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呂季文或許應該後悔自己非要嘗試平心靜氣和秋羽白交談。
至少最開始,他該後悔的。
因為就在他聽到那吸鼻子的動靜,以為對方在哭泣,不管是被感動了還是被戳到痛處了,至少是在哭泣時,當他心一軟,走上前去,猶豫着坐在床邊,想要碰一下那瘦到可憐的後背時,窩縮在床上的男人,卻突然沒有了“後續”,情感的迸發來得及,去得快,似乎很有可能是壓根兒就沒“來”過,只是那麽狠狠地“去”了。
一個翻身,秋羽白坐了起來,異常突然,眼眶像是紅着濕着,可嘴角,是個慘淡裏透出嚣張的淺笑。
“疼啊~”手肘搭在膝頭,他看着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的呂季文,“疼得要死,結石卡在膽管裏,大夫說我再熬着,随時會熬不過去,怎麽了?心疼我?是不是又想起來當年怎麽對我好過的了?嗯?那你甩了那小屁孩兒還回來追我吧,把他讓給你表弟,毛頭小子就該跟毛頭小子湊對兒,你都三十五了,跟我這個奔四的湊湊,不是也正好嗎?沒嫌我老吧?我的顏值還在對吧?我看着不像眼看就‘四張兒’的人是不是?哎,呂季文,我是不是看着比你年輕?也就三十出頭吧?這樣你也不虧啊……”
“……我早該記得,你一貫愛演。”咬牙切齒那麽說着,呂季文盯着對方看。
秋羽白并沒有被那視線吓到,只是保持着淺笑,慢慢伸手過去,摸上了對方的胸口,然後在其後撤之前,一把揪住呂季文的衣領。
嘴唇就在那一個瞬間,險些碰到一起,溫熱的聲線卻帶着冰冷的聲調,秋羽白撇了一下嘴角,絲毫沒有被諷刺到似的,反而堵着一口氣,繼續着更令人惱火的言辭。
“你早該知道,我就是個戲精。”幹脆給自己下了定義,秋羽白帶着笑容,一把推開那結實的胸膛,往後靠在床頭上,略作沉吟,嘆了口氣,“可惜啊……演太多了,單純執着一如當年的呂季文,也是會看出來的。哎,你還記得吧?嗯?我對你裝過多少次可憐?利用你甩掉過多少糾纏不休的賤貨?你把我從夜店裏接回來多少次?多少次……你照顧我到天亮?你熬夜守着我,就因為我沖你眨巴眨巴眼睛裝了個可憐,然後你就同情心泛濫了……你這人啊……哈哈……太逗了……”
說着說着,就莫名笑出聲來,秋羽白在對方的沉默中一點點,一點點收起笑意,然後在安靜下來之後摸了摸鼻尖,并終于整張臉漸漸變得沉靜。
沉靜到悲哀。
他知道自己的可恨,還有可悲,他不想把當年裝過的可憐算在自己的定義裏,因為那只會徒增可悲和可恨的成分罷了。他知道自己脾氣大,人品差,他不想找任何借口,他只想這樣一直賤下去,一直賤到谷底。就像染上花柳的娼婦,醫治并不能洗掉恥辱,所以又何必浪費時間?
他不該答應李臻放任呂季文過來,呂季文的出現,會讓他更多地想起自己曾經的風光和龌龊,當初他更不該腦子一熱就去找呂季文,病痛再令人無助,他也該自己無助下去,因為他到死都會是自己一個,再認真對待過他的人,也是會因為受不了他而選擇離開的。
李臻也是,李臻早晚會走,他的性格太糟糕了,況且,他老了,就算男人不像女人那樣,過了四十就會很容易顯得衰老,但他終究不再是十年前的模樣。那個信誓旦旦說要跟他試試談戀愛的蠢小子,大約不到一年就會發現他們之間那整整一輪的年齡差不是鬧着玩兒的。
真的不是鬧着玩兒的。
“算了,你走吧。”搖搖頭,他終究選擇了放棄,哪怕只是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他仍舊選擇了暫且放棄假裝,冷笑還是冷的,但凄然是真的,“你去告訴李臻,讓他也走吧,我不想跟一個孩子耗着,我耗不起,他更沒必要。你讓他好好想想,他三十的時候,我可是四十幾歲了,等他四十的時候,我可就是個絕對的老頭子了,我會皮松眼花搞不好頭發都要禿了,當然了,前提是我能活到老成那樣,你讓他想想,受得了我那個德性,有本事就留下,受不了,一想就一身雞皮疙瘩的話,還是趁早走的好。要不到最後,後悔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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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安靜了好一會兒。
先打破安靜的,是呂季文。
一聲淺嘆,男人推了推眼鏡框,臉上沒了最初的抵觸,也收起了剛才的訝異。
“這種話,你非要說,就自己去說。”呂季文站起身來,拽了拽領子上的皺褶,語氣有種異乎尋常的平靜,“你會在乎李臻怎麽想,證明他已經成功了一半兒了。他比我當年強,想來,你是從來沒考慮過我的想法的。只能說現如今講這些都沒意思了吧,我只求你盡可能對他好點,起碼別禍害他,行嗎?”
又是挺長一段時間的沉寂。
“滾。”這是秋羽白給予的答複。
呂季文沒有動怒,他确實走了,帶着眼神略有不安的郭劍一,和隐約像是能猜到什麽的李臻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這套漂亮的院子。
而關上院門之後,李臻并沒有馬上去找秋羽白問問到底他們都談了些什麽,他只是安安靜靜回到房間裏,打掃餐桌和廚房,把一切都恢複到幹淨整齊的最初模樣。
貓咪湊到他腿邊撒嬌,擦擦手,俯身給杜丘和真由美撓了撓癢癢,想去看看貓糧是否吃光了,李臻剛要起身,就看到有個身影從樓梯口走了下來。
是秋羽白。
那男人眼神有點焦慮,也透着疲憊。兩只貓看到真正的主人出現,也不上前去,更不曾喵喵叫,只顧纏着李臻要抱抱。
男人眼裏的焦慮和疲憊開始透出惱火跟煩躁,并沒有靠近,幹脆坐在樓梯中段的秋羽白只是自上而下看着李臻。
“你別着涼了。”直起身,靠着廚房臺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了,“你跟我哥,話說得如何了?”
“如何啊……”秋羽白攏了一把頭發,閃避着對方的眼光,“我覺得……我可能在後悔當年沒跟他睡過……”
說着說着,就又笑了起來,眼睛的餘光,他能看到李臻在靠近,他等着對方發怒,這樣或許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将其趕走,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步步走上樓梯的年輕男人在走到他旁邊之後,也随着嘆息坐了下來。
“你這樣惹不到我的,我不會因為這種話就爆炸。”一板一眼說着,李臻直到兩只貓又快速跑過來繼續求愛撫時才再度出聲,“你啊,我覺得你其實本來就不是縱欲的那種人,你就是太孤單也太膽小了而已。可是這樣的結果就是別人只看得見你又冷漠又傲嬌的那一面,你看,明明是你養的貓,為啥不跟你親?因為你自己就是貓中之貓,最難搞的那種,貓是需要一個人在它們需要的時候随時守着的,這就是為什麽喜歡貓的人叫貓奴。‘奴’這個詞兒,不管好壞,特質之一還不就是随時守着?你想想,你每天給貓的時間能有多少?對吧。所以我覺得,只要我樂意守着你,當然了也得看着點兒你別放出去亂跑,時間長了,你會樂意跟我親近的。”
“你有病吧?啊?你想拿我當貓養?”秋羽白又要動怒。
“同理啊,同理啊。”李臻馬上開始矯情,“養貓真的不能只給口吃的喝的就完事兒了的。”
可能是秋羽白真的被繞進去了,也可能是秋羽白被那種類比觸動了某些情緒,情急之下就亂了陣腳,因為他不僅來了脾氣,還把自己多年來的心病給直接抖了出來。
“可我就是被這麽養大的啊!給口吃的喝的!就完事兒了!我需要誰的時候也從來沒誰在啊!”
這樣的剖白,說真的,讓李臻在受震動的同時,也看見了所謂的……嗯……希望之光吧。
抓抓後腦勺,他讓自己冷靜下來,而後伸手過去,摟住了對方的肩頭。
“那啥,以前的甭提了,以後我對你好,成不?”
“……不用你!”
“有人對你好你都不要?”
“不需要!你要拿我當貓養!我不用你養!”
“是是是,客觀上你肯定不用我養,我倒是能啥都不幹讓你養着了。咱就說心理上,讓我從心理上好好疼你不成嗎?你原來本來是貴族貓,流浪久了,吃髒的喝涼的,你看這不就病了嗎,再沒人疼,多可憐呢。”
“誰也沒說需要你可憐!”
“不是可憐,是愛,愛,行了吧?”
“我不需要!”
“你真不要?”
“不要!”
“白給的也不要?”
“不要!!”
“你說咱倆這樣兒跟一年級小屁孩兒有啥區別啊,你就痛痛快快說個‘要’,多好。”
“給我滾出去。”
“真的假的?”
“滾。”
“……”
“……”
“哎,那我可真滾了啊。”
“……”
“我滾了可沒人給你擁抱療法了啊。”
“……”
“那成吧那我滾,反正廚房也都收拾幹淨了,我滾的同時會順便把垃圾給帶出去的。”
“……?”
“你好好休息,別熬夜,我改天再過來。”
“……”
“那就這麽着,你歇着,我走。”
李臻說到做到的程度大概有多少呢?
可能并不多。
那麽秋羽白當時的慌亂大概有多少呢?
可能,真的不少……
因為就在李臻試圖起身下樓時,一只手急切地,完全憑借本能地伸了過來,就算不情願,也還是牢牢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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