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走火入魔

容陵将容不漁帶血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 聽到他這般虛弱的聲音,仿佛利刃穿透心髒般劇痛。

他抖着手輕輕撫了撫容不漁慘白的臉, 一直溫和的神色終于有了些裂痕,他聲音不穩道:“不漁……”

容不漁在他掌心輕輕蹭了蹭,喃喃道:“爹, 我好冷……”

容陵将他抱得更緊了,輕聲安撫道:“不怕了, 爹來了, 沒人能傷害你了。”

容不漁自小被容陵寵着長大,哪怕是練劍時拉傷了手臂都要心疼個半死,哪裏有想過有一日容不漁會渾身是血地躺在他懷裏奄奄一息的模樣。

容陵一邊将他護着,一邊擡起手,朝着不遠處咆哮的活屍猛然擊出一道靈力。

那靈力宛如漆黑火焰,帶着些幽藍之色好似一支離弦的箭霍然沖了過去,直接将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活屍直接撞成了一堆黃土,之後, 那靈力停都未停,竟然穿過那些鬼厭散去的魂魄, 似帶火的利刃轟隆隆滾去了長長的密林道路, 地面上被燒出了一道漆黑的線,蔓延到了遠處。

轟然一聲巨響,火焰猛地竄起,在四周蔓延開來。

這時,那硬生生神魂俱散的黃土才從空中窸窸窣窣落在地上。

不知斷了幾根骨頭的花泠緩慢從地上爬起, 不知畏懼地朝着容陵走來。

容陵本就怒火沖天,瞧見那傷了容不漁的鬼厭竟然還敢前來,擡手正要揮出一掌,容不漁卻恹恹抓住他的手。

“爹,放他們走。”

容陵低頭看了一眼容不漁。

容不漁失血過多,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聲音輕的令人恐懼。

“是我……強行要帶他們出來的,不關他們的事,你放他們走。”

容陵面無表情看着容不漁,道:“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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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不漁勉強張開眼睛。

“你選擇放走他們,便是要同爹為敵?”容陵道,“魔修塔的陣法早已準備好,一旦放出,整個三界都會成為鬼厭的天下,不漁……”

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容不漁的臉,似乎有些疑惑:“爹這樣做,不好嗎?那些正道可是逼死了你娘,你竟然要為了他們違抗我?”

容不漁緩慢搖頭:“可是其他人是無辜的……”

“無辜?”容陵輕聲道,“那他們逼死你娘的時候,怎麽不想着你是無辜的?”

容不漁微弱咳了一聲,死死抓着容陵的手:“爹……”

“你的性子終歸是随你娘,優柔寡斷,善良太過。”

容陵輕輕抓住容不漁的手,手掌溫熱覆在他的手背,一股靈力緩慢浮現在兩人掌心。

容不漁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用盡全身力氣掙紮了兩下,眼中有些恐懼。

“別怕。”容陵輕輕道,“方才你不是殺了許多鬼厭嗎,再多一個也不多。”

方才容陵滿是擔憂的“別怕”同此時輕飄飄的“別怕”,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語氣,前者令容不漁安心,後者卻是令其恐懼到渾身發寒的。

容不漁聲音幾乎劈了:“不……”

“是我的錯,我不該這般讓你活在溫室中,長成這般難成大事的模樣。”容陵握着他的手緩慢攤開掌心,對準了不知何時被容陵禁锢中的花泠。

容不漁拼命掙紮着:“爹……你、不……”

他渾身已沒了多少力氣,即使用盡全身力氣卻也未撼動容陵的手分毫。

容陵輕聲道:“乖,張開眼睛,看好了。”

容不漁眼中已盈滿淚水,呆怔地看着自己帶着靈力的手緩慢對準了花泠瘦弱的身體。

容陵依然輕輕擁着他,手握着容不漁細長的手,沒有任何話語,猛地将那道靈力擊了出去。

容不漁的眼睛猛地長大,眼淚終于滑落了下來。

“啊——”

之後的事,容不漁便沒多少印象了,只記得容陵将渾身發軟的他帶回了五華城。

那魔修塔已經全是鬼厭的戾氣,一道道黑影在空中飛竄着,宛如一道道利刃,将地面和石柱上刮出一道道裂痕。

容不漁被容陵放在了那巨大的法陣中央,背後傷口還未愈合,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令渾渾噩噩的容不漁身體猛地一顫,終于有了些意識。

陌生的周遭似乎有惡鬼咆哮,他迷茫看了看,才将視線落在了一旁的容陵身上。

“爹?”

容陵身上有股詭異的平靜,臉上已沒了平日裏的溫和,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容不漁,道:“不漁,爹重新教你要如何活着。”

容不漁滿臉茫然地看着他。

下一刻,頭頂上一道巨大的法陣猛地發出光亮,同地上的陣法相映,兩道光芒在空中連接之後,猛地朝在陣法中央的容不漁落下一道漆黑的靈力。

容不漁驟然發出一聲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

容陵依然坐在旁邊,無情無感地看着被鬼厭靈力從心口穿透的容不漁,仿佛平日裏的所有溺愛都只是假象,現在的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那鬼厭靈力細微的一道就宛如利刃劃過血肉,更何況是密密麻麻的一團,容不漁只挨了一下,便聲嘶力竭地慘叫出聲,幾近瀕死。

渾身血脈宛如被打碎再一寸寸重組,容不漁慘叫了一聲,聲音便戛然而止,瞳孔一陣虛無,似乎是失去了意識。

很快,法陣中央再次落下一道靈力,将昏死的他硬生生疼得清醒過來。

容不漁的手指死死抓在陣法的地面上,指甲已經全部劈裂,卻怎麽都躲不開那仿佛将靈魂都寸寸切碎的痛苦。

“爹……”容不漁終于受不了地嘶聲道,“爹,我錯了……”

容陵不悲不喜地看着他,道:“那我現在殺了他們也可以嗎?”

容不漁呆了一瞬,才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嘶啞着聲音道:“求你,放他們走……”

容陵神色未變,只是一道靈力再次落下。

容不漁身體一震,一口血吐了出來。

容陵輕聲道:“只是一半正道血脈便讓你這般天真善良,不漁,你還是變成鬼厭,爹才放心。”

容不漁渾身劇痛,卻不知容陵做了什麽手腳,神智卻極其清醒,就算想要昏過去也做不到了。

他渾身都在發抖,身體被攤開,一道道靈力接連而下,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幾乎将他劈的魂飛魄散。

“爹……”容不漁不知自己有沒有叫出聲,腦海中殘餘的只是永無邊際的痛苦和令他厭惡的做吐的鬼厭氣息。

容陵輕聲道:“只要挨過去二十七道靈力,你便不會再對鬼厭有任何抵觸之心,更不會再去擔心那些正道之人的死活。”

二十七道。

容不漁眼中全是滿滿的恐懼,只是一道靈力幾乎要了他的命,難以想象若是所有靈力都打下來,他會不會直接魂飛魄散。

“爹……”他掙紮着抓住容陵的手,喉中全是血腥氣,讓他發出聲音都極其艱難,“您……瘋了嗎?”

之前容不漁也曾經問過容陵這個問題,那時的容陵滿目溫和地承認了,而現在……

恍如惡鬼似的容陵,似乎才是他真正瘋狂的模樣。

容不漁滿臉淚痕,抓着容陵的手也在一點點的卸了力氣。

鬼厭的靈力依然在時不時地打下一道,只是容不漁卻已沒有了慘叫痛苦的力氣,只是睜着空洞的眸子呆呆看着頭頂的陣法。

意識似乎在一點點的消失,容不漁渾身痛得已經感覺不到了痛楚,直到一只手突然輕輕将他抱在了懷裏。

有帶着熱意的水漬緩慢落在自己脖頸上,容不漁被燙得渾身一顫,緩慢張開半阖的眸子。

容陵不知何時已将他抱在懷裏,全身都在發着抖,那仿佛琉璃似的眸子緩慢溢出顆顆淚水。

容不漁呆怔地看着他。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容陵哭。

這個男人仿佛無所不能,每一次容不漁遇到危險,他都會宛如天神,從天而降将他護在身後。

容不漁從來不知道他竟然也會落淚。

容陵緊緊抱着他,啞聲道:“對不起,不漁……不要恨我……”

容不漁渾身也沒了力氣,茫然地看着他,勉強發出細微的聲音。

“爹……”

容陵依然抱着他,渾身都在發着抖,頭頂的陣法已經消散了,鬼厭的靈力也在周遭消失。

容陵仿佛抱着失而複得的珍寶,死死擁着不肯松手。

聽到容不漁喚他,他輕聲喃喃道:“不漁,不要恨我。”

他翻來覆去只會喚自己的名字,以及那句無力的“不要恨我”。

容不漁不知他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但是恍惚間感覺方才那個冷漠無情的容陵已經消失,現在抱着他的是疼了他十八年的爹。

容不漁艱難在容陵懷裏蹭了蹭,喃喃道:“爹,我好疼啊。”

容陵渾身一顫,将他抱得更緊了。

“我頭疼,心疼,手疼,全身都好疼啊……”容不漁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覺得這個懷抱讓他委屈至極,全然不知這些話像是一把把匕首狠狠地往容陵心上插。

容陵早在十幾年前便已經瘋了,平日裏獨對容不漁的溫和也只是狂亂之下強裝的假象。

只是狂亂中罕見的神智清醒,卻讓他眼睜睜看着容不漁渾身是血倒在自己面前,被那淩厲至極的靈力穿遍渾身靈脈。

容陵險些崩潰,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當時怒極後到底做了什麽。

他不顧容不漁的哀求,眼睜睜看着他被一道道鬼厭靈力折磨的生死不如。

有什麽比袖手旁觀看着自己的親生子一步步踏入死地讓人崩潰嗎?

容陵将容不漁緊緊擁着,已不知道了多少歉,才道:“不漁,你不是想出去嗎?”

容不漁已經昏昏欲睡,聞言茫然擡起頭:“嗯?”

容陵道:“爹讓你走。”

容不漁愣了一下,才輕聲道:“我不想走……”

一直想走的,從來都是禾沉他們,他只是不忍,所以才順手推了一把。

容陵将他輕輕推開,道:“你要走。”

他眼中已沒了淚,臉上卻依然有些淚痕。

容不漁被他這個眼神看得心尖一顫,艱難道:“為什麽……”

容陵輕輕摸着他的臉,喃喃道:“因為我會傷了你。”

只是這一句話,讓容不漁宛如死去的眼神緩慢亮了起來,他哆嗦着重新抱住容陵,眼淚止都止不住,哽咽道:“我……我就知道爹定不會這麽對我……”

容陵輕輕抱着他,被他這句信賴的話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半晌才道:“所以,乖乖聽我的話,離開這裏,我已經讓人放禾沉他們走了,你跟着他們,正道之人必定不會為難你。”

容不漁拼命搖頭。

“若是不想跟着他們,也可改名換姓在偏遠之處度過餘生。”容陵道,“只是爹不在你身邊,我的不漁怕是要受苦了。”

容不漁什麽都不會,若是沒人照料,怕是沒過幾日便要餓死。

容陵越想越覺得悲哀,他從懷中掏出一道發着微光的靈器塞到容不漁袖中,叮囑道:“出了五華城,盡快尋到地方安頓下來,若是沒地方住便宿在靈器中。”

容不漁還是搖頭,他恍惚中似乎清楚了容陵到底要做什麽,但是還是不敢相信,他抓着容陵的袖子輕輕晃了晃,哀求道:“爹,我們什麽都不要了,離開五華城好不好?就我們兩個,想去哪裏去哪裏……”

容陵只是悲戚地看着他,既不答應也不拒絕。

容不漁喃喃道:“離了爹爹,我要如何活?”

容陵怔怔看着他,突然又不想松手放他離開了。

只是片刻後,他依然執意道:“快走。”

容不漁:“爹……”

容不漁擡手在容不漁眉心打入一道靈力,道:“走。”

那道靈力将容不漁已經力竭的身體強行支撐着站了起來,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朝着魔修塔外走出。

容不漁掙紮着想要回頭:“爹……”

容陵卻背對着他,垂眸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陣法,理也不理。

容不漁神智昏沉,只覺得那股靈力操控着自己緩慢順着路朝着城門口走出,路邊的鬼厭不知何時一個都不見,讓他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密林入口。

密林中的活屍和鬼厭已被容陵一掌悉數震得魂飛魄散,只有幽藍的大火在樹林中蔓延。

直到聽不到腳步聲了,容陵才回頭看了一眼。

朝陽不知何時已經浮現在天邊,宛如五彩斑斓的畫,絢麗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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