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仇敵遍地

兩只鹿應該有許多話要說, 容不漁也沒在馬車中多留, 轉身回了客棧。

猶襄一向是個愛享受的,大概是拿着逐鹿的錢在雲歸城最好的客棧落住,外室內室幹淨整潔, 桌上還有小香爐袅袅燃着香。

容不漁奔波一晚,此時也有些疲倦了,也不知這到底是誰的房間, 倒在床上将遺夢珠撥弄,很快便沉睡了過去。

時塵和二七吃飽喝足, 颠颠地跟着猶襄往回走。

二七手裏抓着一堆吃食, 含糊道:“我們現在就要回去嗎?”

時塵在旁邊偷偷摸摸去抓二七懷裏的吃的, 被護食的小崽子兇狠瞪了一眼,才不情不願地收回來,道:“是啊, 你都吃了半天了, 該飽了吧,給我一點。”

二七朝他龇牙,時塵只好打消了從他手裏搶東西的打算。

整條街的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姬奉歡雖然為人乖戾,但修為卻是實打實的, 自從九年前接管雲歸城以來,城中還從未出過什麽大亂子。

猶襄漫不經心看着周圍的人,随意道:“先回去再說,我們在雲歸城人不生地不熟的, 就算想找點二七哥哥的消息,也沒地方打聽去。”

主要是現在容不漁杳無音信,猶襄宛如失去了主心骨,一時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二七點了點頭,嘴裏的東西吃完,他正要低頭去找其他能吃的,肩膀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手裏的東西險些飛出去,被他一把死死抓住了。

二七回頭怒目而視,卻發現撞自己的人已經不見了。

時塵見他回頭,疑惑道:“怎麽了?”

二七皺眉,又看了幾眼,才嘀咕道:“沒事。”

在他轉頭的一剎那,一股漆黑的線宛如游蛇般從他衣襟鑽出,順着脖頸飛快爬上臉龐,緩慢融入皮膚中。

二七腳步一僵,有些暗紅的眼眸倏地一閃,赤紅緩慢融入瞳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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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塵:“二七?”

二七呆愣了片刻,眼神才逐漸恢複清明。

猶襄也停下來,蹙眉道:“怎麽了?”

二七沉默了一會,突然一笑,道:“沒什麽,走吧。”

時塵看着二七,一時間覺得他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裏有問題,只好“哦”了一聲。

三人走了片刻回了落住的客棧,二七将懷裏的一半吃的分給了時塵,在時塵見鬼似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房間中。

二七将門掩上,想了想單手結印落了個結界在門闩上,這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他将手中東西放在桌子上,微微閉眸,瘦弱的身形原地一晃,接着宛如骨骼生長一般一點點拉長,頃刻間便化為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将及腰的長發随意理了理,從手腕儲物石中拿出一身黑袍披在肩上,伸着手打了個懶腰。

他掩着唇打了個哈欠,輕輕轉身,露出一張帶着三分笑意的臉龐。

是九重葛。

昨夜九重葛同姬奉歡打到了深夜才勉強逃脫,兩人交手時幾乎将整個城主府給拆了,氣得姬奉歡揚言要弄死他。

九重葛年少輕狂,修為雖和姬奉歡相差無幾,但卻因神魂不全而稍稍落了下風,臨走時還挨了姬奉歡盛怒中的一掌。

那掌毫不留情,九重葛負傷離開,掙紮着尋到了他分出的另外一縷分神——二七,勉強融合後,傷勢才飛快愈合了。

九重葛倒了杯水,嘀咕道:“這分神應該沒做什麽丢人的事吧,我先看看。”

他抿了一口水,閉眸飛快探查了一下二七的記憶。

下一刻,他直接噴了出來,險些被自己給嗆死。

咬人,貪吃,護食……

這些令人崩潰的記憶太多,九重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先羞恥哪一點了。

九重葛抱着頭蹲在地上,将那些丢人的事一一崩潰完了,才拍了拍自己的臉站了起來,自己安慰自己。

“沒事沒事,孩子嘛,都這樣,我小時候可比這個混賬多了。”

他自欺欺人完後,擡步走到了內室中,正要上床去睡一覺,便瞧見了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容不漁。

九重葛:“……”

他僵在原地半天,才像是見鬼似的飛快沖了出去。

他走到桌子旁抖着手倒了杯水一飲而盡,想了想又喝了兩杯,這才拍了拍臉,試探着回到了內室。

容不漁依然在榻上睡得正熟。

九重葛:“……”

九重葛呆呆看着容不漁的睡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逃還是該上前。

他在原地糾結了半天,最終容不漁對他的吸引戰勝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氣,磨磨蹭蹭地朝着床榻旁走去。

就這麽幾步路,九重葛足足走了一刻鐘。

他悄無聲息地蹭到軟榻邊緣坐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容不漁。

容不漁大概真的累了,眼底有些青紫,連衣服都沒脫側躺在床上,墨發同黑衣交融落了滿床。

九重葛小聲道:“哥……”

容不漁輕輕皺了皺眉,似乎要清醒了。

九重葛立刻慫了,直接一擡手将容不漁生生擊暈了。

容不漁:“……”

容不漁若是有意識,可能要直接把他劈了。

九重葛做完這些動作之後,才後知後覺吓了一跳,駭然看着暈過去的容不漁,半天才捂着耳朵,一頭栽在了床上。

滿塌上沾滿容不漁身上青木的氣息,九重葛自顧自滾了幾圈後,才将頭埋在被子裏,自暴自棄地遵循自己的內心伸手抱住了容不漁。

他緊閉着眼睛,一點點環抱住容不漁的腰。

人往往都是貪婪的。

九重葛原本只是想着抱一下就松手,可是當真正擁住懷中人纖瘦的腰時,他又不滿足了。

“反正他還暈着,再抱一會也不會知道的。”

他這般想着,覺得越來越可行,片刻後也不知道給自己灌了什麽迷魂湯,十分心安理得地将容不漁整個人抱在自己懷裏,輕輕擁着。

幼時容不漁總是抱着他睡覺,而現在他已變成了真正的男人,不能再像幼時鑽到他懷裏睡覺了。

九重葛喃喃道:“別揍我就好。”

他這麽祈禱着,也緩慢垂眸睡了過去。

遺夢珠中的夢才剛到一半,便像是被人切斷似的戛然而止,容不漁昏昏沉沉醒過來時,天已至黃昏。

夕陽從窗棂處傾灑進來,拂來帶着微涼寒意的涼風。

容不漁揉着眉心咳了兩聲,正要起身卻發現有一個人挂在自己脖子上。

容不漁:“……”

他愣了一下,低頭一看,便瞧見二七正将雙手纏在他的脖子上,唇角還流着口水,睡得四仰八叉的,不成人樣。

二七大概是被容不漁的動作驚醒了,迷茫張開眼睛看了看,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哥哥。”

他喃喃喊着,抱着容不漁将嘴上的口水全都蹭在了容不漁身上。

容不漁:“……”

容不漁面如沉水,一腳将他踹了下去。

二七直接滾了下去,落到地上時才後知後覺地“啊”的一聲慘叫,這才徹底清醒了。

容不漁已經将沾了口水的衣服拖着扔了下去,居高臨下道:“你怎麽在這裏?”

二七委屈地坐起來:“這……這是我房間呀。”

容不漁:“……”

容不漁愣了一下,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對不住。”

二七被踹了也不記仇,見到容不漁衣服髒了,忙擦了擦口水跑了出去,沒一會便捧了新衣服回來。

容不漁将衣服披上,邊系衣帶邊問道:“剛才踹疼了嗎?”

二七連忙搖頭:“不疼不疼。”

容不漁将頭發随意挽起來,帶着點歉意地摸着二七的頭:“晚上給你買些東西吃。”

據他所知,二七就算再生氣,只要拿點能吃的東西,準能将他哄好。

二七——九重葛臉一僵,有些不太能接受自己在容不漁眼中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小鬼,但是此時也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幹笑一聲。

“好、好呀。”

容不漁帶着二七回到了猶襄屋舍中。

兩只鹿已敘完了舊,此時正并肩坐在一起,對着不知何時醒來的傀儡沉默不語。

猶襄和時塵也在一旁不知說什麽,兩人面面相觑。

容不漁一進來,瞧見這詭異的場景,輕輕一笑,道:“都在呢。”

衆人循聲看來,時塵立刻驚叫一聲:“容叔!”

他看了看容不漁,又看了看那具傀儡,這才知道哪裏不太對勁了。

九重葛瞧見那具同容不漁一模一樣的傀儡,本能覺得厭惡無比,連看一眼都仿佛髒了眼睛,将臉偏在一旁不願去看。

逐鹿之前同容不漁險些動手,見到容不漁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猶襄道:“這個人……你打算如何?殺了嗎?”

照他的意思,鹿鳴應該已經将事情來由告訴他們了。

容不漁淡淡道:“殺了他,我也活不成。”

容不漁回來後瞧見那具傀儡肩上的傷口時,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左肩那麽劇烈地發疼。

這具傀儡連着他的心髒,若是心毀神滅,那他也定沒有活路。

猶襄皺眉。

一直沒有說話的逐鹿突然冷聲道:“難道就要他繼續用着吾友的妖丹活着嗎?”

逐鹿性子帶着點天生的優柔溫潤,這般冷漠對人的模樣連鹿鳴都從未見過。

鹿鳴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就算妖丹取回來,也已不是我的了。”

逐鹿道:“我不管。”

鹿鳴還是頭一回見到他這般執拗,無奈道:“我暫時還死不……”

他還沒說完,逐鹿通紅的眼睛恨恨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別說話!”

鹿鳴只好閉嘴。

逐鹿看着容不漁,道:“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容不漁微一挑眉:“你說我同姬奉歡的關系?”

逐鹿點頭。

容不漁笑道:“你見過哪家的弟弟,會偷自家兄長的心來做一個一模一樣的傀儡來?”

逐鹿一愣,他當時被憤怒沖昏了頭,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容不漁輕輕按着自己的胸口,淡淡道:“但凡他還顧念一點我們少時的情誼,便不會這麽對我。”

九重葛微微仰頭,看着容不漁眸中的黯然,伸出手抓着容不漁的兩指輕輕晃了晃。

容不漁低頭看着他有些擔憂的神色,愣了一下才輕笑道:“沒事。”

逐鹿皺眉道:“你們幼時關系甚好,到底是如何走到今日決裂這一步的?”

容不漁随意道:“沒什麽,我殺了一個他要保的人。”

逐鹿:“就這樣?”

容不漁一攤手:“就這樣。”

兩人對視一眼,逐鹿才逐漸收回了敵意,偏着頭看着鹿鳴,悶聲道:“那吾友要怎麽辦?”

鹿鳴柔聲道:“我沒事。”

逐鹿道:“你別說話!”

鹿鳴再次閉嘴。

容不漁沉吟片刻,才道:“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回虞州城的,等我們在雲歸城辦完事後,一同前去虞州,在換船走水路時會路過泠南……”

猶襄道:“哦對,據說泠南城主花對玉醫術了得,或許有可能将妖丹給取出來,說不定也可以将這位壯士給醫治好。”

鹿鳴壯士滿臉茫然,不知這個“壯士”是在叫誰。

逐鹿不太放心地看着容不漁一眼,道:“你應該也沒得罪過花對玉吧?”

容不漁滿臉無辜。

猶襄知道內情,立刻解圍:“當然了當然了,我們家容容可不是什麽人都會得罪的,你想到哪裏去了呵呵,呵呵。”

猶襄笑得臉都僵了。

好在妖修都比較好騙,也沒多懷疑便點頭應了。

“那先這般打算,若是倒是真的沒有辦法,我就算殺了他也要取回吾友妖丹。”

猶襄道:“成成成。”

兩只鹿這才一起去了角落裏坐着,不知是不是又去敘舊了。

容不漁見兩人離得遠了,才對猶襄道:“花對玉啊,她要是見到我不把我五馬分屍都算是好的了,你做什麽說要去找她?”

猶襄踩了他一腳,咬牙道:“要不然呢?泠南除了花對玉,還有誰能将妖丹和你那心分開?”

容不漁道:“泠南之人醫術了得之人不在少數,找誰不行?”

猶襄不可置信道:“你就不怕別人分着分着把你心給分裂了?”

容不漁道:“要是花對玉來分的話,指不定會将那具傀儡給捏個粉碎。”

猶襄皺眉:“她同你應該沒那麽大仇吧。”

容不漁點頭:“有的。”

猶襄沉默了。

時塵在一旁疑惑道:“容叔,你們在說什麽呢?”

容不漁偏頭一笑:“沒事,你們先睡覺吧。”

時塵撇嘴:“睡什麽睡啊,還得給二祖宗燒菜吃——二七,你今天想吃什麽?”

九重葛眼神一直在跟着容不漁轉來轉去,聞言心不在焉道:“我不餓。”

時塵:“……”

時塵一驚,駭然看着他。

他噔噔噔跑過來,抓着九重葛的肩膀,震驚道:“什麽?你再說一遍。”

二七對時塵并不算讨厭,連帶着九重葛對他也有些好感,十分耐心地重複一遍。

“我說我不餓啊。”

時塵愣了一下,突然“哇”的一聲抱住了二七的脖子,眼淚汪汪道:“二七啊,傻兒子啊,你是不是遇着什麽心事了啊?怎麽突然就不餓了?你平日裏餓得都能吃下三頭牛的,快、快快和爹爹說,爹來安慰安慰你。”

九重葛:“……”

九重葛面無表情一揮手:“我沒你這個不孝子。”

時塵還是有點不放心:“真的不吃嗎?”

九重葛正要冷酷無情地拒絕,此時肚子卻咕嘟嘟一陣亂響,敲鼓似的。

九重葛:“……”

時塵狐疑地看着他。

九重葛被自己的分神幾乎逼瘋了,自暴自棄道:“吃吃吃,要三頭牛!”

時塵這才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傻兒子又回來了,十分欣慰地任勞任怨去燒菜了。

沒一會,時塵和九重葛便歡天喜地開了飯。

已經是人類的鹿鳴一天離了吃食都不行,被時塵邀請着也過來吃飯。

容不漁看着滿臉病弱之色的鹿鳴柔聲同時塵說着什麽,沉默半天才推開了小房間的門。

逐鹿正在角落裏低聲哭着,聽到推門聲立刻擦着眼淚擡起頭來,笑容迅速揚起:“吾友你吃完啦……”

他笑容才剛露出,瞧見是容不漁,笑容這才緩慢消失。

“你來做什麽?”

容不漁道:“我來看看你。”

妖修一向不懂得如何遮掩情緒,想哭就哭,瞧見嫌惡的人便十分明顯地露出“不想同之打交道”的拒絕和疏離來,倒是很令人好猜。

容不漁當做沒看到他的疏離,走上前坐下來,道:“總歸會有辦法的,你氣運這麽高,鹿鳴不會輕易死的。”

逐鹿一皺眉:“鹿鳴是誰?”

容不漁:“……”

容不漁無奈道:“你好友。”

逐鹿這才“哦”了一聲,道:“他自然不會死,要死也是你死。”

逐鹿性子本就心直口快,再加上他現在有些不待見容不漁,當即便想到什麽說什麽。

容不漁也沒覺得被冒犯,反而笑了起來。

“這世上想讓我死的人不計其數,算你一個不多。”

容不漁這般說,逐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抓了抓頭,也沒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容不漁道:“我想問問你,你在那傀儡的夢中到底看到了什麽?又看到了多少?”

逐鹿想了想,實話實說:“你連風筝都不會放。”

容不漁:“……”

逐鹿又道:“還一氣就哭。”

容不漁:“……”

逐鹿:“被人讨厭了,哭着喊着找爹爹。”

容不漁:“……下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女俠小兜 的地雷

感謝 落日無邊x2、至寶囡囡 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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