵我吧,我還好受點。“

肖誠只是撫着她的背。

“以後別逃跑了。”他無奈。

井穗當時心慌,為了回來找井秧,設計了肖誠,把他帶入自己臨時布的陣,好一會兒肖誠才解開,一回頭小妮子不見了,也就猜着是回去找井秧了。

可是他也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井穗低聲嗚嗚哭着,“姐姐……姐姐……”

二奶奶在客廳望向無人的走廊,聲音肅清道:“齊桓,你該回齊家了,我們井家和你們家,不應該再有糾葛。”

一直隐身的齊桓顯出了樣子,他沉默,又扭頭看向井秧的房間。

“我再去看她一眼。”齊桓帶着些懇求的語氣。

二奶奶屏氣凝神,皺起英眉,最終擺擺手,妥協。

齊桓走到井秧房門口,凝視安詳躺着的井秧,遠遠觀望,不靠近。

随後悄無聲息離開。

***

肖南在房中聽見有人不停地在敲他門,他心煩,怒氣沖沖打開房門,見着的是面色蒼白的井秧。

“井秧……”他怔愣,伸手去碰,井秧消失。

***

“井秧!”肖南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剛才的是夢。

肖南看了眼外面,天微微亮,又看了眼表,淩晨五點。

昨天他将自己鎖在房內後就暈倒了,他動用了長命骨,傷了自己的元氣。

新傷舊傷一起,肖南此刻虛弱無比站起來,打開房門,慢慢挪去井秧的房間。

井秧安安靜靜躺在床上,依舊是昨天的模樣,沒人給她換衣裳,胸前的血花刺眼無比。

肖南跪在她床邊,“井秧……”他喊。

“井秧……”一遍又一遍。

“喵嗚”小咪蔚藍色的眼睛看着肖南,蹭了蹭他的手臂。

肖南嘴角一絲苦笑,伸手摸了摸小咪,捂住胸口左手難受地一攥緊,一口血吐了出來,旋即暈倒在了井秧身邊。

小咪藍亮的眼睛看着他們,緩步輕盈走到井秧的肚子上,盤身睡了起來,身上盈起來微弱的藍光。

不知過了多久,肖南感覺到有人在揉着他的發梢,他吃力的擡起眼皮,井秧正用她晶亮的雙眼看着他。

“井秧……”他沙啞喚。

“我在。”井秧嘴角稍稍揚起。

肖南喃喃自嘲,“又做夢了……”

井秧無奈,“肖南,你扶一下我,我現在沒力氣。”

肖南定神看向她,驟然起身,身上的傷口扯着發痛。

“井秧!”

“是我……還活着……”井秧眸中眼淚打轉。

肖南動作有些艱難地扶起井秧,井秧伸手,擦了擦他嘴角已經幹涸的血跡,“你傷的很重啊……”

肖南不知該怎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是喜的,也是憂慮的,“我沒事。”

他一如既往道。

其他人聽見動靜,紛紛來到了井秧的房間,井穗掩嘴吃驚的不敢說話,連二奶奶都後退三步。

“姐……怎麽回事……”井穗哆哆嗦嗦說。

井秧環顧四周,聲音顫抖問:“肖南,有看見小咪嘛……”

肖南一愣,他暈倒前,小咪還在井秧身邊啊。

“小咪呢……”眼淚順着井秧眼角滑落。

二奶奶張了張口,似乎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我去找找。”肖誠說。

過了會兒,肖誠懷裏抱來了熟睡的小咪,他說:“在書房的窗臺上。”

肖誠将小咪放在井秧身上,井秧伸手順了順她的毛,“累了吧……”

随後井秧情緒失控,大聲的哭了起來。

二奶奶走上前,蹲下看了看小咪,笑說:“秧秧,小咪沒死呢,哭什麽。”

井秧含淚擡頭看向二奶奶,又看向自己懷裏的小咪,它蔚藍色的眼睛半睜着,似是在嘲笑她傻哭。

“那小咪……”井秧哽咽。

“會活下去的。”二奶奶摸了摸小咪的腦袋。

這貓,靈性不淺。

俗說,貓有九條命。

陪伴了井秧二十四年,小咪已經花了一條半的命。

它又将自己餘下的壽命分給了井秧,一個十七年,兩個十七年,還是三個十七年,誰也不知道。

“喵嗚……”小咪輕喚。

井秧笑開了,俯身親了親它的腦袋。

小咪……謝謝你啊……

沒過幾天,施常山派人送來了報酬,還有那個玉簪。

自從活過來之後,井秧整個人都比以前更加虛弱,此刻她在書房拿起毛筆,打開一本新的鬼抄書,寫上這個故事的開頭。

肖南進門,見秋風卷起簾葉,井秧瘦削的模樣,走到窗邊,關上了開着的窗戶。

井秧将玉簪放于鬼抄書之上,玉簪漸漸隐去,一排排字顯現出來,從漢朝,到民國,到現在。

肖南與井秧相視一笑,井秧站起,跨出一步,又頓住腳步。

她與肖南同時睜大雙眼,一個個景象從他們眼前閃過,書桌上鬼抄書上的字也開始有了改動。

門外吹入大風,鬼抄書被吹的瘋狂翻頁,“嘩嘩嘩”的聲音響徹書房。

一切仿佛在時光的流速中被篡改。

風止,一切恢複如初。

肖誠和井穗慌慌張張跑來書房,四人互相瞅着彼此。

的确,他們的記憶全變了。

井秧淡然一笑,說:“歷史……變了……”

***

太初元年二月。

周常山得兵援助,大獲全勝,提前半年凱旋。

青黛一襲紅衣在城門前看他踏着千軍萬馬,意氣風發歸來。

她從城門旁的階梯跑下,他騎着他的寶馬,飛馳而來,旋身下馬。

他在萬千将士面前擁着她轉了三圈,青黛嘟囔着小嘴,眸中流光異彩,手摸上他俊朗臉上的三道長疤:“變醜了呀。”

“醜夫可嫌?”周常山打趣。

青黛燦爛一笑,“寶貝都來不及呀。”

周常山從懷裏拿出褪色的錦包,小心翼翼将碧綠的簪子拿出。

目光在青黛的發間尋思許久,終于找了個合适的地方,輕輕将發簪推入。

青黛敞開手轉了一圈,“如何呀?”

周常山爽朗一笑點頭,“美不勝收。”

太初元年八月,公主出嫁,舉國同慶。

這婚事,距元封六年八月的整整晚了一年。

不過,人還是那人,晚一點也沒關系。

“夫妻交拜——”歡呼聲不絕于耳。

青黛紅紗下偷樂叫:“夫君。”

周常山一愣,笑應:“夫人。”

史書上記,周氏夫妻和睦,百年後合葬。

***

深夜,井秧翻着改過之後的鬼抄書,施常山和青黛,總算是有一世圓滿了。

“肖南……你說青黛會輪回嗎……歷史都改變了……”井秧問。

肖南目光從黑夜中的圓月收回,落在井秧身上,“大部分的歷史改了,可是你的命格沒改。”

井秧沉默,這是事實。

她胸前的傷疤還在。

這一世的施常山也還在。

“不過,青黛應該入了輪回。”肖南走到井秧身邊,“鬼抄書的最後一頁,是空白的,也就是青黛和施常山的故事,還沒結束。”

井秧将書翻到最後一頁,對着那空白頁深深點頭。

肖南從側面注視着正認真思忖的井秧,嘆了一聲。

他突然将井秧拉入懷裏,井秧吓了一跳。

井秧的臉貼在他胸前,沒有抗拒。

肖南感受到井秧的心跳後,才放心講:“你是真的活過來了,井秧。”

井秧伸手環住他的腰,回給他一個擁抱,淡笑道:“是真的。”

白桦在走廊的柱子後看着他們兩人,沒有進入書房。

井穗從他身後順着視線望去,搖頭嘆氣,剛才白桦急急忙忙進屋的樣子,也只有她看見了。他是真的喜歡她姐姐。

“不進去?”井穗問。

白桦收斂神色,“不了,她沒事就好。”

“喝杯茶?”井穗繼續問。

白桦搖頭,“走了。”

頭也不回。

井穗注視着他離去的背影,歪着腦袋,感情這種東西,真難懂,喜歡就去追呗,墨跡的後果就是現在這樣子。

肖誠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戳了戳她腦袋:“別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肖誠,我問你啊,喜歡一個人有那麽難說出口?”井穗扁嘴叉腰。

肖誠深邃的眼眸定格在井穗臉上,嘴角勾起,淡然一笑。

很難吧……

他轉身無言走去客廳。

【貳見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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