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生死存亡
轟然一聲巨響。
宮遺音的身軀狠狠撞在了不遠處一塊巨石上, 而背後沖勢不減, 竟然在一瞬間将堅硬的巨石撞碎, 狼狽地跌落在一陣灰塵中。
觀鶴一身白衣恍如谪仙, 連衣角都沒有沾染上半點灰塵, 他發間青色發帶随着風輕輕飄舞, 一雙清冷眸子冷淡至極地看着狼狽至極的宮遺音, 眸底全是諷刺和寒意。
宮遺音渾身劇痛, 扶着刀掙紮着艱難站了起來, 她擡手狠狠抹了抹唇角溢出的血,兇惡地瞪着觀鶴。
觀鶴淡淡道:“再來。”
宮遺音罵道:“臭男人果真沒一個好東西!”
觀鶴只是輕輕一揮手,靈力傾瀉而出,将才剛站起來的宮遺音再次打得飛了出去。
又是一陣巨響。
宮遺音捂着胸口,直接吐出一口血來, 連呼吸都有些顫抖。
觀鶴緩步而來, 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蟻,沒有半分情感。
就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野獸咆哮聲,觀鶴步子一頓,皺着眉回頭望去,發現那山丘大小的白窮不知何時已經狂奔到了祭臺。
白窮?
若是白窮到了,那容不漁也應該到了。
觀鶴突然有些不耐煩同宮遺音在玩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了,他直接一擡手,明明身上并未帶劍,靈力卻流轉指尖, 緩慢化為一柄實質的長劍。
宮遺音掙紮着要去握刀,但是手剛一動,觀鶴便輕飄飄握劍一揮,他的姿勢十分随意,劍上靈力仿佛瀚海浪潮般朝她湧來。
宮遺音呼吸一頓,竟然被他身上的氣勢壓制得動都動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劍光朝她脖頸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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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像是鬼魅一般出現在她面前,雙手置于胸前,竟然赤手空拳接下了那一劍。
宮遺音在漫天灰塵中張開眼睛,等看清楚那人時呼吸一頓,幾乎是聲嘶力竭道:“顧雪消!滾開!”
身形單薄的顧雪消此時卻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擋在她面前,為她将那致命一擊硬生生格擋住。
因為觀鶴那駭然的力量,顧雪消只是堅持了一瞬,雙手骨血便悉數化為灰塵,只留下鮮血淋漓的森森白骨。
宮遺音掙紮着朝他撲來:“滾!滾開!”
但是她方才傷的太重,才剛站起來就踉踉跄跄倒在了地上,頭腦一陣發昏。
一直着急殺了宮遺音去看容不漁的觀鶴在一陣巨響中忽然聽到了“顧雪消”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張開手驟然将靈力收回。
只是一瞬間,周圍恢複安靜,仿佛什麽事都未發生過。
顧雪消安安靜靜站在原地,依然擋在宮遺音面前,一整條手臂險些化為森然白骨,血一點點往下落。
他卻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一雙異瞳安靜地盯着觀鶴。
觀鶴仔細辨認着他的臉,半晌才道:“你真是顧雪消?”
顧雪消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打算同他說話,他緩慢轉過身,看到癱坐在地上的宮遺音,一直如同死物的眸子微微一閃,不過那光亮轉瞬即逝。
他快走幾步,單膝跪在宮遺音面前,正要用手去擁抱她,但是手剛剛探出去,他才發覺自己雙手的慘狀。
顧雪消愣了一下,不知為何突然感覺一陣難堪。
他怔然地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像是個孩子似的藏在自己腰後,仿佛只要這樣,宮遺音就看不見他令人做吐的模樣。
顧雪消視線不敢去看宮遺音,一直緊緊盯着地上的黃沙,他沒有看到那個一向強勢的女人對着他無聲的哭泣,眼淚緩慢往下落,很快便将髒兮兮的臉浸出兩道淚痕。
顧雪消背後的雙臂正在翻着微弱的疼痛,是血肉在重生——就連他這個不知疼痛的活屍都能感受到疼痛,那重塑血肉之痛可想而知。
他突然有些開心地想,若是自己雙手恢複好了,就能抱住她了。
下一刻,帶着血腥氣的人突然撲到了自己身上,一把死死抱住了他。
顧雪消一怔,恍惚擡頭,便對上了宮遺音已經擦幹眼淚的臉龐。
宮遺音咬牙切齒,聲音帶着哭腔色厲內荏地罵道:“都說了讓你滾了,為什麽還要往前湊?!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顧雪消茫然地看着她,不懂自己救了她為什麽她還這麽生氣。
宮遺音更氣了:“傻子!”
顧雪消看着她,半晌才道:“等……等。”
他很少說話,這樣一開口,宮遺音愣了一下,才道:“等什麽?”
顧雪消老實回答:“等我手好了,就可以抱你了。”
宮遺音愣了半天,才一把抱住他的脖頸,突然泣不成聲。
顧雪消又慌了,不知道自己哪裏又說錯了。
在一旁圍觀的觀鶴:“……”
觀鶴突然感覺眼睛有點疼,不知道是不是進了沙子了。
雖然知曉那觀鶴在旁邊虎視眈眈,宮遺音卻還是沒能忍住突然哭了出來。
她無父無母,幼時險些被餓死街頭時被顧家收養,因她性子強勢且心狠手辣,是個修道奇才,被安排在顧雪消身邊做護衛。
顧雪消是個極其溫潤優雅的人,加上身份尊貴,愛他之人千千萬,但是卻不知為何,仿佛瞎了眼一樣愛上了衆人眼中粗魯卑賤的宮遺音。
末行之日後,兩人因大批活屍而失散過幾日,再次相逢時,顧雪消已經成為了不知神智的活屍。
饒是那個時候,宮遺音都沒有落過淚,她将只是殺戮的顧雪消困在結界中日日陪着他,有時候呆呆看着顧雪消那張猙獰的臉,覺得哪怕有一日顧雪消生生咬死了她,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她帶着一個累贅奔波了十年,受過無數的苦和傷卻從未喊過一句疼,掉過一滴淚。
但是現在,她卻抱着顧雪消放聲哭了出聲。
她想說我好累啊,好疼啊,你什麽時候才能記得我,什麽時候才能……
喚我一聲名字?
宮遺音伏在他懷裏哭得抽噎個不停,顧雪消卻不知如何安慰人,只能僵硬地保持着姿勢,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哭。
而方才還想要殺了他們的觀鶴卻不知為何将長劍收了回去,冷淡瞥了顧雪消一眼,對宮遺音道:“既然你所愛之人都變成了活屍,你為什麽還要幫容不漁?”
宮遺音愣了一下,将眼淚胡亂蹭在顧雪消身上,還盈着淚水的眸子兇狠地瞪着他:“不幫他,難道幫你們?”
觀鶴淡淡道:“我們是打算将末行之日停止,一旦成功,所有活屍會化為灰塵,春秋歸為正常,草青柳綠,哪裏有錯嗎?”
宮遺音聞言有些緊張地将顧雪消抱得更緊了,看着他的眼神全是忌憚。
“不必。”宮遺音艱難道。“與其……讓他化為灰塵消散,倒不如就這個模樣待在我身邊……”
觀鶴有些憐憫地看着她,心道,容不漁倒是會拉攏人,身旁之人一個個都是只被情感驅使的癡情人。
容不漁能為了夙有商殺了未垣,而宮遺音也能為了一個人舍棄整個三界生靈。
不知是該說他們自私自利,還是癡情了。
觀鶴笑了:“你倒是癡心,可是你可知曉他願意嗎?”
宮遺音一怔。
觀鶴已經沒有了出手的打算,他長身玉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宮遺音,淡淡道:“十年前,末行之日開始時,我與禾沉去尋制止之法,無意中知曉一個祭靈力能讓末行之日停下來的方法,但是靈力獻祭需要一個鬼厭。”
宮遺音将顧雪消抱得更緊了。
“那個鬼厭名喚未垣。”觀鶴看了滿臉茫然的顧雪消一眼,眸中竟然有些許欣賞,“未垣修為強悍,常人根本不是其對手,但是他得到我們的消息後,卻孤身一人前去尋找他了。”
宮遺音一怔,這才想到原來當年顧雪消同她十三的那幾日是去找人了。
原本顧雪消是因為迷路而誤入了三石鎮,因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他一路掠上了山巅,但是當到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晚來了一步。
一個男人站在大門敞開的房間中,邪笑着将一把刀緩慢地從一個男人胸口□□。
夙有商手中的花緩慢地落了地,他甚至有些茫然,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心口像是破了一個洞似的,冷風一直往裏灌。
一旁的時塵仿佛吓呆了,看着滿地的鮮血,連哭都不曉得哭了。
未垣蹲下來,看着夙有商逐漸擴散的瞳孔,笑着拍了拍他的臉,諷刺道:“時岚竟然真的同一個無用的凡人攪和在一起了,啧啧,真是丢我們鬼厭的臉。”
夙有商意識正在緩慢地消散,恍惚中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他有些掙紮地奮力張開眼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
時岚……
是鬼厭嗎?
“啊。”夙有商心想,“怪不得那些修士要殺了她。”
他只是一個凡人,渾身靈力算上也不過能凝出一串遺夢珠,他救不了時岚,留不了容不漁,更加救不了自己。
夙有商渾渾噩噩地伸出手,緩慢地抓住了未垣的衣擺,似乎想要制住他。
夙有商有些無神的眸子緩慢擡起,朝着時塵瞥了一眼。
走。
時塵被吓呆了,看到夙有商的眼神,眼淚簌簌落下,嘴張張合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眼睜睜看着那個渾身陰邪之氣的男人再次握着刀刺入了自己爹爹的後心,血腥氣彌漫在整個房間中。
時塵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哆哆嗦嗦地握着自己方才還在把玩的小木弓,抖着手勾起弓弦,在他指尖不知為何驟然浮現一抹靈力,絲毫不得章法地朝着未垣射了過去。
未垣忽然将刀從已經沒了聲息的夙有商身上□□,锵锵兩聲将拿到靈力反手打了回去,靈力直接撞在了時塵的額頭上,砰的一聲悶響,鮮血流了出來。
未垣冷冷看着那個渾身發抖的孩子:“小雜種!”
時塵被打得兩眼發蒙,但還是掙紮着朝着血泊中的夙有商爬去。
他的爹爹那麽安靜地躺在一片鮮血中,兩眼微微睜着,中間卻已沒了神采。
時塵突然一陣心悸。
未垣走上前,一腳踢在了時塵的腹部,竟然将他整個人踢飛出去,哐的一聲撞碎木門,狠狠跌撞在了院中。
顧雪消遲遲趕到,瞳孔一縮沖上前,阻擋住了持刀飛身而來的未垣。
顧雪消修為雖然不錯,但是對上未垣卻是極其吃力的,他只看了一眼屋中的慘狀,将已經昏死過去的時塵抱在懷裏,邊打邊往山下退。
就在他竭力時,似乎有人過來幫他。
自那之後的事,顧雪消記不太清了,只知道他再次醒過來時,是躺在一張木床上。
一個青年身穿着雪白孝衣站在窗邊,聽到他起身的動靜,輕輕回頭,露出一雙無情無感的眸子。
顧雪消愣了一下。
容不漁聲音冷漠:“走吧。”
顧雪消順勢離開,而後無意中聽到虞州城的人說鬼厭未垣之事,他才意識到正是他遇到的那個鬼厭。
他循着自己留在未垣身上的靈氣尋到了那個殺人如麻的鬼厭……
觀鶴道:“……他拖着未垣尋到我們的時候,身上已經有了鬼厭的氣息,應該是被未垣的靈力打入了體內傷到了丹田。”
而顧雪消那把本命靈劍,也被未垣徒手捏成斷刃,直到昏死過去時依然死死握着。
宮遺音聽得渾身發抖,緊緊地抱着顧雪消,恨不得回到過去将這個不知死活的人拖回來。
觀鶴看了顧雪消一眼,淡淡道:“他這樣的人,難道會不顧所有人,只想自己茍活着嗎?”
宮遺音張開嘴,醞釀了半天才艱難道:“你……你說錯了,我們都是小人物,只想自己活着就好,他……他就算再良善,也不該被你們逼着去選擇為三界而獻身。”
就如同九重葛一樣。
禾沉和觀鶴從來不會去問九重葛願不願意,甘不甘願為三界而獻出生命。
他們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實際上他們做的卻也真的是對的,用一人的性命換回所有人的,天道在上,合該這樣。
所以在九重葛為自己的生存而拒絕獻祭,甚至在容不漁不管不顧地想來阻止時,便被他們打上了“自私自利”“受感情驅使”的烙印。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甘情願為了別人而死。
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因為他們知喜怒哀樂,懂得恐懼絕望是什麽。
禾沉和觀鶴已經活了那麽多年,思想觀念早已成熟,更何況他們身居高位,早已經不會被其他人的勸說而輕而易舉主動改變自己的看法。
宮遺音說這是逼迫,觀鶴卻不這樣認為。
“這是奉獻。”觀鶴淡淡道。
宮遺音像是看魔鬼一樣看着他。
觀鶴見她似乎沒有松口的打算,突然又笑了:“若是你舍不得他的話,還有一個辦法。”
宮遺音瞳孔一縮。
觀鶴道:“将他變為鬼厭。”
宮遺音一驚,立刻道:“不……”
觀鶴輕聲道:“化為鬼厭總比成為活屍要好無數倍,起碼……末行之日停止後,他不會化為灰塵。”
宮遺音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禾沉是天道第一人,無人能戰勝他,”觀鶴道,“末行之日早晚會停下的,你若是再不做決定,你懷中的人,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宮遺音渾身一僵,怔然看着什麽都不知道的顧雪消。
觀鶴見她似乎有些動容,笑了笑,道:“所以,你知曉該如何選擇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二哥:為何我的手裏舉起了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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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