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以為

又是除夕。這是他們一起度過的第二個除夕了。今年，皇上因為外蒙和慶州同時有戰事，沒有設百臣宴。強敵在前，各個軍官将領便都在職。承羽翎設宴，同這些和自己一道奮戰的将士們一同過節。承羽翎問天媛願不願意參加。天媛表示非常不願意。還好，木易大夫最近住在客棧。就打算和木易大夫一起過除夕。天媛準備了一壺酒，幾個精致的年菜。與木易大夫并馮月找了一個暖閣，分席而坐。講起這兩個月的種種不易，戰争的殘酷，和平的不易。不覺間就忘了時間。等天媛有些微醺的回來。他正神情落寞的坐在床上。看見她進來，也不說話。和衣躺倒。閉上眼，算是睡着了。天媛沒有料到他會這麽快就結束了宴席。知道自己回來晚了。趕緊跑過去，千萬次道歉。他才慢慢睜開眼。滿是埋怨的望着天媛道：“今天，可是我的千秋。本想只與你一起吃碗長壽面。你卻不在。這時候，面都坨了。”天媛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過了年就算長一歲。承羽翎從沒提起過自己的生日。天媛也并沒有問過。到今天才知道他竟在除夕出生。天媛歡笑道：”這麽個好日子，怎麽就被你趕上了？” 承羽翎深深嘆口氣道：“我倒寧願在別的日子裏出生。這麽個阖家團圓的日子，我卻失了母親。”天媛從來沒聽誰說過，上一代鎮國王後是如何去世的。卻是在除夕去世的。很想安慰他，說道：“那也總比我好吧？我連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呢。”看他望過來，她接着說道：“我是流放犯的孤兒，餓倒在路上，爹爹把我撿了回來。我的親生爹娘是誰，祖籍哪裏，是否還有兄弟姐妹都全不知曉。”她趴在他的胸膛上，伸出手指在他的嘴角推出一個微笑道：“你說，咱麽兩個這麽可憐的人，怎麽就湊到一起了？” 承羽翎心下也是無限感慨。開口道：“那你的養父母對你一定很好。不然你也不會以人抵債了。”天媛聽見他的話，這幾年使勁封堵着的思念，突然決了堤，洪水猛獸般向她沖擊過來。眼睛不覺就濕了，回答道：“我爹和娘還有姐姐都是好人。我爹沒錢治病，等病入膏肓才找的大夫。欠了很多高利債。我娘眼瞎了。姐姐沒有法子還債，就要送了唯一的兒子去宮裏做太監。我也是沒有辦法。但凡還有一條路走，也不會在大街上叫賣自己的。”承羽翎擡起頭去看她，看到她眼睛的淚花。輕撫着她道：“本來這次輪到我賭氣了，怎麽又變成你更委屈？”坐起來，拿出手帕給她擦着眼淚道：“難過的事，雖然不能忘，但不能總去想。比方像今天這樣的好日子。我們這兩個天涯淪落人，就得高高興興的！”天媛點點頭道：“那你新弄些長壽面來。生日還是要過的啊！”

長壽面做了兩種。一種甜的，一種鹹的。天媛非要看着他吃。他卻不好意思了。最後是天媛挑起來喂給他，才勉強吃了一些。吃過長壽面，也沒有別的事做。他們倆個人就跳進溫泉池子裏，各自找了個角落占了。享受這份難得的安穩。突然天媛想起來，還沒有說生日祝詞。便轉身向他道：“還沒說我的生日祝詞呢”承羽翎饒有興趣的點頭道：“說來聽聽。”天媛，咳了咳嗓子道：“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承羽翎搖搖頭道：“這個不算數。學嘴的人太多。你說個自己的。”天媛羞澀的笑笑道：“一願君能收複慶州。二願君能無傷病。三願君能永不負我”承羽翎聽了，有些惱怒的看向她清澈的眼睛，深深嘆口氣說道：“你知道，我今天從麗夢那裏收到了什麽？”天媛不覺也嘆口氣出來，笑了笑，搖搖頭道：“肯定是些很名貴的東西吧？”他聽見她的嘆息，垂了眼睑道：“是桂花糕。”天媛心裏一下一下的痛，強做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道：“貴妃和王爺還真是心有靈犀。知道王爺不喜歡酥餅，送了桂花糕來。”承羽翎微微怔了一下道：“原來你知道了。”天媛不願意說出柯鑫的名字。沒有答話。承羽翎皺起眉毛，擡起眼睛，又說：“她的桂花糕點名是給你的。說你陪護在我身邊有功。必須獎賞。知道你什麽也不缺，就命宮廷的糕點師傅用最好的食材做了這個桂花糕。一定請你品嘗。”天媛幾分好奇的看着水裏自己的長發緩緩地漂向他，心想，這個桂花糕送的好精妙。擡手去撫承羽翎皺着的眉頭，說道：“既然是給我的，怎麽沒有拿來給我？”他伸手挪掉天媛的手，說道：“被人下了毒。”天媛很想說，倒是一貫作風。又不想和他在除夕夜吵架。閉上眼睛，沉入水底。感覺自己越沉越深，很是舒服。他下意識的去拉她，才想起她的水性很好。便住了手。兩個人相下無言，只剩下潺潺水聲。

天媛待得不耐煩，在水裏轉了個身，悄悄靠近他，瞬間在他面前沖出水面。看見他被水澆濕的臉，嗤嗤的笑着。他卻是被真正觸怒到了，猛地圈起她死死壓在胸前，低下頭狠狠的吻在她的唇上。他一點也不溫柔，用了力含咬着她的唇，舌頭挑釁着她可以招架的最後底線。他發出聲聲悶吼，轉換着進攻的角度。終于他停下來。她伸手去撫摸有些疼痛的唇。他卻好像還沒有消氣，怒氣沖沖的徑自披了寝衣出了浴室。

天媛實在不能理解這樣的光景。難道她對劉麗夢的評價得到證實就是這麽一件值得生氣的事嗎？還有，鎮國王生氣的方式也很值得人推敲。這到底是懲罰呢？還是示愛？天媛很想問個明白，立刻也披了衣服跟出來道：“我做錯了什麽嗎？你在生我的氣嗎？”。他不說話，只是轉過身牢牢地抱住她。他其實沒法說，他不喜歡甜膩的東西，劉麗夢從來不曾送過桂花糕給他。當他打開盒子，看見香氣四溢的桂花糕的時候，不知道有多震驚。他馬上明白，他和天媛在大帳的談話被人偷聽，然後原封不動的傳到了劉麗夢的耳朵裏。他震驚于身邊竟然有劉麗夢的眼線。當他命人拿來銀筷試毒的時候，他對劉麗夢的信任已然崩塌。他無法接受劉麗夢竟然防備他。他是如何甘願的為她做着一切。當他看見那片玄色。他突然不再想聽關于任何劉麗夢的消息了。天媛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好像明白了他為什麽生氣。不是生她的氣，是在生劉麗夢的氣。自己成了替代品。立刻不再願意這樣被他抱着。用力推開他道：“你要是生劉麗夢的氣，就別把氣撒在了我身上。” 說着又有些後悔，原本今天不想和他吵架的。他的神情變得溫柔了，複又抱住她道：“我是生我自己的氣。怎麽弄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天媛想道：原來如此。鼓足勇氣道：“你若是犯愁，我可以離開的。”他何止一次想過，如果天媛離開。但他總是在下結論之前結束自己的假設。他也無法解釋每當看見天媛的時候，油然而生的親切。他把她抱的更緊，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憑什麽總是我要妥協憑什麽總是我在受傷？我有資格和你在一起。憑他是誰，也不能拆開。”天媛皺起眉頭，到底他是在和劉麗夢賭氣。突然想起他剛才的話。他說這次輪到他賭氣。還以為對象是自己，原來卻是劉麗夢。她整個人像是被誰抽了血，渾身冰涼。她推開他，無力的說道：“何必呢？最後還是你輸。”也不願意再和他說下去。躺到床上，蓋上被子。她好冷。他也跟過來，躺在她身邊。看見她剛才還很紅潤的唇，變得慘白。抱住她道：“別怕，有我在呢。我不會讓她傷害你的。”她的淚流下來，滴在他的臂彎。她要的不是他的保護，是他完完整整的愛情。他為她擦着淚，想起那日在京城自己的書房，她也是這樣哭着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眼淚覆蓋了整個的臉。他很想去安慰她，盡自己所能，和那天馬車上一樣。有些事情看似巧合，其實冥冥之中都有因果。他去吻她的臉。她的唇，她的脖頸。她卻推開他，忍住淚，道：“我累了，想睡覺了。”他點點頭，放開圈着她腰肢的臂膀。她閉上眼。盡量想些愉快的事情。想想，她和梅清快樂的撐船穿過美心湖，想想馮月不小心在她面前打了一個響咯，羞得通紅了臉。想想，木易大夫，帶點寵愛的喊着她媛媛。這世上，有好多人，愛着她。她并不需要非要把自己捆綁在這樣窒息的關系裏。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設想，就算離開了他，也會過得很快樂。

第二天，當她醒來。已經漫天的竹炮聲了。她看他還睡着，睡得如此安靜，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坐起來，不願再去管心裏的委屈。挽着頭發獨自念到：“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很憧憬大家相互拜年的景致。

聽見她喃喃的聲音，他也醒了。也很想出去看看。便問她道：“天媛，你願不願意出去看看”天媛正巴不得。立刻笑逐顏開地點點頭。他喜歡她這樣笑着。伸手把她抱過來，邊吻着她的臉頰邊道：“你現在肯定不累了。”天媛很是佩服他的忍耐力，竟然能等一個晚上。還能睡得着。忍不住笑起來道：“你是怎麽睡着的？”他也笑笑道：“背了一整本禮記才睡着。”說着又要去吻她，被她避開了。很是懷疑他無妻妾的說法。他在她身上膩歪着，撒嬌似的說道：“我都忍了這麽長時間了，天上神仙看見也是要贊嘆的。你好歹給神仙們一個面子嘛。”她撫着他的發，很堅決的說道：“我要去洗漱了。”說罷棄了他，徑自去浴室了。他也跟過來，很是怨恨的看着她，也洗漱起來。她洗好，塗好玫瑰膏子，薄薄的撲了一層粉，順着眉毛的走勢，畫了一字眉，調好了胭脂拍在臉頰上，又去挑了一些，塗在唇上。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生鮮了不少。梳了一個墜雲髻，別了一個金鳳鉗珠寶石步瑤，找了一個翡翠鑲金的耳墜子帶上。又去挑了一件白蝶弄花大紅洋緞駝毛裏窄褃襖穿上，下面配了件翡翠色的繡花白褶棉裙。照了照鏡子，看見自己嬌美富貴，很是滿意。給他拿出來白衣黑褲的中衣，一件嫩黃蜀錦嵌珍珠銀鼠裏褂子。一條百鳥朝鳳錦繡的白色腰封。一雙黑色白底羊皮燙紋朝靴。看見他出來，給他穿戴好，又覺得少了點什麽，給他別了件藍田玉佩。他走到鏡子前看了看，很滿意。外面守衛聽見他們起來了，送來了滿滿一桌子的菜肴。天媛吃不多，就囑咐他多吃一點。承羽翎覺得菜色齊全，又都不油膩。就多吃了一碗飯。天媛見了就很高興。他看見她眼裏的光彩，不像昨天晚上那般的苦惱了，也便舒了心。他們吃完，有人來收拾好。就有一隊隊的文官，衛士過來，給他們倆拜年。這樣的光景，天媛還是平生第一遭，沒有準備。承羽翎命人拿來準備好的紅包，一一于了各位。才又安生了。天媛看着他說道：“所有人都有紅包，怎麽就沒有我的呢？”他有些怨恨的看着她道：“你不乖，當然不給你。”她沖他撇撇嘴道：“我們去街上看看吧？應該挺熱鬧。”他想了想，點點頭。過去穿了黑貂大氅。給她拿來那件白狐的鬥篷。

兩人騎在馬上，看見紅竹片片，金花點點。少兒歡笑如銀鈴。垂髫相扶贊泰平。春聯寶字添吉祥，燈籠燦燦更安然。她看向他，笑魇如花，眼睛裏有陽光的熱烈。他還是有些怨恨的看着她。一點也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兩人又去看了看舞獅子。威州軍與民同樂，請來了戲班子。他們倆個也遠遠的看了一會。直到快中午了，才回來。

早有人給他們備了吃食。天媛吃不下，喝了一些湯。承羽翎早上吃的多了，也沒吃多少。吃過飯，洗漱好。天媛坐着喝茶。他去外面不知道吩咐了些什麽回來。也坐下來喝茶。天媛拿出一條水藍底繡了雪山雄鷹的腰帶，遞給他道：“就算你不乖，我也給你準備了過年的禮物。昨天沒有來得及給你。”他接過去，仔細的翻看。天媛有點心虛道：“行軍路上，找不到其他顏色的絲線。時間也不太夠。我也手笨，做出來的東西，經不住你這麽看的。”說着想奪回來。被他攥緊在手裏不放開。她看向他很認真的問道：“還喜歡嗎？”他看了她一眼，有點狡黠的笑着道：“這個雖然好，我還想要更好的。你願不願意給？”天媛真的佩服鎮國王事不成，不成功的韌性。看着他很認真的樣子，笑着說：“大白天的，不害羞。”他理直氣壯的搖搖頭道：“性，乃人之根本。為何害羞？”天媛雙手支腮道：“在我之前，你不是沒有過嗎？那些時候就沒有根本了？”他是真的憤怒了，打橫抱住她，放進鴛鴦紗帳裏。她感覺到饑渴，拉起他的手，十指交錯在一起。眩暈着說道：“吻我。”他溫柔的吻住她。

她雲鬓松散，躺在他身下。全身都被他的濕熱包卷着。她看見他額頭有幾許太陽的餘晖，映着他微閉的眼，格外銷魄。帶着她搖曳在夕陽火紅的色彩中。

月光舒緩的飄落在人世間。給煙火覆蓋了一層神秘。他抱着她給她講自己小時候的事。講他不知相貌的母親，短命的父親。講他凄苦的囚禁生活。提起劉麗夢的名字總是避免不了的。她靜靜的聽着好像能理解一些他對劉麗夢的感情。就像一個人質，感激着綁架犯的不殺之恩。卻忘了，自己本來就擁有生的權利。劉麗夢就想像個綁架犯，綁架了他少年裏所有美好的時光。而他卻忘了，這些個時光就算沒有劉麗夢，他也可以快樂的度過的。只是恰巧，或者好似恰巧，劉麗夢成了他的玩伴而已。天媛很想問他，劉麗夢也如你這般的瘋狂的愛着嗎？她無法說出口。因為若算瘋狂，她是這三個人裏面最瘋狂的。他撫摸着她的芊芊玉臂道：“我會主持公道的。麗夢這次是過分了。”天媛搖搖頭，心裏想道：“何苦呢？總之你又會後悔了。”想要去淋浴，擡身起來。她是真的不願再聽關于劉麗夢的任何一句話了。他心裏明了，補救道：“我抱你過去。”她擺擺手，很不耐煩的說道：“你就省省吧。”他看向她，眉毛微皺了一會。卻又搖搖頭，和緩了神色道：“你快些給我生個孩子吧。我真想看看比你還漂亮的人長什麽樣子。你的眼睛太好看，看了都發不出火了。”天媛聞言，撇撇嘴道：“女真軍變成真女軍，估計你就得全軍覆沒了。”鎮國王邊把她抱起來，邊說道：“那也得都和你一樣傾國傾城才行。”。他放她進泉水裏。自己在邊上随便洗了洗道：“女真人不過年，我還得去看看有什麽情況。你若是餓了，我就讓他們給你送些飯菜來。”天媛不願意他走，又不能挽留，只得說：“我就想喝一點粥，你給我弄點粥來吧。”他用帕子擦着身子。傳過頭看着她道：“你好歹多吃些。我們過完年又要行軍了。你這麽瘦，扛不住。”天媛揚起下巴道：“用你管我”他想反駁，想想，這幾個月來，也真的沒有多照顧她些什麽。伸手拍拍她的臉頰道：“我會努力的。”說完，徑自出去穿好了衣服，又在浴室門口探過頭來道：“我在桌子上留下了銀筷。不得不防犯。”天媛點點頭。看着他走出去，緊緊把門扣好。她自以為着，感覺到了他的變化。

作者有話要說： 删了很多，這回可以解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