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喜怒哀樂

雲歸城城主府。

姬奉歡面無表情地進了水榭中央, 最頂端的雲信燈一直在發着光亮。

“奉歡。”

姬奉歡深吸一口氣, 擡手彈了一道靈力鑽入雲信燈中。

神識進了雲信燈,姬奉歡張開眼睛後,四周水榭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水面,波光粼粼,頭頂則是漫天繁星。

他踩在一眼望不到地的幽藍水面上, 漣漪不斷從他腳下蔓延蕩漾開來。

一個男人站在他不遠處,見到他進來回神冷漠看了他一眼。

姬奉歡斂袍坐在水面上, 因沒留住容不漁心情極差, 不耐煩道:“到底有什麽事?快說。”

那男人宛如一塊雪山之巅的冷石, 僅僅只是站在那便給人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又似一把半出鞘的劍刃,稍稍靠近便會被那冷厲劍意凍傷。

“九重葛呢?”

姬奉歡更加不耐了:“若是我能抓住他, 早就去中央城了——你說你閑着沒事教那小子劍做什麽, 我剛才差點被他切成兩半。”

聖境第一人——禾沉冷冷看了他一眼,吐字如冰:“廢物。”

姬奉歡被罵習慣了,懶得反駁:“而且我馬上就能将哥哥做成傀儡了,那小子又來攪局,下回見了他我定要把他揍成豬頭。”

禾沉一皺眉:“你見到了容容?”

難以想象, “容容”這般親昵孩子氣的名字,會是從禾沉這般冷漠如冰之人口中叫出來的——偏偏他叫這個名字時,臉上依然凜然無情。

姬奉歡直接仰躺在了水面上,盯着頭頂滿天繁星, 含糊道:“我很聽你的話沒有主動找她,是他主動撞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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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沉道:“你傷他了?”

姬奉歡道:“他不弄死我就算是好的了,我還傷他?大哥,他都這樣了,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麽護着他了?”

禾沉冷聲道:“我沒有護他。”

姬奉歡都想朝他翻白眼了。

禾沉沉默片刻,突然皺眉道:“你方才說重葛救走了容容?”

姬奉歡點頭,有些得意地瞥了禾沉一眼:“對啊,要是重葛一個沒忍住,直接把你辦的那些好事都抖出來了,就算你再心有愧護着他也沒用了。按照我對他的了解,知道你把他記憶給取了,他指不定會殺去中央城也要把你的金丹給捏碎。”

姬奉歡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舔了舔唇角,似笑非笑:“他可是個真正的狠人,你見過這三界有誰能狠過他嗎?”

禾沉冷冷看他一眼:“不要說廢話,快去把重葛找到,帶回來見我。”

姬奉歡聳肩:“那你先把容不漁在誅殺榜的封印給解了,我好能跟着那靈力去尋,找到了他就相當于找到了重葛。”

禾沉瞥了他一眼,随手扔過來一個玉石。

“給你。”

姬奉歡接過來,輕輕一眨左眼:“多謝哥。”

***

一口氣翻出來容不漁好幾個幼時丢臉的事之後,逐鹿這才在容不漁發怒之前住了口。

“所以……”逐鹿道,“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容不漁沉默片刻,才道:“重葛。”

“什麽?”

容不漁道:“我的記憶裏,有沒有一個名喚九重葛的人?”

“我只瞧見了一段,并沒有見過這個人。”逐鹿奇怪地看着他,“你的記憶自己都不清楚?”

“我只記得幼時父親曾經收養過一個孩子,他跟着姬奉歡曾經出去過五華城,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容不漁揉了揉眉心:“可是,我總覺得不對。”

“哪裏?”

“說不上來。”容不漁道,“我小時候父親萬事都依着我,他肯定不會未經過我的同意而主動收養一個孩子。”

逐鹿在那為數不多的記憶中也看出來了容陵對容不漁的溺愛,“哦”了一聲,道:“所以?”

容不漁按着心口,聲音輕得令人發飄。

“我的心都能被人奪走,那記憶呢?”

逐鹿愣了一下:“有人奪你記憶做什麽?”

容不漁搖頭:“不知,但正是因為不知,所以才讓我覺得不安。”

“我當年重傷險死,被人封印在無盡海淵中睡了整整兩年。”容不漁道,“在這兩年中,只要他們想,就能在我身上做任何手腳。”

原本容不漁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因為他不想用這樣的惡意去揣測少時生活了那麽多年的兄弟,直到鹿鳴告訴他,自己的心被姬奉歡取了,他才恍惚明白,原來自始至終他們從未在意過自己。

那些年的情誼,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幻想。

好在這些年來他經歷了太多,饒是背叛也能被他輕飄飄地揭過。

容不漁向來聰明通透,徹底想通後,再以梳理的記憶便發覺了問題。

九重葛這個名字,只在他記憶中留下了只言片語,容不漁無論怎麽想,都只隐隐約約記得一小段記憶。

幼時九重葛是個瘦小的孩子,面容記不得了,只知道他被姬奉歡騙着出去五華城外,險些被失了神志的鬼厭啃了。

容陵從不允許他們擅自出城,而把他們找回來時,容陵竟然沒有絲毫的懲罰或者責罵,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這才是最詭異之處。

而且最重要的是,昨晚在雲歸城遇到的那個男人,應該正是他記憶裏的九重葛。

看他的反應,似乎認識自己,但又因忌憚着什麽不敢和他多說。

逐鹿道:“會不會就是取走你心的那個人搞的鬼?”

容不漁道:“他沒這個膽子。”

逐鹿瞥他一眼:“他都有膽子取你心了,順走幾段記憶又有什麽?”

“他取走我心只是想我死。”容不漁淡淡道,“但是取走我記憶的人,就不是這個打算了。”

“嗯?”

“可能九重葛對我極其重要,又或者同我的關系對于他們來說極其重要。”

逐鹿更聽不懂了,他揮揮手道:“你要是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入那傀儡的夢不就成了?”

容不漁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不去。”

“為什麽?”

容不漁理不直氣也壯:“我懶。”

逐鹿:“……”

逐鹿滿臉懵然:“你們人類都這麽厚顏無恥嗎?”

容不漁:“反正我是這樣的。”

逐鹿:“佩服佩服。”

容不漁見同逐鹿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只好擺擺手,轉身走了。

其實他原本有打算用遺夢珠将那傀儡的記憶制成夢來瞧一瞧的,只是方才逐鹿一口氣連說了好幾個令他自己都羞恥恨不得自戕的丢臉之事,直接讓他打消了念頭——如果讓他親眼瞧見自己愚蠢的模樣,他怕是會直接羞憤得破夢而出。

“太丢臉了。”容不漁想着想着,臉都熱了起來。

容不漁從逐鹿那出去後,剛出了門聽到鹿鳴在和時塵說話。

“……你李叔……哦哦,容叔,容我記住了,這次一定會記住了,別生氣哈。”鹿鳴摸着時塵的頭,消瘦的臉上溫柔極了,“你王叔橫手一掃,那些前來追殺的成百上千個木頭人直接被掃得飛出去了,倒在地上,啧啧,一地的木頭樁子啊。”

九重葛也趴在旁邊,聽着鹿鳴添油加醋地講述容不漁如何如何英勇将他救出水火的——只要有關容不漁的事,他都要支着耳朵一個字不落地去聽。

時塵依然锲而不舍地糾正:“是容叔,容!”

鹿鳴:“啊?剛才我說的不是容嗎?”

時塵道:“你這會子說了王李顧劉陸,楚淩景風謝,就是沒說容。”

鹿鳴:“……”

容不漁:“……”

容不漁沒忍住,偏頭笑了出來。

時塵瞧見他,忙招招手:“容叔容叔,你好厲害啊!”

容不漁走過來,揉了揉他的頭。

一旁的九重葛羨慕地看着容不漁放在時塵頭上的手,恨不得抓過來放在自己頭上,但是他現在神魂已全,不再是二七那個一門心思只想着自己的自私性子,不好再光明正大争寵撒嬌,只好眼巴巴地看。

容不漁餘光掃到他的眼神,忍笑點了點他的眉心:“怎麽了?”

九重葛一驚,忙低着頭嗫嚅幾聲,才胡亂指着一旁的傀儡,轉移話題:“這個人要怎麽辦啊?”

衆人擡眸看過去,傀儡也茫然擡起頭,同他們對視一眼。

九重葛覺得這個傀儡頂着容不漁的臉做出任何神色都覺得惡心,皺着眉偏過頭不去看。

容不漁道:“你不喜歡他?”

九重葛遲疑一下,才悶悶點頭:“讨厭。”

那傀儡似乎能聽懂,有些黯然地垂下頭。

時塵也拽着容不漁的袖子,小聲嘀咕道:“我也不喜歡他,他是冒牌貨,好煩人。”

任誰見到自己最熟悉信賴的人有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贗品,都會覺得不太自在。

少時姬奉歡總是會制造同容不漁一模一樣的木頭傀儡,他也早就習慣了,見到兩個少年一同說厭惡,輕嘆一口氣。

“那我把他帶走吧。”

時塵歡呼:“好。”

九重葛也點頭。

容不漁道:“天色已晚,快回去睡覺吧。”

時塵一愣:“我們睡在哪兒?”

他們都習慣睡在猶襄的小世界中,昨晚在客棧睡了一夜惹得渾身不自在。

容不漁笑道:“再在客棧湊合一晚吧,我讓猶襄将其他房子收拾一番,到時候再回來睡。”

兩個人點點頭,推開屋舍的門走了出去。

容不漁看着他們離開,又讓無所事事的猶襄跟上去看着,這才轉身看向那具傀儡。

鹿鳴正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着他,輕聲道:“你知道他為什麽那麽排斥妖修接近他嗎?”

容不漁道:“為什麽?”

鹿鳴輕輕笑了:“因為我受了多少痛苦,他都能感同身受。”

容不漁神色一變。

鹿鳴淡淡道:“有喜怒哀樂,知冷暖苦痛,易小魚,你覺得他已經算是個真正的人了嗎?”

容不漁:“……”

易小魚很想把他也踹下車。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妖修都好讨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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