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酒肉皮囊

容不漁沉默半天, 才試探着擡起手。

九重葛順勢将頭低下,悶悶地撞在容不漁掌心中。

容不漁胡亂摸了摸, 果然發現了那墨發間支棱起了又軟又柔的東西。

當真是蘑菇。

容不漁愣了半天, 突然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自從兩人重逢後, 九重葛還是頭一回見到他笑,當即愣了一下, 突然有種恨不得自己渾身長滿蘑菇逗他一笑的沖動。

容不漁當真是忍俊不禁, 手從九重葛頭上滑下來搭在了他脖頸,額頭抵在他肩上, 笑得有些停不下來。

九重葛後知後覺有點臉燒, 嗓音還帶着點未褪去的哭腔:“哥……”

容不漁笑得咳了兩聲, 才強行忍住了,只是再次開口時, 已沒了前幾日的尖銳冷漠。

“都說了有毒, 這下長記性了吧?”容不漁眼角依然帶着笑意,輕輕揉了揉九重葛的耳側,道,“你試着把它拔下來看看?”

九重葛歪着頭在他掌心蹭了蹭, 委屈道:“我不敢。”

容不漁聽到他這個委屈的音調還是想笑,擋着唇笑了一下, 才道:“那我給你拔?”

容不漁眼盲手殘, 要是被他拔指不定能連皮帶血拔出根來,但是九重葛一聽這話立刻就點頭,眼睛都亮了起來。

讓九重葛趴在他膝蓋上, 容不漁試探着揉着他的發頂,摸索尋到了一處拇指大小的蘑菇戳了戳。

九重葛被戳得頭皮發麻,讷讷道:“哥……”

容不漁道:“還挺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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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葛:“……”

容不漁玩夠了,嘗試着捏住蘑菇的根,道:“那我拔了啊,疼就告訴我。”

九重葛将頭埋在他懷裏,悶悶點頭。

容不漁這才輕輕一拔,手剛離開發頂,便感覺懷裏的九重葛渾身一抖,似乎是疼極了。

容不漁忙道:“疼?”

九重葛搖頭:“你拔着我頭發了。”

容不漁:“……”

容不漁随手一撚,果不其然指間正繞着幾根長發,被他面無表情扔了下去。

九重葛也不怪他,微微擡着帶着水光的眸子,眼巴巴看着他。

容不漁當拔人頭發的事沒發生過,将蘑菇在九重葛眼前晃了晃,調侃道:“還吃嗎?”

九重葛拼命搖頭。

容不漁摸索着去拔其他的,數落道:“你聽誰說蘑菇能吃的?直接尋點果子不就成了嗎,多此一舉,若是這蘑菇有其他的毒性,看你怎麽辦?”

九重葛悶頭不說話,心道一切都是時塵的錯,下回見了一定把他打一頓。

十裏之外的官道上,時塵偏頭打了個噴嚏。

猶襄道:“着涼了?”

原本他們打算去尋容不漁,但是又不知那兩個人會不會就在他們院子住下了,只好一邊苦等着雷日過去,一邊期待容不漁可別被雷劈死了。

不過靈器中有容不漁流下了一滴心頭血,若是他出了事血珠必定潰散,已經一日半過去了,那封在琉璃瓶中的血還沒有半分動靜,猶襄這才确定容不漁應該是沒什麽大礙。

衆人全都擠在鹿鳴的房間裏,扒着逐鹿不願松手,唯恐被雷劈到。

二七不知為何有些蔫,躲在角落裏昏昏欲睡,連吃東西都沒多少興致。

時塵爬過去,輕輕摸了摸二七的額頭,蹙眉道:“我沒事,二七怎麽好像有點燒。”

二七眼睛都睜不開,微弱喘息着,似乎極其難受。

時塵弄了些水喂給他,又拿着被子給他裹着,擔憂道:“他不會有事吧?”

猶襄道:“沒事,發熱而已,燒退下去就會好了。”

他推開窗看着外面似乎弱了許多的雷日,遲疑半天,才道:“我要出去看看那兩人還在不在,若是不在,我們便去尋容不漁。”

時塵遲疑了一下,道:“太危險了,我……我同你一起去吧。”

猶襄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他一直以為這孩子跟在容不漁身邊純屬就是拖油瓶,遇着一點小事就眼淚汪汪哭着找容不漁,這回容不漁生死未蔔,他卻是沒哭過一回,反而有種小大人的沉着,将比他還廢物的二七照料得好好的。

猶襄見他似乎有些害怕,卻要跟着自己出去的模樣,突然覺得容不漁看人似乎眼光也不錯。

猶襄點頭,道:“逐鹿,二七交給你照料了。”

逐鹿在一旁吃草,聞言點點頭,仰着頭在鹿鳴掌心蹭了蹭。

猶襄帶着時塵剛打算推門出去,時塵突然道:“等等。”

猶襄疑惑回頭,便瞧見他噔噔噔跑到桌子旁,将一把長弓握在了手上。

猶襄:“……”

回想起時塵那百發百不中的箭術,猶襄委婉道:“我們只是出去瞧瞧,用不着帶弓。”

時塵搖頭:“我不放心。”

猶襄心道你帶着弓我不放心。

但是看時塵似乎帶意已決,猶襄也不好再說什麽,帶着他一起出了門。

外面依然在下着暴雨,猶襄掐了個決擋住從天而降的雨珠,和時塵一起走到了結界出口。

之前猶襄着急逃命,只草草将結界封印,這會子想要出去,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這結界怎麽打開了。

兩人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後猶襄連試了好幾次,這才終于将結界緩緩打開一個容一人通過的門。

猶襄化為黑霧鑽了出去,在幾乎成了一片廢墟的靈器中轉了兩圈,沒發現有其他人,這才回來把時塵叫了出來。

天邊的雷霆時不時降下一道,荒原地面上全是一個個焦土坑洞,難以想象若是那雷落在人身上,保不齊會被直接劈成一堆焦土。

時塵心疼地看着幾乎成了廢墟的房子,将桌子凳子拎着堆在角落裏,悶聲道:“修這個大概要花許久了。”

猶襄正在将身體和靈器融合,聽到這句話一愣,回頭愕然道:“你會修靈器?”

時塵點頭:“會一點。”

猶襄看着他的眼神又有了些變化,這孩子好像除了射箭之外,真的什麽都會。

兩人正将房子草草收拾着,一道雷突然落在了屋舍不遠處,不過卻沒有發出轟然落地的聲音,而是像被什麽炸開了一般,發出細細碎碎的火燒聲。

猶襄愣了一下。

時塵已跑到了門口,踩在木臺上往遠處一看,立刻尖叫一聲,直接從木臺上摔了下來。

猶襄頓時化為黑霧将他的身體卷着落地,道:“怎麽了?”

時塵手指着遠處,哆嗦道:“那……那兩個人還沒走,在、在那!”

猶襄登高看去,果然瞧見了不遠處的巨石上正有兩個撐傘而坐的人。

那兩人不知是守株待兔,還是實在尋不到能躲的地方了,便在一處巨石上坐着,手中撐着一把巨大的傘,應該是能避開雷的靈器。

每回雷轟隆隆直直落下時,那傘上會驟然發出一道強光,直接将雷在原地炸成一朵朵煙花。

細細看去,傘下的宮遺音似乎有些疲倦,正靠在紅衣女人肩上,閉着眸似乎在熟睡。

許是察覺到了猶襄的靈力,那紅衣女人微微偏頭,遠遠同猶襄對視一眼,冰冷的眸子一臉冷厲。

猶襄立刻飛身而下,操控着屋舍化為馬車,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宮遺音眉頭皺了皺,迷迷瞪瞪張開了眼睛:“雪消?”

顧雪消偏頭看他一眼,道:“他們走了,要追嗎?”

宮遺音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又伸了個懶腰,淡淡道:“自然是要追的,容不漁被人救走,雷日過去後必定會再回去找他們。”

顧雪消将傘撐起,聲音冷淡:“好。”

宮遺音垂眸看着她,末了突然一笑,道:“等殺了容不漁拿到賞金,我們便尋個地方隐居吧。”

顧雪消愣了一下,有些暗紅的眸子劃過一抹黑霧,重複他的話:“隐居?”

宮遺音點頭:“嗯,隐居,只有我倆。”

顧雪消似乎有些不解風情,聽到這樣定終生的話也沒覺得多歡喜,只是點頭:“都好。”

宮遺音看着她面無表情,無論說什麽都不為所動的模樣,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眶突然微紅,他偏着頭遮着眼睛,似哭似笑道:“你……”

顧雪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宮遺音輕輕吸氣,将眼眶的酸澀強行壓下去。

他起身将顧雪消拉起來,顧雪消瞧着比他還高些,只是身形消瘦得過分,寬大的裙子将她整個罩住,渾身上下一股濃烈的胭脂香。

宮遺音将長刀背在身上,道:“走吧。”

說罷,兩人飛快地朝正在拼命逃竄的馬車追去。

與此同時,在山洞中的容不漁突然手一頓,左手擡起捂住了額頭。

因為在一瞬間,猶襄的靈力突然又能感知到了。

九重葛正坐在一旁看着地上的蘑菇出神,眼眶中有些水光,手裏還抓着許多根被容不漁薅下來的頭發。

容不漁道:“雷日什麽時候結束?”

九重葛回道:“明晚。”

容不漁知曉自己氣運不佳,出了這山洞和結界的庇護怕是會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他眉頭緊皺,不過很快便想通了。

猶襄從他的靈器中出來,那便不必擔心會尋不到他們了。

這麽一想,他徹底松了一口氣。

九重葛又委屈地蹭過來:“哥,又長出來了。”

容不漁:“……”

容不漁有些無奈:“你不能自己拔嗎?要我拔,把你頭發拔禿了可就不好看了。”

九重葛總覺得自己拔頭上的蘑菇有種詭異的觸感,令他不自覺地毛骨悚然,所以寧願容不漁把他拽成個禿頭,也不想自己去拔。

容不漁察覺到他一直不停往自己手上蹭,只好嘆了一口氣,道:“躺好。”

九重葛忙不疊地躺在他腿上。

容不漁垂眸摸索着拔蘑菇,一回生二回熟,這次□□的蘑菇中夾雜的頭發絲少了許多。

九重葛斜躺在他懷裏,一擡眼便能瞧見滿目溫和的容不漁。

容不漁天生一副好皮囊,半垂着眸子時長長的羽睫微微顫着,令人不自覺想要擡手撫上去。

九重葛看着看着,突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覺,他還沒弄明白那股突如其來的情緒到底是何時,話比腦子快,渾渾噩噩地開了口。

“哥,你太好看了。”

容不漁:“……”

容不漁手一抖,蘑菇沒拔下來,反而直直拽掉了他一縷墨發。

這下頭發拽得有點多,九重葛頭頂劇痛哀叫一聲,險些從他腿上滾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九重葛:我變強了,也變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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